景深面上仍无表情,只淡淡道:“得罪王爷了。”
    肃王瞪着他,这一惊,竟比方才熙王说唐毅出城还要厉害,气得失笑,道:“本王、早就有所怀疑,只想不到,你竟果然……”
    肃王顿了顿,惊怒异常,知道事不宜迟,立刻扬声喝道:“等城门一开,本王五万大军入内,让你们尸骨无存!快给我动手,把这反叛杀死!”
    周围肃王的亲兵闻言,纷纷拔刀,凌景深的属下众人也持刀而起,刹那间,宫门口已经乱战一片。
    凌景深护着赵永慕,将袭来的两人击退,有一个肃王府的府兵趁机不备,冲到跟前儿,景深回刀一送,顿时血如泉涌,溅了熙王半身。
    景深道:“王爷还是先退避罢!”
    熙王却并不回答,拧眉看着场中情形,昔日肃穆的宫门口,此刻,人仰马翻,喊杀嘶鸣、刀剑相交之声,不绝于耳,竟像是身临战场。
    顷刻间,已经有无数人倒地,或者身死,或者负伤呻吟不休。
    肃王被逼到绝境,已经决意孤注一掷,一边儿命人追杀,一边叫撞开宫门!
    景深见熙王不答腔,只好仍护着他身旁,景深所带的部属并不算多,肃王府却几乎有其三四倍之众,景深咬牙挡在熙王跟前,道:“王爷还不退,可要撑不住了。”
    熙王半身的血,连脸上也溅了几滴,眼前险象环生,却仍面不改色,闻言道:“再撑片刻。”说话间,复抬头看了看东城的方向。
    肃王杀的眼红,见景深护着熙王,便大声叫道:“快些把他们都杀了!”
    众人顿时如群蚁一般,蜂拥而至,景深眸色暗沉,索性把披风拽下来,往旁边一扔,长刀横在跟前儿,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只听肃王笑道:“凌景深,好好地阳关道你不走,偏要选这条死路,你向来聪明,奈何糊涂至此!”
    凌景深也不言语,肃王对他跟熙王恨之入骨,不停催逼属下,不多时,景深已经伤了数处,却仍是不肯就退。
    熙王站在他身后,脸色虽白,神情却仍然镇静,不停地打量场中情形,便也扬声叫道:“二王兄,你现在收手罢,不要连累这许多人为你送死!”
    肃王哪里听这话,正在此刻,忽然听得一声锐响,引得众人都歪头看去,却见东城门外,又有一道血红的烟花窜天。
    就在这一瞬的寂静之时,熙王看一眼肃王,忽地转身,跳上身后马车,高声道:“你们众人都听着,肃王意图谋反,我奉皇上之命前来劝降!如今城外的大军已经撤退,你们立刻丢掉兵器跪地,还可从轻发落,倘若负隅顽抗,助纣为虐的,一概诛九族!”
    肃王忙喝道:“住口,你死到临头还敢妖言惑众?”
    熙王不慌不忙,正色道:“礼部侍郎唐毅唐大人如今就在城外坐镇,就算是五万大军,也是朝廷所有,并不是逆臣贼子所有!你们都是有父母兄弟的,若还不及早醒悟,到天明之时,尽数人头落地!九族俱灭!”
    众府兵听说,面面相觑,半信半疑。
    肃王气得咬牙,道:“唐家跟本王是儿女亲家,自会相助本王……”
    熙王闻言,不等肃王说完,便大声道:“世子爷早就于昨日离世!王爷哀子之恸,才丧心病狂作出此事,你们也要随他如此,犯下大错不成?”
    肃王色变,指着熙王道:“你、你……”
    士兵们闻言,一片鼓噪,原来这些肃王府的府兵都不知道世子赵殊之事,乍然听闻,顿都惊心……又听说援军不会来到,自然军心动摇起来。本来还有三分疑惑,然而见肃王满面痛色,有些说不出话来……众人便知道熙王说的无误。
    一时之间,只听得“铛”地一声,不知是谁先撒手放下兵器,接着,便听得当啷声响不绝于耳,众人将兵器放下,接二连三纷纷跪地告饶。
    景深见状,缓缓地吁了口气,长刀一挥,此刻身上……已经是血染遍了,脚下一个踉跄,忽然被人挽住手臂,景深转头,却见熙王跳下马车,探臂将他扶了一扶。
    小唐并未对怀真说的十分详细,只捡着要紧的略说了几句罢了。
    怀真听得心里浮浮沉沉地,正恍惚中,却听小唐问道:“怀真,昨晚儿是谁把你掳走了的?”
    ☆、第 227 章
    小唐问罢,怀真一怔,才复想起阿剑之事来,回想昨夜,一时有许多模糊的影像自心头掠过。
    怀真扶了扶额角,低声道:“并不是被掳走的,阿剑先生是为了救我。”
    小唐眼神一变,凝眸看她:“阿剑先生?”
