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里屋,却果然见怀真已经醒了,唐夫人正坐在床边儿,嘘寒问暖地。
    然而怀真仍是精神短少,只强撑着应了一两句。
    唐夫人见她着实劳累的紧了,不敢多同她说,就叫扶着仍平躺,自个儿起身,打发了丫鬟们出去,便对小唐道:“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小唐只好跟着,两个人到了外间屋内,唐夫人站定了,便问道:“夏太医怎么说的,总不会无端端就忽然病了?”
    小唐搪塞道:“只说多半是因成亲之时事多,故而有些焦灼不安……才病了的。”
    唐夫人轻轻啐了口,小声说:“你还瞒着我?你当我听不出他的意思呢!何况,夏太医不知道,难道我也不知道的?你先前把人拘在屋内两天三夜的,难道如今病了,不是因这个缘故?”
    小唐见瞒不过,就低了头,不再强辩。
    唐夫人拧眉看着他,叹道:“我原本说过,叫你好生收敛着些,别紧着胡闹,怀真原本年纪就小,身子又娇弱,你怎么就不懂得疼人呢?把个好端端地儿媳妇折腾病了,叫外人听见了,像什么话!”
    唐夫人说到这里,又忧愁起来,道:“倘若再给应公府的人听见了,才嫁过来几天就是这样……人家可不依的。”
    小唐因见怀真是那个情形,略有些悔意,便道:“母亲,我并非有心的。”
    唐夫人看了他一会儿,摇头道:“我先前说给你两个丫头在房内,好歹也……你只是不肯要,如今闹得这样,你且掂量着呢,倘若以后还折腾的人病了,少不得就……”
    小唐咳嗽了声,才道:“母亲,我已经知道错了,以后断不至于如此,何况怀真才嫁过来,什么放丫头的话……可别再提起,留神给她听见了,越发有了心事。”
    唐夫人听了这话,倒也有些道理,便道:“总之你……不许再胡闹了,我好好地儿媳妇,不能给你磋磨坏了!”
    小唐忍不住又笑起来,道:“母亲,我可是您亲儿子,如今要为了儿媳妇,不要儿子了不成?”
    唐夫人道:“你从小摔打惯了的,我倒是不担心,怀真娇嫩的很,我自然要多疼惜她些。”
    小唐便只是笑,唐夫人横他一眼,道:“竟只管笑呢,还不进去好生照料着?只别再叫她受一点儿委屈,不然我是不依的。”
    小唐便答应了,果然便抽身入内。
    且说在里屋,怀真躺了会儿,又咳嗽了两声,因见屋内无人,倒觉着清静,然而想到前日子那些所为,又觉得惊心,此时此刻,竟忽然很想要回应公府去。
    正在半合着眼睛胡思乱想,小唐便已经进来,到了床边坐了,怀真听了动静,本以为是唐夫人……谁知转头见是他,整个儿一震,忙闭了眼竟不看。
    小唐坐了,便温声道:“口渴不渴?”
    他一提这句,怀真不免又想到……那灯火昏黄里,是他含着水,一口一口地渡过来……此刻想来,竟不像是真的,然而总不会是她自个儿凭空臆想出来的?她自忖是没有这个能耐的。
    亏得她先前以为他是个“君子”……如今看来,又哪里是什么君子……竟找不出什么词儿来形容了。
    怀真闭眸不答,只盼他快快离开,小唐却又叹了声,道:“你可知道?方才太太在外头骂了我一顿……”
    怀真听了这句,眼皮儿才微微一动,稍稍抬起来看他。
    小唐又叹一声,眉头微皱,道:“太太骂我欺负你……害的你病了。要打我呢。”
    怀真无力说话,也不愿同他说话,心里却道:“活该。”
    小唐抬眸看她,忽然说:“你必然觉着太太是应该打我的,是不是呢?”
    怀真吓了一跳,忙又闭上眼睛。
    小唐看她这个模样,禁不住又一笑,却又忍着,道:“我也向太太认了错,以后再也不敢这样胡来了……现在只盼你快些好起来……等你亲自打我,出出气才好。”
    怀真闻言,微微地皱起眉来:她又怎会打他?因此又睁开眼睛,看他一眼。
    小唐倾身上前了些,在耳畔道:“好怀真,你要打要骂都使得,只别跟我赌气了?太太还说我很不像话,她要去告诉平靖夫人……叫平靖夫人拿皇上赐的龙头拐杖狠狠打我一顿呢,我岂不是活不出来了?”
