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景深嗤嗤笑了两声,道:“岂不正是你方才感叹的那位姑娘?”
    小唐怔了怔,道:“怀真?”
    凌景深点了点头,看他一眼,小唐也看他一眼,目光相对片刻,两个人笑笑,便慢慢地又各自回过头去,只看荷花。
    自从郭建仪登门求亲后,果然流言消停了许多。这一日,应怀真做好了胭脂膏子,正在给应玉试用,却听说竹先生来了。
    应怀真心里欢喜,忙迎出去,竹先生进了门,东看西嗅,一眼看到那一盒胭脂,便啧了声,道:“丫头,你近来竟不务正业了……答应我的香袋儿呢?竟只弄这些?”
    应怀真不免讪笑道:“先生见罪,近来我毫无头绪,便扔下了,只是既然答应了您,迟早晚是要做出来的,少不了呢。”
    竹先生听了,才觉满意,便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微微皱眉。
    此刻应玉正对着镜子往嘴唇上乱涂,张烨在旁边看着,不由说道:“你涂了太多,瞧起来像是个鬼。”
    应玉气得瞪他道:“你懂什么?你又不是女孩儿!竟敢说这话。”
    张烨道:“女为悦己者容,我又何必是女孩儿才能说这话?”
    应玉素来不饶人,便道:“我为悦己者容又如何,你又不是那个人!再敢多嘴,叫人打你出去!”
    张烨笑道:“原来你心中有人了,羞不羞?”
    应玉自忖失言,又羞又气,手上一歪,顿时那胭脂印子也涂歪了一大块儿,果然像是个鬼了,张烨越发大笑,应玉气得跳起来,便追着打。
    两个人顿时闹了起来,竟跑出里屋去,此刻丫鬟上了茶,便退了出去,竹先生见屋内没有别人,便对应怀真道:“你前儿那件事是真的了?”
    应怀真倒也没什么可瞒他的,便笑道:“真是一场无妄之灾,至今也不知道是得罪了什么人……只是先生连我外公去世都算出来了,怎么没叫我提防此事呢?”
    竹先生盯着她,双眉紧锁,道:“我若是能算出来,岂会不跟你说的?正是因为我算了一算,你命中原本并不该有此劫的……真真是怪哉怪哉。”
    应怀真似懂非懂,竹先生盯着她,还想再算一算,应怀真却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便笑道:“其实我该多谢先生……这一次也算是您救了我的命。”
    竹先生手指一停,就看她道:“此话怎讲?”
    应怀真笑道:“先生先前送我看的那两本调香录,我因觉着好玩,便通看了一遍,有些奇异的方子不免也留心……且还有那些众香之间有些忌讳或者相克有毒的,我自然也仔细记住,免得不知道乱弄起来,自个儿就把自个儿毒倒了……正好那日我摘了些‘到手香’,那时候烧着梧桐,我隐约记得梧桐木香跟到手香是相克的,两者混合便成毒烟……正是因为这个,才好歹逃了出来。”
    竹先生听了,暗暗感叹,又道:“这并不是我的功劳,正是机缘巧合,该当你有惊无险罢了……试想我纵然有赠书之心,你若自己不加留意,无法记住,又有什么用呢?”
    应怀真仍是谢过了,竹先生忽然笑说:“对了,我倒是又听说你近来有件喜事。”
    应怀真闻言,知道是说郭建仪,便微微低头,道:“算什么喜事呢……我本来……”
    正说到这里,便见张烨跑了进来,道:“怎么你们府里的姑娘,竟这么凶悍呢?”
    应怀真见他脸上多了几块胭脂红痕,知道是应玉所弄,不由笑说:“你们快别乱闹,我好生做出来的胭脂膏子,都给你们瞎玩坏了!”
    说着应玉也进来,气咻咻说道:“我何尝愿意闹,都是他惹得!”鼓着嘴上前,把那盒胭脂膏子拿了,对应怀真道:“妹妹,这个就送我了?你屋里有这混世魔星,我便先走了,改日再来。”
    应玉去后,竹先生才横了张烨一眼,道:“发什么春呢?瞧一脸的红。”
    张烨道:“谁发春了,师父你说话能不能好听些?都是那丫头乱抹的,我的脸竟也敢抹!若不是看她是个女孩儿,定要打一顿!”
