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太医打开来,看颜色并无异样,拿了一片仔细嗅了嗅,忽地面色大变,就扔在桌上,皱眉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李贤淑早有所知,便道:“是杨姨娘送来的。”
    老太君跟平靖夫人上前看了会儿,也嗅了嗅,并不觉得如何,老太君便问:“可是这燕窝不好?”
    苏太医道:“您有所不知,这不止是不好,若我所料无差,二小姐就是被这物所害。”
    老太君惊问:“这究竟有何不妥?我却瞧不出来呢?”
    苏太医道:“难怪两位瞧不出来,这是用外域的‘乌香’跟矾石调配了熏出来的,这样的燕窝色泽看来更好,然而却对人有百害无一利,大人若是服了,便会小病拖成大病,久病不治无疾而终,可二小姐年纪太小,又身子弱,大概并没吃多少,却已经承受不住了……”
    平靖夫人听了,更是大愤,怒得一拍桌子道:“是何人如此恶毒?可是那杨姨娘?那又是什么人?”
    老太君也气得浑身发颤,道:“是二房的妾室,亏得我素日当她是个老实人,没想到竟有如此祸心,只怕她是想借机害了正室,好把她扶了正呢!”
    当下立即叫传杨姨娘,又叫几个丫鬟婆子去搜她的屋子。
    片刻杨姨娘给带了来,许源早听说平靖夫人登门,又听说是为怀真而来,一时急急地也赶了来,因说不许入内,就也跟应夫人一块儿站在外头。
    老太君跟平靖夫人来到外间坐定,就审问杨姨娘燕窝是否她给,她又为何下毒。
    杨姨娘见这阵势,跪在地上,早已经怕的无法言语,李贤淑见她只是哭,便忍不住说:“因为你对我说了那些话,我满心里只当你是个好人,所以才放心地留下那些燕窝,然而你却是没有想到罢了,我竟不是自己吃,反给了阿真吃……你真真是好狠的心,你看着阿真受罪,你也不告诉我?”说着就哭起来,上去掐杨姨娘。
    杨姨娘吃了两下,只是跪地道:“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我并没有下毒,我并没有想害姐姐跟怀真。”
    老太君见李贤淑如此,便叫了许源跟应夫人进来,许源忙拉住李贤淑,问:“我听说太医来了,怀真无事了,怎么还闹得这样?”
    李贤淑推开许源,指着杨姨娘道:“你只问她!”
    老太君便把燕窝上有毒的事说了一遍,应夫人听了,惊问:“竟有这种事?”就也问杨姨娘道:“你是不是犯糊涂了?素日里那么安静,怎么竟干出这种事来呢?”
    杨姨娘哭着摇头,只仍说不是她,应夫人忽然道:“是了,你又哪里来的燕窝?你素日没那东西的。”
    杨姨娘不敢回答,倒是许源在旁说道:“太太不用问,这个燕窝,原本是我给她的……是我因看她日常勤俭的很,近来又瘦了好些,就特意叫拿了给她补身子的。”
    众人一听,都无言语。
    许源又说:“我全然不知她竟把燕窝给了二嫂子,再给怀真吃了的事儿。”说着又看向李贤淑,认真正色地说道:“虽然二嫂子先前生气打了我一巴掌,然而你却仔细想想,倘若是我下毒害你,又怎么给她送燕窝,又怎么能未卜先知到知道她把燕窝送你呢?必然是她嫉妒你正室之位,故而狠心下毒了!”
    老太君听了,也哼道:“我正也是这样想的,真真是人不可貌相,看着好端端地,实际上竟一肚子坏心肠!我跟太太竟也给她瞒了。”
    一时间去杨姨娘屋子里搜检的丫鬟婆子们也回来,果然在后院里找到了那个李贤淑屋里不见的燕窝碗,拿了回来给苏太医过目,苏太医嗅了嗅,确认无疑!
    当下杨姨娘百口莫辩,老太君发话,许源叫了两个婆子进来,把杨姨娘拉下去,先关在柴房里,等候处置。
    因查明了毒因,苏太医便出外写药方,叫药童抓药。
    应老太君因惊心劳神了这半日,只觉得阵阵发晕,有些撑不住。
    平靖夫人只说要等应怀真醒来再去,就叫她们自便罢了,老太君于是便向平靖夫人告了罪,暂且退下了,应夫人也顺势陪着去了。
    顷刻陈少奶奶也自去了,许源在屋里看了会儿,对李贤淑好言好语地说道:“嫂子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开口,我也是当娘的,知道你的心,将心比心,倘若真个儿是应翠应玉病了,换了是我,何止一个耳刮子的事儿呢?早就满世界乱打起来……总之咱们只求怀真快快好起来,别的什么也不用论。”
    李贤淑先前因怀真病危之事,才怒而打了她, 本心有芥蒂,见许源如此,便也点了点头。
    许源这才离开了东院,带着丫鬟自回房中。丫鬟问道:“奶奶不去看看老太太?”
