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怀真听了这句,猛然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牢牢地便抱住了,脸靠在小唐怀中便无声地哭了起来。
    这一刻,就仿佛时光倒转,又回到了在齐州街头,她从拐子怀中猛然挣向他时候那时候的情形,而这一次不同的是,是小唐主动找到了她。
    小唐此刻已经勒住了马儿,只是稳稳地抱着怀中之人,察觉她的身子因为哭泣而轻轻抖动,正要再安抚两句,却见一匹马越过身边,直冲前方而去。
    小唐一怔,定睛看去,却见金飞鼠在前逃窜,两只灵缇已经给训犬师给唤住了,却另有一人飞马赶上。
    小唐心中察觉不妙,才叫了声:“刀下留人……”
    才刚出声,就见暗夜之中刀光一闪,小唐眼见黑暗中一大团乌沉血色飞溅荡开,金飞鼠往前两踉跄一步,扑倒在地。
    而那动手之人翻身下马,往前急奔而去,把地上的凌绝紧紧抱住,依稀仿佛,不知是哽咽声还是安抚之声。
    应怀真听了动静,忽然想到凌绝跟秀儿,才要抬头,小唐已经伸出手掌轻轻捂住了她的眼睛,道:“不怕,已没事了,怀真不必看……唐叔叔会料理妥当,带你回去。”
    应怀真听了这个声音,一颗心才安定下来,便重又埋首在他怀中,嗅着他身上透骨玲珑的气息,又累又倦,又受惊过甚,不知不觉竟昏昏沉沉睡着了。
    ☆、第 93 章
    长夜寂寂,风雨如晦。
    小唐把披风从身后拽过来,将应怀真仔细裹住,小心妥帖地护在怀中。赶路之余不时低头查看她的境况,见她靠在自己胸前,依稀只能看到半面容颜,若明若晦,头发亦有些散乱地搭在脸颊上,看来格外可怜。
    小唐看了顷刻,不由便伸出手去,将杂乱的发丝轻轻替她撩开。
    梁九先率人先行一步进了城,等小唐一行人入城之后,城门口已经有两辆马车等候,小唐抱住应怀真,翻身下马,本来动作已经极小,应怀真却猛地醒了来,手握住他胸前的衣裳,微微抓紧了些,双眼不知所措地看向他。
    小唐见她受惊,忙道:“别怕别怕,已经进了城了,如今换乘马车……”
    应怀真怔了怔,忽然问道:“你可跟我一块儿么?”
    小唐一愣,心中即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便温声安抚道:“唐叔叔哪儿也不去,就随车护着怀真……”
    应怀真定定看了他片刻,眼中之色,分明是想叫他陪着自己不要离开,可却终究没说什么出来,只微微垂了眼皮,轻声道:“我知道了……”她便挣了挣,想让小唐放自己下来。
    小唐见她懂事,心中一叹,便道:“你不要动。”说着,便解开自己的披风,仍是把她裹住,头脸也遮住大半,才抱着她走到马车边儿上。
    此刻车厢打开,有个侍女探身出来,从小唐手中把怀真扶住,半扶半抱地接了进去,车厢门才又关上了。
    小唐见马车调头而行,却并不急着上马,只是回头去,见身后凌景深才也把凌绝送到另一辆车上。
    一抬头看见小唐看着自己,凌景深便向他一点头,道:“改日说话。”
    夜雨潇潇,有万千雨丝于两人之间杂乱纷飞,灯笼之光透出迷离之色。目光相对顷刻,小唐便也微微点头,两人各自上马,分道而去。
    应怀真上了马车,见车厢内已经有两个侍女在,她此刻并不愿说话,加上身上又疲倦疼痛,便只闷低着头而已。
    只听其中一个侍女说道:“外头冷,又遭了雨,姑娘且先抱着这个手炉暖暖。”
    另一个也说道:“还是让姑娘躺着最好,这鹅毛枕头软和又妥当,给姑娘枕着。”
    两个人和颜悦色地说着,竟无微不至地扶着应怀真,让她慢慢歪倒在柔软的褥子上,又把那事先准备好的手炉放在她的怀里抱着。
    应怀真见状,心里那股不安才又缓和了几分,此刻她身上裹着的还是小唐的披风,上面沾染着透骨玲珑的香气,仿佛还有他身上略熟悉却又陌生的气息,应怀真出了会儿神,怀中紧紧地抱着手炉,不知不觉又朦胧睡了。
    不知多久,马车便停了,应怀真听到耳畔有人说了两句什么,接着,身子又落入那个叫她安心的怀抱,应怀真懵懵懂懂睁开眼睛,灯笼的光芒下,才把眼前的容颜看的明白。
    应怀真不由唤道:“唐叔叔……”
    小唐垂眸看她一眼,微笑道:“说了会陪着你的呢。”
    应怀真心中微微惶惑,且又欢喜,只顾看他去了,竟没留意此刻马车停歇的所在,此地竟并非应公府,而是平靖夫人府上。
    等她察觉异样的时候,小唐已经抱着她进了门,那两个侍女也悄悄地跟在身后,另外自另有人把后面一辆马车上的秀儿也接了进内。
    小唐走进二门内,应怀真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人在平靖府上,不由意外且又觉紧张,便道:“唐叔叔,为何不送我家去?”