    应怀真忙拿了一块帕子,让张烨拿去自己擦脸,张烨哼哼叽叽,对着镜子在脸上一阵乱擦。应怀真这才回来又坐了,想到先前说郭建仪之事,待要对竹先生再说,又不知从何说起,想来想去,便也罢了。
    竹先生又略座了会儿,嘱咐了几句叫她万万留心许给自己的香,便才起身要去。
    应怀真因他难得来一趟,便想多留他片刻,不料竹先生瞧着她,笑道:“且看我算得对不对,我算到你立刻就有会龙之缘。”
    应怀真不明所以,还要再问,竹先生便道:“横竖立即就知端倪,不必问了。”他在说着的当儿,张烨便在背后做鬼脸,又学竹先生说话之状,倒是惟妙惟肖。
    不料竹先生一声不吭,也不回头,手一甩,不偏不倚照头上就打了一扇子。
    张烨全无防备,手捂着头叫疼,竹先生已经得意笑着,迈步出门去了。应怀真抿嘴而笑,张烨只好向着应怀真做了个苦脸,也跟着去了。
    竹先生才走到应公府门口的功夫,就见从右手边的大道上来了几匹马儿,当前马上那位,面白无须,着太监服,其他几位一看也是宫廷中的服色。
    竹先生一看,便呵呵笑了两声。
    此刻正好儿张烨道:“方才说怀真是有什么劳什子的‘会龙之缘’,到底什么意思?”
    竹先生举起扇子又在他头上敲了一下,道:“蠢材蠢材!龙者,真龙天子也……”
    话音刚落,那几匹马已经停在应公府门口,却见那首领太监翻身下马,手中高擎一物,尖声说道:“皇上有旨意到,速速请应爵爷接旨!”门口的小厮们见状,分毫不敢怠慢,忙入内通报。
    ☆、第 97 章
    应府之人急忙进内,报说宫内来人,叫赶紧接旨。
    应爵爷正跟应竹韵在书房跟一帮清客说话,闻言震惊,不知如何,慌忙一起出迎,且走且在心中揣测究竟是为何事,却都毫无头绪。
    这会儿那太监已经进了门来,就在堂上站定,应爵爷应竹韵一干人跪地,便听旨意,只听那太监道:“皇上有旨,宣:应公府应兰风之女怀真进宫见驾。”
    应爵爷正忐忑不知所以,乍然听了这句,竟有些回不过神儿来,那太监把圣旨收起,笑道:“爵爷,接旨罢?”
    应爵爷这才忙双手接了过来,那太监又扶他起身,应修便问道:“王公公……皇上这道旨意,是想叫怀真进宫面圣?这、这却又是为何呢?”
    应公府近年来虽则于皇恩上头略有单薄,但先前自也曾深蒙圣宠,偶有旨意前来,多半都是升迁恩赏等事宜,可却从不曾有过单独宣召一个女孩子进宫的前例……且不说是应公府,纵然是整个京城,恐怕这也算是独一无二的一道旨意了。
    那王太监见他不解,便笑着说道:“这个咱家却也是不太明白的,然而皇上的意思岂能妄自揣测?爵爷只是且快些叫府上这位小姐赶紧准备准备,随咱家进宫见驾去呢?好歹别耽搁了,皇上立等着呢。”
    应修见状,不敢再问,只好叫快应竹韵快些去告诉内宅:快些叫怀真准备妥当,外头公公们立等着要进宫去呢。
    应竹韵不敢怠慢,忙入内,分别告诉了应老太君应夫人,正好许源跟李贤淑也在跟前儿,原来方才王太监到了门口之时,便早有人通知了里头,众人都不知何事,正在揣测,忽然间应竹韵如此一说,都也呆了。
    应竹韵便催促道:“嫂子别站着了?且快去找怀真,给她好生地梳妆打扮……这是御前见驾,不是玩闹的呢?”说话间,又对许源道:“你也快帮着嫂子些儿,可不能出丝毫纰漏!”
    应老太君上面听见了,就也忙催着去,许源这才匆匆地同李贤淑两人回到东院,见应怀真正坐在窗边儿看书,看一会儿便闭起眼睛出神一会儿,似乎正苦思冥想什么事儿。
    李贤淑满心紧张,方才一路回来双腿都有些发颤,此刻竟都不知如何说了。
    许源心中也是猜猜疑疑,横竖是不明白圣意如何,到底是好是歹……见应怀真一副怡然自在,闭目养神的清闲模样,却笑道:“看看这怀真丫头,仍是没事人儿似的呢,整个府里的人都提着心呢,她倒是自在。”
    李贤淑也忍不住笑了声,这会儿应怀真见她们来了,忙起来迎接,道:“三婶子今儿怎么跟娘一块儿过来了?”