    怀真道:“是啊,我问他是什么人,他说可以叫他阿剑,我也不知他是何人所派,起初还以为是唐叔叔的人……后来听他的口吻,才知不是……”
    小唐目不转睛地看着怀真,又道:“他带你去永福宫,可说了些什么?”
    怀真蹙眉想了片刻,道:“他说……永福宫是德妃昔日的寝宫,别的就没什么了。”
    小唐心头一动,道:“你仔细再想想,果然没说别的了?”
    怀真见小唐如此紧张,就又凝眉想了片刻,终于说道:“他……好像不理会外头发生之事,只对我倒是还好……”
    怀真想到阿剑给自己披大氅之事,说到这里,忽然道:“后来不知怎么,我就睡了过去……唐叔叔是怎么找到我的?”
    小唐听到这里,并不回答,只是垂眸看着怀真的手臂。
    怀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先前因跟含烟拉扯时候伤着的手臂,竟已被重新包扎过了。
    原先伤着之时,仓促之间,是笑荷给她匆匆地系了块帕子,只为暂时止血罢了,而如今,却已被妥帖地又包扎了一遍。
    怀真打量着,便笑道:“是唐叔叔帮我料理的?”
    小唐闻言一震,眼神复杂,最终却只叹了口气,道:“本来叮嘱你不叫出门的,倒是没提防皇上会宣你进宫……果然又受了这场惊吓了。”
    怀真见他不答此事,只当默认了,便笑道:“不碍事,好歹是雨过天晴,有惊无险的。”说着,便轻轻抱了小唐的手臂,道:“你也没事儿,我就放心了。”
    小唐见她靠在自己肩头,娇憨带笑的,他眼中的忧虑之意才也退了,复换作温柔之色,望着怀真,轻声说道:“起先他们因找不到人,十分着急……是我无意中想到了宫中有这个地方,试着来看了看,果然见你在这儿……”
    小唐若有所思看着怀真,此刻他隐隐地已经猜到是什么人把怀真“救”走,先前几乎搜遍整个宫阙都没找到怀真的时候,小唐想到上了锁的永福宫,便没跟任何人说,自个儿翻墙而入,果然见她睡在宫内的榻上,床边儿甚至有未烧完的炭烬。
    怀真所说“对她倒是还好”,倒不是虚言,不然的话,如何又特意给她备了取暖的炭炉?然而那个人……小唐一念至此,眼神复锐利了些。
    怀真听了小唐所说,忙问:“你没见着别人在?”
    小唐敛去眼底锋芒,道:“并没别个儿。”
    怀真呆了呆,忽地有些迟疑,看看小唐,又看看自个儿身上,想说什么,却又没出声。
    小唐察言观色,隐约猜到她在想什么,便安抚道:“你说那人是为救你,却没看见他生得什么模样?”
    怀真闻言,又竭力回想阿剑的容貌,但只觉得那张脸平淡无奇,甚至连什么年纪都看不出来。后来昏睡中,倒依稀看见有张年青的脸……却又不真……
    怀真有些苦恼,道:“自然是看见了的,只是我之前从未见过他,并不认得……”
    小唐不愿叫她忧心,便笑:“这人倒是个古怪的,不知是什么来历,他的用意虽然是好,只不过太神出鬼没了……因找不见你,绍儿连寻死的心都有了。”
    怀真听说这句,果然忙道:“方才我醒来的时候,听着是绍哥哥的声音,好似闷闷的,是因为我么?”
    小唐垂眸笑看她:“如今不能叫他哥哥了,又忘了?”
    怀真才知又失言了,笑道:“我情急之下,竟忘了……以后记着就是。对了,笑荷跟冰菊呢?”
    小唐道:“在后面的车上。”
    怀真打听了这一会子,想知道的都有了信,才松了口气,此刻车辆缓缓而行,听得车窗外市井喧嚣的声响,日影自窗帘外一闪一闪地照进来,昨晚那场惊心动魄,如同一梦。
    怀真静静靠在小唐肩头,忽地问:“唐叔叔,肃王做了这事,岂不是会……那敏丽姐姐跟世子呢?”
    小唐见问,面上隐有难过之色,却道:“肃王如何处置,且看皇上的意思罢了,至于敏丽跟世子……”
    小唐看了一眼怀真,不知好不好在这时候跟她说,因见怀真眼巴巴地望着,小唐把心一横,便将世子已殁的消息说知了。
    怀真又惊又悲,几乎不信这话,看了小唐半晌,才信了,更加伤心不已,便落泪道:“这可如何是好?世子如此了,肃王府又……敏丽姐姐岂不是要哭死了?”当下竟忍不住,想要立刻去看望敏丽。
    小唐便叹口气,道:“你不必去肃王府了,再过两日,等世子出殡,敏丽自会回府的。”
    怀真道:“当真?”