    小唐向着她笑了一笑,才又安慰说道:“你现在这样儿,若是此刻回去,岂不是惊着一片?你的母亲见了必然更也忧心,若问你出了何事,又该怎么回答呢?这也是姑奶奶的心意体贴,她早派了人去通知我……”
    原来自从小唐离开平靖府上之后,平靖夫人此夜不寐,只坐等消息,时刻又派人出去探听可有回信。
    而小唐在找到应怀真之后,便也立即派人回来送信,平靖夫人得知之后,就也立刻叫人去应公府上,只说是应怀真贪玩儿,在平靖府里的一处屋子里累得睡着了,派人细寻才终于找到。
    又说应怀真因如此之故,竟着了凉,若是冒雨再颠簸返回,只怕对身子不好,平靖夫人就再多留她住几日就是了。
    平靖夫人派去的人,是她身边儿最顶用的侍女阿庆,是个最能说话办事、善察人意的,平日里就连小唐兄弟们见了她,都要毕恭毕敬叫阿庆姑姑,但凡知道平靖夫人的人,便知道阿庆,十分体面。
    阿庆把上述说罢,就笑道:“我们老夫人说了,虽然是女孩儿家顽皮才闹出这件事儿来,不过且瞧在老夫人的面儿上,不要生真姐儿的气才好,真姐儿在府上,倒是个妥妥当当的好孩子,都是我们老夫人照顾不当,竟叫她生了病,若就这么回来,又哪里过意得去呢?还请老太君跟各位太太奶奶们见谅,且留真姐儿在我们府里住上两日,改天我们老夫人亲自来府上赔礼呢。”说着,便含笑微微躬身行礼。
    应老太君听了这一席话,哪里还有分毫不悦?忙说:“使不得!快别如此!”安品不等吩咐,就过去扶住了阿庆。
    应老太君便笑了起来,便环顾周遭,道:“其实下午说人不见了,我心里就也不信的,好端端地人怎能不见了,必然是小孩子贪玩儿,指不定钻在哪个角落里睡着了也是有的……你们这些人只是不信,竟没头苍蝇般乱嚷乱吵,瞎着急起来,如今可不是知道了呢?倒是又叫平靖夫人操心了……竟该是我们去赔礼才是,哪里有让她来跟我们赔不是的呢?真真是羞臊我们呢!”说着就又呵呵地笑了起来。
    应夫人陈少奶奶等都点头称是,也便跟着笑。
    此刻许源便也笑道:“叫我说都怪怀真,等她回来,别的倒也罢了,老太君跟夫人必也是舍不得责怪……只是且得让二嫂子打她一顿才是呢,自打下午听说人不见了,二嫂子急得什么似的,瞧那嘴上,即刻就长了个火疮。”
    应老太君笑着点头,道:“说的很是,我们虽都不舍得打她,可她娘老子打她一顿倒是使得的。”
    说着又看向李贤淑,果然见嘴唇边儿一颗红肿,便叹道:“这下子雨过天晴了,你可也放了心了罢?又上什么火呢,怀真那丫头整日闷在家里,笼子里小雀儿似的,我瞧着也怪可怜见儿的,难得平靖夫人跟她投缘,索性让她在那府里多住两日,也高兴高兴。”
    李贤淑原本焦心的跳脚,听了阿庆这一番话,那一颗心才又回到肚子里,心里已经念了千百次的佛祖菩萨,听了应老太君这般说,忍不住就掉下泪来,便拭泪笑着说道:“老太君说的很是……只是改日等她回来了,我倒是要好好地打一顿才好,年纪也不小了,总是惹事,闹得两府的人鸡飞狗跳,都挂心了这许多时候,她倒是好,自个儿睡得又着了凉。”
    阿庆便笑道:“少奶奶管教管教就罢了,只是可万万别打狠了,不然我们平靖夫人也不依的呢?”