    许源见她的脸儿白里微微泛着一丝粉红,这些日子不曾仔细打量,如今一见,却是比先前更出落标致了许多,便握住她的手道:“好怀真,婶子没空儿跟你闲话了,你还不知道呢,外头宫里来人,传你进宫面圣呢!啧啧,这可是天大的恩宠呢。”
    应怀真听到“宫内来人”,又听“进宫面圣”,猛然就想到方才竹先生说的那句……这才明白那“会龙之缘”究竟是何意,一时怔然,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皇帝竟要宣她入宫呢。
    只是许源跟李贤淑自也一无所知,许源便叫快换衣裳,李贤淑叫丫鬟拿了几件儿,许源左挑右捡,都看不上,只说不是太素,就是太旧,要不然就是太艳俗了,不够高贵。
    李贤淑急的苦笑,道:“人家女孩子都爱穿戴打扮,就她脾气古怪,从来不爱在这些上头着意,问她喜欢什么,也不肯说,这些都是我自作主张给她添置的呢,横竖我备什么,她就穿什么,也从不挑拣。”
    许源笑道:“怪道的呢,我就觉着,怀真素日里有十分的容貌,给嫂子你这样一打扮,却便剩下五六分了,不过就算是这样……也比别的姑娘好看十分不止!”
    李贤淑听了这话,只是笑,还是应怀真说道:“我外公才去了不久,还不能穿艳色的衣裳,倒不如就穿那件淡鹅黄的衫子罢了,眼下又哪里另找什么衣裳去?”
    许源道:“你说的这件倒是好,就是我嫌它有些旧了,若穿着进宫,给人看见还以为咱们家穷了呢……这样罢了,下个月是你翠姐姐的生日,我已经给她准备了几件儿衣裳,有一件蜜合色的绸子衣,我估摸着你穿必然是好!你若不嫌,我叫人拿来给你穿……她的身量跟你倒是差不多,只比你略丰腴一些儿。”
    应怀真听是应翠的,便道:“这个使不得,何必夺人所爱,婶子不用另外麻烦了。”
    不料许源道:“一家子何必说两家话,你穿着好看,我们面上自也是有光,何况她的衣裳多,不差这一件儿。”当下,便不由分说地叫小丫头回去赶紧取来。
    顷刻间果然拿了来,展开一看,果然是极好的,别的地方都无点缀,只胸前颈下绕着绣了一团对称的两支牡丹花儿,也并不是艳色,只用粉蓝色做叶子,花瓣是是白色同浅橘交织,只有对着的两个花苞才是粉白色的。
    李贤淑一看便赞好,许源忙逼着应怀真换上,里头锦白的中衣领子一衬,果然出色之极,又水灵鲜活,又雅致脱俗。
    许源先拍手叫好,对李贤淑得意道:“我的这眼神可使得?”李贤淑自然也无话说。
    许源又嫌应怀真没有什么头面,便抱怨李贤淑道:“怎么连个像样的凤钗也没有……素日里你也太安静了,唉!这也是我的疏忽……”
    应怀真见她又欲张罗,忙拦住便道:“婶子不必另外麻烦了,我又不习惯戴那些,若是掉了又不好,还是罢了……”说着,回头把一枚嵌珍珠的银钗取了,道:“这个就很好,戴了那些,我反而不自在。”
    正好儿小丫头又来说道:“三爷在外头催呢,叫奶奶们快些。”许源见状,只得作罢。
    应怀真取了帕子,李贤淑道:“且叫吉祥跟着。”
    吉祥听说是进宫,心里不免有些畏惧,但他们这屋里除了如意之外便数她最大,李贤淑命她跟着,也是因她素来妥当之意,当下少不得从命。
    如此才送了出来,应竹韵接了,也着实地赞了几句,就领着去前面儿。
    厅内,应修正陪着王太监喝茶说话,见应竹韵陪着应怀真出来,顿时便站起身来,将应怀真上下打量了一番,赞道:“好好,果然是世族大家的姑娘,这个模样气质,叫我看竟比得上公主们了。”
    应修十分惶恐,应竹韵也笑道:“公公说笑了。”
    当下便恭恭敬敬送着出门,看应怀真上了马车,王太监骑马在侧,一干宫人簇拥着,浩浩荡荡地往皇宫而去了。
    且不说应爵爷跟应竹韵等如何在后猜疑纷纷,只说应怀真一路往宫中而行,心中也略有些纳闷,不知为何皇帝竟在此刻召见自己。
    若是在前世,是因为应兰风升官之后,深得皇帝宠爱,又听说他有一爱女,就也爱屋及乌,叫应兰风带应怀真进宫见驾,谁知一见便格外喜欢了,从此才常常进宫里去。
    但是此刻应兰风却还不曾回京……应怀真想来想去,心中一动,便想道:“莫非是因为平靖夫人的原因么?”
