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前世此刻,应兰风已经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了。这便是所谓“一荣俱荣”的道理。
    而前世因并没有郭建仪的原因,所以怀真跟应含烟并不是如现在这样亲密,对这位宫中的贵妃娘娘,印象自然希微,应含烟是好是歹,她也自然不放在心上。
    谁知今生因为郭建仪的原因而结缘,便不免又多了一宗心事了,又想到前几日郭建仪说的那些话,应怀真想了片刻,便皱起眉来。
    原来,自从上回从宫内回来,应怀真忍着不适,把那个淑妃娘娘赐给应含烟的香包打开,略看了看。
    因只是一块儿香饼,却看不出究竟,应怀真凭着气息,分辨出几样儿常见的香料,但除此之外,另还有一味主要的配香,却是怎么也查不出端倪,还想再细看看,那股气息却叫她越发不适,甚至隐隐地有些头晕,于是赶紧停手。
    又因明白这种东西不是能随意乱放的,又不好让丫头拿去扔了了事,于是趁人不备,就自己跑到屋后院子的墙角上,挖了个坑把它埋了。
    后来,怀真又翻遍了竹先生所给的书,却也毫无踪迹,于是暂且撂下罢了。
    怀真自忖:自己既然如此嫌恶这种味道,那这个香包必然不是个好东西,因此淑妃娘娘赐香包给那些得宠的后妃……其中用意可就值得深思了,当时郭建仪说起来的时候,怀真本就想提这件事,却又因此事干系不小,因此犹豫。
    何况淑妃娘娘是肃王的母妃……如是,行事可真的要慎之又慎才是。
    因昭容娘娘赐了这许多东西,应老太君知道应含烟同怀真不同,本正想叫她进宫谢恩的,不料应含烟竟又叫太监传了口谕,叫怀真次日进宫一聚。
    如此今日,宫内才又有人前来相接怀真,簇拥上车,直进宫去了。
    怀真不免又想了一路,只是并无头绪,如此便人了宫后,自有太监领着,先去见应含烟。
    此刻应含烟已经搬进了永泰宫内住着,也不似先前时候那样冷落萧寒了,伺候的太监宫女自也非往日,门口见了应怀真,便都殷殷勤勤地垂首行礼。
    才进了门,就见应含烟急急地走了出来,怀真还要行礼,早给她握住手儿,仔细打量,点头叹道:“日思夜想,总算把你盼来了。”一手握着她的手,一边儿揽着肩头,便往殿里相让。
    怀真见她仍是如此亲热厚密,心中感动,进了殿内,两个挨着坐了,应含烟上下又看了她一回,又见她手腕上戴着前日赐的那包金兽头的白玉镯子,越发喜欢,便摩挲着她的手儿,道:“我见了面儿才能放心,你却比上回见的时候越发好了,不曾瘦下去。”
    应怀真便笑说道:“娘娘多劳牵挂,又承蒙赐了许多东西,府里头上下感恩呢。”
    含烟执起她的手,道:“这个是皇上赐的,我一看就觉着该送给你,如今看你戴着,知道你是喜欢的,不拘是送什么,难得你高兴我才放心。只是这手腕仍是这样细,有些撑不起来,再丰润些方好。”
    应怀真抿嘴笑道:“近来已经比先前长了好些肉儿,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这个镯子我很喜欢,难得姐姐记挂着我,有什么好东西竟先想到我。”
    含烟笑道:“难道你不也是如此待我的?”说着,就把右手腕擎起来,手腕上笼着一串翡翠珠串,正是上次成帝赏赐给怀真,怀真转赠给含烟的,日日戴着,不肯除下。
    两人相视一笑,怀真便问她近来情形如何,得知还好,才也放心,又见她气色尚佳,身上也并没有戴那劳什子的香囊,更加安了心。
    如此说了半晌话,外间忽地有太监来到,传了皇上口谕,原来成帝听闻今儿怀真进宫,便特意打发人来,要传怀真同昭容一块儿过去说话。
    含烟便笑道:“可见你是个福星,人人都争着要见你,连皇上也对你这般不同。”说着,忙便起身,就同怀真一块儿去乾元殿。
    两人且走且说,眼看将到大殿之事,怀真往那边瞟了一眼,忽看到有个人从里头走了出来,却并不是向她们这边而来,只向着大殿右手侧而去,走到回廊边儿上,便有个太监走出来,同他说了几句话,两个人竟一前一后去了。
    应怀真看了会儿,心中狐疑,原来她见那个人竟像是小唐,只是身着朝服,看来巍峨庄严,跟昔日的形象不同……倒是让她有些不敢贸然相认。
    应含烟因见了她往那处张望,便问:“在看什么?”