    怀真一呆,听他的声音有些悲伤之意似的,心中不由地不自在起来,她因信以为真,便终于开口,悄然说道:“怎么又惊动太姑奶奶……你快告诉太太……使不得的。”
    小唐因知道她心里怕是恨他,所以赌气不肯同他说话,便有意想叫她开口,如今听她果然出声,心里喜欢的什么似的,面上却仍旧一脸愁容,悲伤难以自禁一般,道:“只怕我说话不好使……反更惹了太太不喜欢。”
    怀真从未见过小唐如此,一时心里更加不安,轻轻咳了两声,便试着起身,又道:“你……请太太来,我同她说。”
    小唐见她咳嗽的浑身发抖,心中倍加怜爱,然而他故意逗弄她的话,竟叫她当了真,此刻她不顾病体,更不念他所做过的……撑着要替他开脱,这份心意,却更叫他心动难耐,恨不得将她抱住了,越发百般疼爱。
    此情此境,小唐不由地又有些心潮澎湃,只顾痴痴看着怀真,竟忘了“花言巧语”。
    怀真看他一眼,皱眉问:“又是怎么了?为何不说话……”
    小唐定了定神,心想这会儿却不好拆穿自己的谎言,只怕令她生恼是小事,反对她身子更不好罢了。
    小唐便道:“你不必担心,毕竟是我害你病了的,太姑奶奶要打我,我也是心甘情愿领受,只要你快些好起来,我死也愿意。”
    怀真听到一个“死”,便颤巍巍地啐了口,道:“你可是……越发胡说了!我倒也想打你……”
    小唐见状,顺势轻轻握住她的手,便往自己脸上打了一下,怀真颤声道:“做什么!”想抽回来,小唐却偏握着,竟贴在自个儿脸上。
    怀真见他并未做其他的,才略安心,却见小唐微微蹭着她的手掌心,忽然轻声说道:“你打我,我倒是喜欢的,只怕害了你的手疼,我也自是心疼。”
    怀真何曾听过这样入骨的蜜语甜言,原本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上顿时飞出淡淡晕红,含羞带怒地瞪了小唐一眼,心中百转千回,却说不出什么来,只是眼睛却慢慢地湿润了。
    ☆、第 193 章
    怀真低头:若非亲身经历,又怎能相信?本以为他高傲冷极,谁知竟对她自小爱护,直到如今,竟是情深一往的模样。
    本又以为,他庄重自持,谁知私底下,却是什么荒谬绝伦的行径都能有,此刻更是这般温声低语,近似委曲求全。
    前世她并不关心朝政之事,又因应兰风本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故而更不理什么身居高位的朝臣,却仍知道他的大名非凡。
    今生,竟有这般缘分,本不属于她的人,竟是这般……
    怀真垂着头,几乎落下泪来。
    小唐察觉她似伤心,不由起身,道:“是怎么了?我可是……又说错话了?”
    怀真微微摇头,却忍不住有些晕眩,小唐体察洞明,忙将她轻轻抱入怀中,道:“是身上哪里……觉着不好?”
    怀真听了这话,越发悲从中来,便倒在他的怀中,一刻泪如雨下。
    小唐不敢声张,生恐再给唐夫人知道,只怕当真于他日后种种……有些阻碍,却又担心怀真当真儿的哪儿不舒服,便低头又温声细问罢了。
    怀真身上虽觉不好,只心里更加难过。因见小唐有些慌了,便忙止住泪,隔了会儿,才说:“唐叔叔,你当初……在太姑奶奶府里说的那些话……是哄我的罢?”
    小唐听她提起此事,微微一怔,心中想了会儿,便打量着怀真的神情,缓缓说道:“我心里……委实是喜欢怀真的,只是又担心你不会答应,故而……才用权宜之策……”
    正是如此,如凌景深所说——他就是很想得到她,既然暂时无法令她完全倾心,那就先把她攥在掌心里,天长地久,慢慢地来罢了。
    怀真听了小唐的回答,垂着眼皮,一声不响。
    小唐又道:“怀真,你该知道,我是……不会害你的,那些话……我会更好的护你周全,你也仍对我好……都是真的,绝无虚言。”
    怀真一眨眼,便坠了两滴泪下来,半晌,才轻声叹道:“唐叔叔……总是这般会哄人……”说了这一句,便又不再做声。
    小唐见她落了泪,却偏欲言又止似的,心中竟有些不安,便道:“我待你的心意,你总该知道……究竟是真是假。”
    怀真只是垂着头不言语,此即仍是散着满头青丝,容颜半遮半掩……小唐略抱紧了她,低头下去,在脸颊上轻轻亲了口。
    怀真一抖,身子微动,忽地面露痛色,小唐忙问:“怎么?”
    怀真更不看他,只是脸色又微微地泛白,也不答话,只略侧了侧肩头,似想要他离开,小唐打量了会儿,忽地悄声在耳畔道:“是不是……仍是疼呢?”