    应老太君又是一阵儿笑,也道:“我也是头一个不依呢!”众人其乐融融,轰然大笑。
    如此应公府那边儿便偃旗息鼓,瞧着是一片风平浪静了。
    且说应怀真听了小唐所说,心中着实感激,才明白平靖夫人暗中竟为自己做了这许多:试想今夜为了寻他们,弄得几乎地覆天翻,倘若消息传了出去,必然更是满城风雨……平靖夫人特意派阿庆过去说了这番话,让大家都以为应怀真只在平靖府上,自不会往别处去想了。
    小唐抱了应怀真入内,见了平靖夫人才将她好生放下。
    应怀真双足落地,双腿已是酸软,难以住脚,小唐在旁忙扶住她。
    此刻裹在身上的披风也摘了去,灯光之下,平靖夫人见她素服之上血迹点点,头发微微散乱,脸色如雪,眼泪便已经流了出来,竟只颤巍巍上前,将应怀真一把抱入怀中。
    应怀真见平靖夫人如此,亦是鼻头发酸,便唤了声“太姑奶奶”,顿时也哭了起来。
    小唐在旁边看着,一颗心也似沉入水底,原本是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又加上事情仓促并没有时间细看,一路回来之时,也只用披风裹着遮盖……此刻才见应怀真身上竟这般狼狈。
    只因她因为李老爹去世的缘故,近来不穿艳色衣裳,这会儿穿着的,便也是一件米白色的衫子,下衬着玉色的裙子,如今身上各处,或星星点点地沾着血迹,或沾泥带水,甚至有几处还殷着绿色的草汁子,委实触目惊心。
    平靖夫人落了泪,小唐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正要出声,平靖夫人忽然止了泪,抬头看向小唐道:“你今夜做的很好,不管如何,是把怀真给带回来了……如今我要领她进内整理梳洗,时候不早了,你若有事,自先去做便是,改日再说话。”
    小唐只好拱手道:“是。”答应一声后,又看向应怀真。
    此刻平靖夫人便握住应怀真的手腕,要拉她到内室去,应怀真随着走了两步,便回过头来看小唐,双目依依,似有话诉。
    小唐本正满面忧愁,见她回眸相看,便忙露出笑容,含笑向着她悄悄地一摆手,应怀真才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去了。
    两人去后,小唐却并不离开,左右踱了几步,终究忍不住,便也跟着往内而去,还未到平靖夫人卧房处,就听到旁边的一间房内传出人声,竟道:“快些把这碗汤喝了。”
    小唐一怔,微微驻足,听到里头有人哭道:“这又是什么汤?好姐姐们,是不是毒药,你们要把我毒死呢?求求你们饶了我。”
    小唐听出这是应怀真丫鬟秀儿的声音,不由皱眉。
    忽然听里头笑了两声,起先那个丫鬟便道:“你这蠢丫头,哪里就要毒死你了?快些乖乖喝了,是为了你好呢!”
    秀儿又是哭道:“若不是有毒,你们为何不跟我说是什么呢?我死倒也不怕的,好歹叫我见我们家姑娘一面儿……”
    那丫鬟便叹了声,道:“你这丫头果然是呆极了,这哪里是毒药呢?你听着,这是避……”
    说到这里,那丫鬟的声音便放低了许多,小唐耳目极佳,却明明白白地听清楚了,心头不由一震。
    只听里头秀儿又抽噎了两声,道:“真的?谢谢姐姐们好心,我喝,我喝……再多喝一碗也是好的。”
    里头的丫鬟听了,又是笑又是叹息,道:“这呆丫头。”
    小唐听到这里,便忙迈步走开了,顺着走廊而行间,却更是忧心忡忡,难以开解。
    如此将走到平靖夫人卧房之外,见门口站着两个丫鬟,房门紧闭,里头灯火辉煌。
    小唐左右看了会儿,不敢靠前,只顾仔细听去,却偏偏听不到一丝声响,他心焦如焚,忽然又懊悔自己为何没有早一些找到应怀真,正在徘徊之时,便见有个丫鬟端着个木盆走了出来。
    小唐便不做声,只等那丫鬟走了过来,才唤了声,道:“小环姐姐!”