    怀真便道:“没什么……只像是见着一个认识的人,大概是看错了。”
    含烟便问太监道:“今儿可有谁进宫来了不曾?”
    那太监见问,便笑道:“正是的呢,今儿礼部的唐侍郎进宫来,跟皇上禀奏下个月会试的各色事宜,这会子大概……已经出来了罢?”
    应怀真听了,才知道果然是并没有看错,含烟便问怀真道:“你看到的莫非就是唐侍郎?”
    怀真微微点头,道:“多半就是唐叔叔了。”
    含烟听她如此相唤,便不由掩口一笑,道:“唐叔叔?……我素来听闻你跟平靖夫人投缘,跟唐家的人交好,原来果然竟这样好呢。”
    说话间,便到了大殿,里头自有太监通报,且听一声宣,含烟便握了握怀真的手,两人缓步而入。
    上殿面君过后,成帝笑着且叫平身,便看着应怀真道:“上次你进宫来,叫朕十分喜悦,此后每思再传你进来,又怕反对你不好……可喜今日昭容叫你来说话,朕才得一见。”说着,便叫怀真上前来。
    怀真少不得从命,便走到丹墀之前,成帝起身走了下来,一直到她跟前儿,细看了一会儿,才点头道:“比先前更出落了……如今你父亲也回来了,你该是十分喜欢的罢?”
    应怀真便微微一笑道:“皇恩浩荡,臣女感念于心。”
    成帝又道:“应爱卿在外奔波劳碌这数多年,越发历练了,偏偏你也这样出色,只可惜是个女孩儿……”说到这里,便停了停,垂下眼皮。
    应怀真微微看向成帝,有些诧异他为何发此感慨,却见成帝又笑道:“罢了,这样也很好,若是个男儿,只怕也不得这样灵秀可人。”说着便又一笑。
    怀真才也笑着低了头,成帝又看向应含烟,便道:“既然接了进来,且好生相待,午膳可备了不曾?”
    含烟忙道:“回皇上,原本并没想留她用膳,只叫进来见上一面儿,已经是感念皇恩了。”
    成帝点点头,便道:“既如此,就叫御膳房准备些,今儿你们跟朕一块儿用膳就是了。”
    含烟闻言,心中惊愕,应怀真也有些意外,成帝却早叫太监即刻下去传令备膳。又因还有大臣前来禀奏事宜,就叫含烟带着怀真到偏殿自在说话等候。
    及至到了中午,果然便安排了御膳,成帝便同两人一块儿用膳,又问怀真爱吃何物,特意叫太监挪了送到她跟前儿。
    怀真因前世常跟成帝一块儿用膳,因此倒是并不格外觉着会有什么,只是态度如常,略多一份恭谨罢了。
    成帝问怀真爱吃何物,也如实说了,太监挪了碟子过来,她便也一一吃了,成帝见她如此落落大方,吃的甜美,心中越发喜欢。
    含烟因从未如此,又不知成帝因何如此厚待,一时有些惴惴不安,虽然陪坐用膳,却并不曾多吃些什么,只是恍惚罢了。
    如此用了午膳,又略说了会儿话,成帝因有了年纪,需要午休,便才叫怀真跟含烟退了。
    两个人这才出了大殿,含烟此刻才算松了口气,按着胸口道:“阿弥陀佛,我是头一遭跟皇上一块儿用膳,这又是怎么了呢?”