    怀真的脸越发白了,手微微地握紧了,却把头转向床内去。
    小唐知是猜中了,便道:“我拿那药,再给你……”
    怀真猛然一抖,又羞又痛,便道:“你……你走开!”说话间,泪便又涌了出来。
    小唐知道她面薄,也知道委实是自个儿的错儿,——谁叫但凡对上她,便十足忘情,竟全不知节制了呢?
    小唐便只好又柔声劝道:“我当真并非是轻薄,只是想叫你少经受些苦痛折磨……你若是恼我也无妨,只别慢待了自个儿的身子,若不用我,你好歹自己……就在你身后那床头柜子里,是那个青色的玉盒子,别弄错了?”
    怀真听了这话,便气得声儿又变了,因忍着泪,道:“你还不出去?只管在这里羞辱我,若还说……我、我就真要让太太打你了。”
    小唐叹了声,抬手在她的发端轻轻地揉了揉,果然转身自出去了。
    怀真见小唐出去了,才又手撑着,慢慢挪动身子,复又躺下歇息。
    回头唐夫人便又来探望怀真,百般安抚慰问。怀真本想要回家去住两日,然而见唐夫人嘘寒问暖、无微不至之态,只怕她一开口,唐夫人必然多心,反而不好……因此怀真迟疑几番,终究不曾提起。
    如此,夏太医开得药很快拿了回来,又特意给了个调理身体的食补单子,小唐便都给了唐夫人,叫安排着给怀真调养。
    唐夫人得了方子,便用起心来,原本敏丽跟小唐都在府中,唐夫人还能略用些心,照料儿女,后来两个人一个嫁了,一个家竟如客栈似的,倒是叫她想照料都无从做起。
    如今好歹怀真嫁过来了,又是她极怜惜心爱的人,因此竟不把怀真当儿媳妇,只当是亲生女儿一般,誓必要好好地料理,给她把身子养起来才是。
    加上唐府之中的好东西本多,只是少人吃用罢了,因此唐夫人督促着底下的丫鬟们,每日煮汤熬药,什么燕,鲍,翅,参,灵芝,虫草……应有尽有,每日流水似的忙碌伺候起来。
    怀真心里本是怨念小唐,然而见唐夫人是这般贴心照料,心中那一丝寒意,不知不觉也消退了大半。
    至于小唐自个儿,虽是新婚燕尔的不舍得,但因怕又惹怀真心神不宁,何况守着她,他未免会忍不住,岂不是铸成大错……因此竟主动地搬到书房去睡了几日。
    唐夫人见他如此,才点头又赞了几句。
    怀真每日喝着药,又被照料的极其妥帖,再加上小唐不来缠磨她了,她心头略放宽些,身子便逐渐地又恢复了。
    而这几日里,小唐便又回了礼部,因上次詹民国来的那些王孙公主的都到了,这段日子便给他们安置了居处,这些人虽说是令来舜朝交流见识的,实则却跟质子差不许多罢了。
    话说这日上朝,小唐才下马,就见熙王遥遥而来,见了他,便笑道:“唐大人安好?”
    小唐笑道:“见过熙王殿下。”
    熙王翻身下马,便道:“数日不见你,风采更胜往昔,可见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不似之前那般动辄酸冷的嘴脸了。”
    两人且说且行,小唐被他逗得笑了起来,道:“我先前怎么酸冷了?”
    熙王道:“大家都有了伴儿,只你一个凄惶,时常自然透出几分酸冷来,是了,先前拿去的那物,可派上用场了?”
    小唐咳嗽了声,含笑不答。
    熙王眯起眼睛看了会儿,便道:“不过,怎么前几日,我听人说……仿佛是请了夏太医过府呢?总不会是小怀真有什么不妥当罢?”
    小唐听了,才道:“别瞎说,怀真好好的呢,是太太身上略有不好。”
    熙王挑眉道:“是么?如何那日我去探望太太,却见她精神烁然的很呢?”
    小唐忍不住啐了口,道:“我说如何就如何罢了,难道我竟不如你知道的清楚?”
    熙王笑道:“很是很是,我也是胡思乱想罢了。”
    两个人正说着,忽然见有个人从对面的宫道而来,仔细一看,正是凌景深,两人便停了口,走上前去,彼此见了,凌景深便向着熙王行礼,又同小唐对行了礼。
    先前小唐跟怀真成亲,凌绝虽不曾去,景深却是到了的,此刻见了,景深面上仍是淡淡的,彼此略说了两句话,景深便告别两人,自行先去了。
    熙王目送他的背影,便对小唐道:“景深瞧着……跟先前变了许多似的。”
    小唐抱着双臂,道:“他如今正受肃王重用,终于遂了他的心意了,何况又是两个孩子的爹了,自然不能像是先前那样跟我们嬉笑无忌的。”原来在前二月里,明慧分娩,竟又生了个小子,小唐也曾亲去恭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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