    许源摇了摇头,满腹心事而行,走到半路,丫鬟忽然叹了口气,说道:“杨姨娘素来老实巴交,怎么忽然想不开要动手害二奶奶?”
    许源一震,左右看无人,便才厉声喝道:“兴许她丧心病狂了呢?再说不是她是谁?莫非是你?是我?还是太太或……”说到这里,便紧紧地闭了嘴,又道:“总之人证物证都有了,还说什么?你也给我记住,不许再提此事!”那丫鬟慌得忙低头答应。
    只因应怀真一场病,引得平靖夫人亲临,以致应公府里地覆天翻。
    应怀真却并不知情,她自虚空里,俯视下方那一幕。
    微微地有些恍惚:为何她从未记得,曾经在此遇见过小唐呢。
    ——是了,当时只当他是个陌生人,何况那时应怀真的眼中只有一个凌绝罢了,哪里还能容得下其他。
    只见凌绝忙让开旁边,毕恭毕敬地向着小唐见礼,口称:“恩师!”
    小唐面色淡淡地,也并无今生应怀真所熟悉的那笑,把两人扫了一眼,一点头,负手去了,连一个字也不曾说。
    应怀真不以为然,冲着他的背影嘟了嘟嘴,又问凌绝道:“凌哥哥,他是谁呀?”
    凌绝横她一眼,道:“这是唐大人!”
    应怀真哼了声,心想:“什么糖大人、蜜大人……这样奇怪。”
    她歪头目送那道背影转过回廊,忽然觉着“糖大人蜜大人”之称十分好笑,于是便无知无邪地笑了起来。
    脑中忽地又是昏沉,眼前的场景一阵模糊,隐隐约约间,有个声音在耳畔轻笑着说道:“你连他也不知道?就是礼部的唐尚书,呵呵,先前我们都笑他,已经二十有六了,虽然订了亲,却还不曾成亲呢,……可是古怪不古怪?”
    应怀真只觉身躯如风中之沙,飘飘荡荡,终于停住,眼前场景已经转换,原来竟然是在应公府里,跟她说话的正是应兰风。
    而应怀真正站在应兰风的对面,帮他整理一身吉服。
    见她抿嘴笑着回说:“那今儿好歹是要成亲了?怎么忽然又想开了呢?只不过……可见他是个要紧的人,不然爹也不会亲自去给他恭贺的。”
    应兰风在她发端一拂,笑道:“可不是么?东海王家里,任凭是谁也不能小觑的,何况他更是唐家里最顶尖儿的一位。”
    应怀真好奇问道:“是了,他既这样不凡,那不知他的新娘子是谁呢?”
    应兰风道:“说来也是了不得,这位唐三少奶奶正是……”
    耳畔忽地一阵锣鼓轰然,应怀真吓得大叫一声,身躯再度飘飘而起,这一次陷入了更漫长的黑暗之渊,不知多久,耳畔才听到呜呜咽咽的声响,又似是流水之声。
    应怀真身心俱疲,放眼周遭,什么也看不到,索性住了脚。
    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声响,道:“你阳寿未尽,跑来这里做什么?”
    应怀真只觉得累极,竟也不怕,便应说:“我只是觉着累得很,索性就在这里歇息了罢了,若是回去,怕再连累千余人的性命,留在这里倒是好的。”
    黑暗中一声笑,隔了会儿,那人才道:“我算了算,你的确倒是会牵连一国人的性命,”
    应怀真惊呆:“你说什么?怎么是一国人了,只是千余人罢了!”
    那人道:“速速回去吧,此处不是你久留之地,何况那边有人守着你呢,我们也不敢收。”
    话音刚落,应怀真只觉得有一股极大的力道引着她,吓得她心生恐惧,不由大叫,拼命手舞足蹈地挣扎,正乱抓乱叫中,忽地听有人叫道:“阿真!怀真!”
    应怀真拼命睁开眼睛,喘息不定,眼前仍是模模糊糊看不清楚,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得明白,不由大叫了声:“娘!”