    怀真笑道:“或许是皇上宠爱姐姐,我便也跟着沾了光了,又有什么呢。”
    含烟哑然失笑,道:“快别如此说,我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谁沾了谁的光儿还不知道呢。”
    两个人正说着,忽地见前方来了一行人,含烟身边儿的一名太监便道:“娘娘,是淑妃娘娘来了。”
    含烟此刻也见到了,忙敛了嬉笑之色,便悄悄一拉怀真,叫她留意。
    怀真听是淑妃,忙也屏息静气,不敢大意怠慢,不多时的功夫,就见淑妃率人来到了跟前儿。
    含烟跟怀真上前行礼,淑妃打量着,微微一笑道:“不必多礼,都起来罢。”
    两人起身之后,淑妃略扫一眼含烟,目光却落在怀真面上,盯着怀真的双眸看了会儿,半晌才道:“你便是应家的怀真了?”
    怀真忙低头答应:“是,娘娘。”
    淑妃是肃王生母,业已经上了年纪,然而因保养极好,看来竟不见老态,只是微微有些发福,看来却更见貌美雍容,仪态高贵。
    淑妃笑了笑,眼角才有几道鱼尾纹微微显出,便问怀真今年多大,怀真便如实说了。淑妃又问起方才跟成帝一块儿用膳之事,含烟也自说了。
    淑妃听罢,便点头笑道:“皇上年纪大了,很少对个人如此上心,更不曾特意留谁一块儿用过膳……可算是你入了皇上的眼了。”这话,虽是接着含烟的话说的,眼睛却是看着怀真。
    怀真只低着头,含烟便笑道:“不过是皇上见怀真妹妹是小孩子,格外疼惜罢了。”
    淑妃便也笑了声,眼睛仍看怀真,道:“大概是如此的了,难得。”说到这里,因没别的事,便要离去。
    谁知正走了一步,心下忽然想到一事,便又回头看向怀真,问道:“对了……我听应昭容说,上回本宫赐给她的那个香囊,你要了去了呢?”
    怀真见她提起此事,便微笑回答道:“娘娘恕罪,是臣女见那香囊做的精致可爱,一时贪玩儿,便跟昭容娘娘要了去的。”
    淑妃笑道:“那也是无妨,只是……你也算是擅长调香的,可喜欢那里头的香么?”
    应怀真仍是垂着眼皮儿,依旧微笑道:“臣女也只是误打误撞,胡闹罢了,见识又极有限……并不敢称是擅长……只见那香囊做的精致,香气也很别致,臣女自然喜欢的很。”
    淑妃看着她,见她始终面不改色,便又笑问道:“既然喜欢,为何不见你戴着呢?”
    怀真便又带笑恭敬地回答道:“只因是娘娘所赐的东西,只怕随便戴着,倘若有个不留神丢了或者弄坏了,岂不是大罪过,因此只珍密放在屋里呢。”
    淑妃听了,才又笑了几声,道:“很好。”说着转头又对含烟道:“这孩子十分乖巧可人,你可要好生照料。”含烟垂首答应,淑妃才带人离去了。
    直到淑妃远去,怀真才暗暗松了口气,如是又跟含烟往永泰宫而去,不料沿着宫墙走了片刻,耳畔忽然听到高声喝骂的声响,听来几分凄厉。
    怀真有些惊诧,不知是谁在宫内如此造次,那太监在前领路,只当听不见的,含烟见怀真面露疑惑之色,便拉住她道:“你可记得上回你进宫时候见着的宋婕妤?”
    怀真当然记得那人,正是她趾高气扬地欺负应含烟来着,不过此刻含烟品级在她之上,只怕她也是不敢再随意欺负人了,怀真便道:“记得,怎么了呢?”
    含烟悄声说道:“她不知是怎么了……前阵子病了许久,近来更有些不好,竟有些疯疯癫癫的。”
    怀真心头一震,就看含烟。含烟因怕别人听见,又怕吓着怀真,就不言语了,只道:“咱们不必理会,只回宫里去。”
    如此又回到永泰宫,坐定之后,闲谈了片刻,怀真心中压着一事,见宫女在,她便拉住含烟走到里间,避着人,低声问道:“姐姐,上回你那香囊给了我,淑妃娘娘没有另外再给你么?”