    小环闻言停脚,见是他,便笑说:“毅少爷还没去呢?在这里是做什么?可还有事?我去告诉老夫人一声儿……”
    说着正要走,小唐将她拦住,道:“不必告诉姑奶奶去,我没有别的事,只是……小环姐姐,怀真……她伤的如何?”
    小环见问,才明白过来,便抿嘴一笑,道:“原来是问这个……”看小唐双眸之中满是忧虑,便忙止了笑,道:“少爷放心罢了,我们都看过了,虽然瞧着可怕,但毕竟都是些皮外伤,手腕磨破两处,脚踝也像是崴着了,颈子上大概是被什么枝子划了一下,伤口不深……不要紧的……就是小姐的皮肉儿太娇嫩了,一看倒像是极厉害似的。”
    小唐略松了口气,心中却仍还有一丝迟疑,只是却不好开口问出来。
    小环却心里明白,见左右无人,便又低声悄悄儿地说道:“除了这些伤外,就没别的了……放心罢了,老天保佑,并没有给祸害了。”
    小唐听了这句,双眼中竟一阵微微发热,有些难受,一时说不出话来,想笑一笑,却也笑不出来,便抬手在额上一按,忙先回转身子去,此刻眼睛都已经湿了。
    半晌小唐才又回过头来,面色已经平静,眼睛仍是微微发红,道:“多谢小环姐姐。”
    小环见他这样,自有些明了他的心情,便微微点了点头,道:“若真出了事儿,又怎么做人呢?虽然如今好端端地,可若真传出去,又有谁信什么呢,必然会有许多是非口舌冒出来……少爷放心就是了,老夫人也都有吩咐,我们又都是跟着老夫人多年的心腹人,今晚上的事儿,我们死也不会对外面儿透露一个字儿的。”
    小唐见她果然明白,便才笑了笑,又看向那木盆道:“这里是什么?”
    小环道:“是小姐换下来的衣裳,夫人叫我拿去烧了。”
    小唐听了,微微揭开那木盆上盖着的一块儿布幔,低头看一眼,竟不敢细看,便忙又盖好了,道:“烧了也好,烧了罢了。”
    小环也笑道:“少爷若没别的事儿,那我先去了呢?”
    小唐便让开一步,请那丫鬟先行。小环离开之后,小唐又看一眼前方那紧闭的房门,徐徐地出了口气,才回头往外也自去了。
    应怀真沐浴过后,平靖夫人所派的侍女给她的伤处小心上了药,又换了干净的衣裳。
    那侍女便笑道:“姑娘穿上这身儿,跟先前气质有些不同,却像是换了个人儿,想必我们老夫人年轻时候也就是这个模样了。”
    应怀真听了这话,又看着衣裳的料子做工,心中一动,便道:“这个……莫非是太姑奶奶曾穿过的?”
    侍女道:“可不正是呢,虽然有了点年岁,这料子却着实是极好,也难怪,老夫人的衣料都是上用内造的,有些是各地进贡的……都是极难得的呢。”
    应怀真道:“我也见这针织跟花样跟别的不同,只是我怎么好穿她老人家的衣裳呢?”
    侍女笑道:“难不成又如何,莫非穿我们的?那要折煞我们了……半夜三更,也不好去跟几位小姐讨罢了。”
    应怀真走到穿衣镜前看了看,镜子里的人隐隐约约,似不像自己了,她想到平靖夫人年轻时候是如何的英姿飒爽,自己却是这样……便抿嘴笑道:“我哪里配穿太姑奶奶的衣裳呢……好好地衣裳,倒给我穿坏了。”
    正说着,便见平靖夫人进来,闻言笑道:“你若不配,谁又配呢?又说什么穿坏了?白放着才是搁坏了,只要你不嫌是我穿过的便罢。”
    应怀真便欲行礼,平靖夫人拉住她,道:“怎么还改不了这多礼的毛病?”当下扶着她的手到了榻边坐了,顷刻,丫鬟送了一碗人参定神汤上来,平靖夫人亲督促看着应怀真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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