    上回她做客平靖府,正巧杨九公过来请平靖夫人进宫说话,平靖夫人因她在座,便硬是驳了杨九公,杨九公回去一说,皇帝自然会知情,若说因此而记住她,倒也是有的。
    只是却做什么又单独召见呢?如此一来若传扬出去,岂不又是会闹得满城风雨?近来发生的事儿却已经够多了……
    不多时,进了宫门,再行一会儿,便下了车。王公公领着入内,应怀真虽是亦步亦趋地跟着走,实则对皇宫内的路倒也并不陌生,只是重活一世再走,不免有些如梦似幻之感。
    王太监在旁不时看她,却见她神情如常,并不见什么紧张惶恐之色,更不似是初入宫闱的女孩儿似的东张西望,只是淡淡地脸色,微微垂着头走罢了,王太监见了,心中啧啧称奇。
    正沿着宫道往乾元殿而去,拐过弯,忽然迎面来了两个人,一看见应怀真,前面那个人眼睛便亮了起来,赶紧快走几步。
    应怀真因并不曾抬头打量,是以并没见着,耳旁听着王太监说道:“原来是应美人……跑到这里却是做什么呐?”
    应怀真闻言才抬头看去,忽然一惊,原来在跟前儿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居然正是应含烟。
    应怀真还未说话,就见应含烟陪着笑,对王太监说道:“公公见谅……我听说今儿宣我妹妹进宫,念着数年不见了,心里格外想她……所以才大胆来此,望公公给行个方便,让我跟妹妹说几句话就成。”一边儿说着,一边儿给王太监手中递了样什么东西。
    王公公一掂量,便拢在袖子里,只笑道:“今儿接到这差事的时候,我正也想到应家也有人在宫里的,也是凑了巧了,既如此,且说几句罢了……只是别耽搁久了,皇上还等着呢?”
    应含烟便笑着谢过了,王太监走开了几步,便站在旁边。
    此刻应怀真又惊又喜,往前才走了一步,应含烟已经跑到跟前儿,应怀真忙先行了个礼,才叫了声:“含烟姐姐……”
    应含烟点点头,握住她的肩头看了会子,猛地把她抱在怀中,道:“怀真妹妹……”声音里竟略带几分哽咽之意。
    应怀真见她如此真情流露地,心中也不由有些感动,应含烟将她抱了一抱,忙又松开她,只握着她的手,又仔细打量脸色,应怀真却也望着自己的这位堂姐,见她比先前也更出挑了,只是稍微有些清减了,神情也略见张皇。
    应含烟见宫女内侍们并未靠前,她便拉着应怀真,往旁边走开几步,才轻声说道:“这一别数年,也无法见面儿,虽有些耳闻好歹,却不知真切,今日好歹有这个机会让我见着你,也算是见着亲人了……”
    说着,眼圈儿便微微一红,忙停了口,又把应怀真上下打量了一遍,低声又问道:“前儿我听说你有事?到底是怎么样呢?我听说了一二,担心的了不得,只是没有办法跟府里通信儿,因此倒一直揪着心呢!”
    应怀真便笑着温声安抚,道:“我如今好端端地便在姐姐跟前儿,又能有什么事儿呢。”
    应含烟听了,便才一笑,抬手把她鬓边一缕头发撩了一撩,眼中透出回忆之色,只是碍于王太监近前儿等着,应含烟不敢耽搁,便忙又问道:“对了,怎么我听说……郭……郭郎中他,近来向府里求亲了呢?”
    应怀真正想问她在宫中如何,忽然听了这话,便微微点了点头。
    应含烟忙又问道:“既然这样,莫非是真的……他当真有意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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