    含烟道:“并不曾呢?怎么了?”
    怀真望着她清澈的双眸,心中略一犹豫,终于说道:“姐姐,我同你说几句真心话,你千万别怕,也更加不能告诉其他人……”
    含烟一惊,双眸也略睁大了些,便低声道:“是什么?你说就是了。”
    怀真咬了咬唇,毕竟怕漏了消息,便靠在含烟耳畔低声道:“我虽不能确定,但……淑妃娘娘给的那个香囊,大略不是好的,倘若她还再给你,你万万留个心,不要傻傻地镇日戴着才好。”
    含烟果然受惊,即刻变了脸色,却知道兹事体大,因此又捂着嘴,不发一声。
    怀真皱眉道:“我这一次进宫来,心里就想着跟姐姐说这件事儿……”
    含烟怔怔了半晌,眼圈也红了,听怀真如此说,就点了点头,道:“我、我知道了。”
    怀真握着她的手道:“姐姐别怕……要知道还有我呢,还有……”
    怀真心中又是犹豫了会儿,终于又悄悄密密地说:“小表舅……先前曾跟我问起过姐姐,他还说……这宫内危机重重,叫姐姐务必小心才好。”
    含烟本就胆小,听了怀真先前那话,已经魂不附体,只强自镇定罢了,忽然听怀真说郭建仪也挂心自己,顿时便又惊又喜起来,竟把恐惧抛在脑后,颤声道:“他当真……问起过我来?”
    怀真微笑着向着她点了点头,含烟眼中的泪便滚落下来,只是不能出声,便一行落泪,一行向着怀真点头笑了。
    如此怀真又盘桓了片刻,终究时辰不早,也该出宫了。含烟很是不舍,将她抱了又抱,怀真不免又叮嘱了她一些话。两人才分别了。
    太监便送怀真出宫,到了西华门,便换乘了马车,谁知马车还未出宫门,便听有脚步声传来,隐隐地说了几句话。
    怀真在马车里听不真切,只不放在心上,正要闭目将今日之事想一想,忽然马车微微一顿,怀真身子一晃,睁开眼时,见车厢外猛然进来一个人!
    怀真正惊诧,才要喝问,定睛一看,却又哑然,原来这忽然钻进来的,竟然是小唐。
    马车这才又继续往前而去,怀真眼睁睁看着小唐进了车内,动作竟有些仓促,神色也仿佛有些异样,不似平日那样泰然自若。
    怀真打量他一身官服,又有几分畏惧,又觉好奇,不由笑道:“唐叔叔,你做什么?自己难道没有车马?又是这个样子……难道背后有老虎吃你?”
    小唐听了她的话,苦苦一笑,只压低了声音道:“怀真别做声。”
    怀真一愣,不知究竟如何,只好暂且停了口,这会子马车已经出了西华门,往外直行而去。
    怀真身边儿跟着的,仍是吉祥,先前因怀真面圣等,她便只跟宫女们等候罢了,此刻见小唐如此,便同怀真低声说道:“姑娘,唐大人怎么了?脸色不大好,看来好像生了病。”
    怀真经她提醒,忙又仔细看去,果然见小唐双颊发红,微微仰头,身子紧紧地贴在车壁上,双眸也闭得紧紧地,嘴唇极红,眉心皱着。
    怀真不由忧心,忙跪坐起来,倾身问道:“唐叔叔,你怎么了?是哪里不好么?”
    小唐正紧闭双眸凝神,猛然耳边听了这样一句,身子一震,喉头就大动了一下,不由自主睁开双眸,却见应怀真近在咫尺,双眸含忧,正看着自己。
    小唐眼见如此,鼻端忽然又嗅到一股清幽香气……袅袅撩人,他心中骇然,将身子往后一挺,然而背后已经是车壁,竟是退无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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