    小唐将她一抱:“当真。”
    怀真想到世子那样的好人,却偏短命,敏丽这段儿好姻缘竟这样了局了……不由又哽咽哭道:“当初敏丽姐姐要嫁肃王府的时候,我原本也说过不太妥当,是竹先生说他们两个有一段姻缘的,不过竹先生当时说这话的时候,并无喜色,反如带隐忧,我当时还不知如何呢……难道……是早就料到会有此事……”
    小唐正拿了帕子给她拭泪,听了这话,便也触动昔日一点心事,便问:“为何你觉得敏丽嫁给世子不妥?”
    怀真不妨他问起这个来,便低下头去,道:“我……”本想搪塞过去,又有些说不出口,然而若不扯谎,难道要说自己早知道肃王要谋反?
    小唐见她迟疑,依稀有为难之意,他心中便疑惑:当初敏丽定给肃王府的时候,熙王曾无意漏给他一个信,说是怀真曾求他娶了敏丽……可见怀真那时候是当真不想让敏丽嫁给世子的……只到底是个什么缘故?
    小唐揣度着,试探问道:“总不会……也是从那话本上看来的罢?”
    怀真蓦地抬眸,目光相对,竟慢慢地点了点头。
    小唐心中巨震,一时无语,怀真咬了咬唇,仍低了头。
    良久,两个人都不曾再说话,眼见车马要到了唐府了,小唐才把怀真紧紧一抱,在耳畔低低道:“我知道了,以后若还有这些话,只可同我说,可知道了?”
    怀真抬头,见小唐双眸温和明亮,也并不紧着催逼她什么,怀真便轻轻说了声:“好……”
    小唐方在她的额上亲了口,本还想问问昨晚上的事儿,又怕怀真多心胡思,于是只得作罢。
    且说小唐送了怀真回府,又对她道:“世子的事,母亲都知道了……昨儿又担心你,必然伤心,亏得你回来了,便劝一劝。”
    当下陪着怀真进屋里,唐夫人正因听说了世子的事儿,自在屋里伤怀落泪,听说怀真回来了,才忙止了泪。
    怀真进屋行了礼,唐夫人招手叫她过去,便一把抱住,不由滚滚地落下泪来,道:“如何进了宫便是一夜,偏生这一夜又这样兵荒马乱的……”
    唐夫人到底是忍不住,说着又道:“世子的事儿,你可也听说了?”
    怀真道:“方才在回来的路上才听说。”一刻眼圈也红了,只是强忍着伤心。
    唐夫人原本只是自己伤心,如今见她如此,便抱着哭了起来:“你姐姐的命真真是苦……好不容易嫁了个称心如意的好人,偏又这样缘浅命薄的……”
    怀真闻言,不免又坠下泪来。
    小唐见母亲如此,禁不住也伤怀,又看怀真在侧,知道有怀真安抚,倒也使得,因此他便悄然退了出来,站在门口深吸两口气,才对丫鬟道:“我如今还有事,等会儿太太跟少奶奶问起来,只说我办完了事便回来了,不必叫她们挂心。”
    丫鬟们应了,小唐便出门而去。
    小唐往外走的功夫儿,心中便掂量着,终究决定还是先往肃王府而去。
    只因肃王事败,因此肃王府众人都被扣押着,但因小唐向着成帝禀奏了世子之事,成帝也知道赵殊是个性情纯良的,又念在他年纪轻轻地就早逝,因此竟格外开恩,许肃王府把世子的事儿妥妥当当办了。
    此刻,肃王府内,却全是靠着敏丽在撑着,其他众人,被押的押,绑的绑,只留了几个敏丽素日的心腹使唤,成帝又从宫中拨了一些人来调用,才不至于人仰马翻。
    且说小唐来到王府,见敏丽一身素服,在给世子守灵,小唐上前去,行礼烧纸,又劝慰了敏丽几句。
    敏丽木头人一般,只是置若罔闻,小唐看了她一会儿,到底也没说什么别的,就只盯住敏丽先前的两个陪嫁丫头,叫她们务必照料妥当,仔细看着世子妃,若有不妥,离开去唐府通报,见两人答应了,小唐才出了王府,上马往宫中而去。
    这几十年来,淑妃在后宫之中,几乎可称为一手遮天,而她又精通医理,因此对成帝也从来都照料的极好,只是想不到,竟是个养虎为患了。
    昨儿淑妃用了厌胜之术,令含烟失去心智,差点儿作出谋逆大事……倘若不是怀真及时拦住,只怕这罪名也是洗脱不得的。——要知道若含烟出事,应公府一干人等自然也是逃不脱的。
    这可是淑妃的用心险恶之处:一面儿借刀杀人,一面儿又斩除后患。
    昨儿殿内一通乱战,宫外熙王又占了上风,里头得知消息,才开了宫门,当下便将宫内肃王一党的人都或杀或押,又忙命传太医来给成帝诊治。
    是以这会儿,熙王还在宫内伺候着呢,连清妍公主等也在宫中。
    小唐因也往皇宫而去,却仍是边走边想事儿:一边担心肃王府敏丽的情形,一边又想昨晚上永福宫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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