    李贤淑张手,把应怀真重又紧紧地抱入怀中。
    ☆、第 59 章
    应怀真历经这场生死劫,多亏有个苏太医每日来探望,仔细调养了三天之后,总算脱离险境,也恢复了几分元气。
    醒来后应怀真才知道,原来究竟是她太轻率了些。
    应怀真只以为,前生这种燕窝李贤淑吃了若干年才出事,所以她吃个一遭儿两遭儿的那必然不会有大事,只多少会有些中毒的迹象罢了。
    那天晚上她特意嘱咐应佩,叫他到尚武堂给唐家小少爷报信儿,只因平靖夫人寿辰之日,那疼惜宠爱她的情形在场之人均是印象十分深刻,加上后来她又去过唐府且住了两日,应怀真便算到那小少爷必然会在给平靖夫人请安之时把此事禀告,而以平靖夫人的心性脾气,若是听说她“病的厉害”,必然不会等闲视之。
    应怀真之所以如此孤注一掷似的,无非是因自打应兰风出京后,这段日子来府内又有些阴损之人不可安分,暗中仇恨她们母女,且用些招数屡屡下手,比如府内的那些女孩儿被应蕊挑唆,在学堂里欺负应怀真,又比如李贤淑被夺了管家的权,同许源决裂。
    若不有所动作,想必很快,这府内就没了她母女容身之地了。
    所以当应怀真看到那燕窝之时,才并没有声张,反而顺水推舟,将计就计,就是想彻彻底底地大闹一场,从此把那些邪魅魍魉都震慑住了,叫他们不敢再下手捅刀。
    又事先敲山震虎,安排了平靖夫人驾临,以便主持公道。
    应怀真十分清楚:满京内除了平靖夫人,再无第二个人如此合适,身份上恰好能压住应老太君,嫉恶如仇的性格又叫人望而生畏。
    果然一切都如她所料一般,天衣无缝。
    只是应怀真算来算去,算错了一件事:那就是这毒的分量。——若是小孩子吃了,并非是简单地“有些中毒的迹象罢了”,甚至严重到生死一线。
    因此竟傻傻不知,冒冒然差点儿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
    醒来后明白了这点,应怀真也是一阵后怕。看着李贤淑双眼红肿的模样,暗暗打定主意要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永不对人透露半分。
    倒还是应佩暗中问了她一句:“那天你做什么叫我特意去跟唐深转告说你病了呢?”
    其实应佩当时就有些怀疑她要做点什么,故而曾叮嘱叫她保重身子。
    应怀真见他如此灵透,自家却哪里敢承认半个字?若给应佩知道自己是明知那燕窝有毒还吃下去,只怕应佩也要翻脸把她狠骂一顿。
    因此应怀真只说:“因为我那两天觉着很不好,总像是要大祸临头似的,就格外想念平靖夫人,没想到她老人家真个来看我了。”
    应佩半信半疑:“真的?”
    应怀真咳嗽了声,说道:“不然又怎么样呢?”
    应佩见状,便不再追问了,只叹息着说道:“哥哥知道你心思多,我也猜不透的……只是有一句话你务必要记着:不管怎么样,你且要好好地才行,不然若再有个万一,我跟母亲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你做事……好歹要多想想父亲母亲的心。”
    应怀真见他如此,心中感动且愧疚,便道:“哥哥放心,我明白了……我必然会记着,以后不会叫你跟爹娘担心。”
    应佩这才摸了摸她的头,笑笑说:“你乖一些就大好了。”
    应佩探望过应怀真,便出门自回房去,不料才出东院,就见墙边站着一个人,正伸着脖子往这边看。
    应佩走前两步,试着叫道:“蕊儿?”
    那人听了他叫,才慢慢从墙角走了出来,应佩见果然是应蕊,便迎上去问:“你怎么在这儿?是要去看怀真……还是找我的?”
    应蕊听应佩问,顿时就流下泪来,握住应佩的手,求说:“佩哥哥,你帮我去求一求她们……叫她们放了我娘罢,她已被关了三天了……”
    应佩听了,心下为难,便说:“蕊儿,你不是不知道,姨娘这已是大罪,老太君跟太太都生气的很,皆因顾及府内的体面才没有押送公堂,何况她差点断送了怀真的性命,如今怎么好去求她们说情呢?”
    应蕊道:“我娘没有害怀真,她并没做什么!”
    应佩道:“然而燕窝是她送的,何况她又偏把那碗偷走了……若不是心虚,偷碗做什么呢?”
    应蕊哭道:“我娘不是心虚,她只是错以为、以为是我做了什么,所以才把碗偷了扔掉的。”
    应佩很是意外,便又忙问详细。
    应蕊抽噎哭说:“只因我娘说要把燕窝给嫡母,我很不舍得,可娘劝我许久,我也没有法子,本来、本来也想过做点手脚,可又怕……怕会真的出事,也怕娘伤心,到底是没敢。”
    那天杨姨娘要给李贤淑送燕窝,是应蕊主动说要去拿的,事后应怀真病的那样,杨姨娘回想起来,只觉心惊肉跳,生恐应蕊不懂事真个儿作出什么来,又见李贤淑屋里人人都忙得自顾不暇,她便鼓足勇气,趁人不留意,把那碗拢着偷跑出来,匆匆忙忙地就扔在后院草里,不料却仍是被人发现。
    应佩呆呆听着,说道:“可、可如今姨娘是百口莫辩了……倘若不是姨娘做的,又会是谁做的呢?谁又知道你们把燕窝送给母亲?或者说……莫非是燕窝送过来的时候就有毒的,只是为了害姨娘?然而这不该呀……”
    应蕊听到这里,呆了呆,说道:“我娘也曾问过我……是不是有人知道要把燕窝送给嫡母……”
    应佩忙问:“是谁知道?怎么知道的?”
    应蕊道:“那天我去老太君屋里,跟老太君说起……老太君听了,还夸娘心善,并许了我以后再给我们送点儿来补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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