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挑眉,心道:“这两个小家伙拌嘴了呢。”一时兴致上来,便不靠前,只是听着。
    却听张珍道:“我不懂,这是为什么呢?”
    应怀真道:“你为何总问为什么?你对我这么好做什么?”
    张珍笑说:“真真妹妹,你怎么傻了,我当然要对你好,不为什么也要对你好啊……还有这次,你被贼掳走,我爹说还是我带累你呢,我加倍对你好也是有的呀,你就别恼了,你看这个金项圈是不是比你之前那个银的好看呢?”
    应怀真索性举手把金项圈摘下来,道:“是我爹让戴的,如今还给你了。”
    小唐见了那个晃得人眼瞎的精致华美金项圈,不由探出手指,摸了摸自个儿的衣袖。
    那边张珍吓道:“妹妹,你不要这样……我做错什么你打我就是了。”
    应怀真不耐烦地说:“我没说你做错,你不会去找别人玩么?”
    张珍道:“我为什么找别人,我喜欢找你。”
    应怀真道:“那……那我迟早是会离开泰州的,到时候你找谁去?”
    张珍呆了呆,道:“你去哪里,我就跟着去哪里罢了……”
    应怀真倒吸一口凉气:“你说什么?”
    张珍似是真的怕了,声音里带了哭腔:“大不了我求我爹,让我跟着你一块儿走……”
    应怀真大叫一声:“你别胡说,你哪里也不许去!”
    张珍道:“为什么?”
    应怀真尖声嚷道:“因为我怕你离开这儿后会出事!”
    小唐起初还觉得两小无猜,赌气似的话十分有趣,渐渐听到最后,却不由地震惊起来,心底竟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想打断两个小孩儿的对话,却又不知该不该在这时候出声。
    正在这时,应怀真转过身,从花丛后跑了出来,她一边跑,一边似个低头擦泪的样子,竟然没看到小唐站在月门口,小唐躲闪不及,顿时撞个正着,应怀真往后一退,跌在地上!
    小唐因为震惊,未曾及时抱住她,见状忙抢过去将她扶起来,握着她肩头问:“怎么了,摔坏了哪里不曾?”
    应怀真一声不吭,小唐单膝半跪,低头看着她,却见晶莹的泪滴不断地掉落下来,有的打在他的衣襟上,纷纷如雨,但偏偏不言不语。
    小唐胆战心惊,尽量让声音变得温和,道:“小怀真,你是受委屈了么?别怕,叔叔……”
    小唐还未说完,应怀真忽然扑到他的怀中,竟放声大哭起来!
    ☆、第 12 章
    应怀真嚎啕大哭。
    起先她是被张珍逼的急了,情急里竟把真心话嚷了出来。自打重生,她处处留心,每每偷偷算计思量,这份心思却是谁也不能说的,也自然万万不能给旁人知道。
    面对张珍,这个前世里被她彻头彻尾忽略的好人,只盼他不要再如前世一样为她所累就好。
    然而张珍小孩儿执拗心性,全不解应怀真不理他乃是好意,如今更说出“跟着你一块儿走”的话来,无形中就跟应怀真最担忧之事相契合了,让她十分刺心,才口不择言说了心里一直忧虑着的实话。
    没想到正好给小唐听了去。
    自打记起了小唐的另一重身份,应怀真对他便更“避之不及”。
    她前世是个不折不扣的娇养少女,懵懂无知。此番虽然重生,不再似之前一样无忧无虑,可却更加多了份自知之明:不管她如何地有些小小聪明,于唐毅这等注定一生于朝堂上覆雨翻云的人来说,也委实是太嫩了,她担忧的是,若跟唐毅多有亲近,他是否会察觉她的异样……弄巧成拙惹祸上身也不一定。
    故而每次见他,都只露出一副呆愣的小孩模样,能避就避,话也不肯多说一句。
    然而此次,却偏又在她忍无可忍真情流露的时候,被小唐见个正着。
    昏头昏脑地跌倒,一抬头,猝不及防地就看到是他,那双凤眼里毫无笑意,而是震惊地看着她。
    应怀真浑身发寒,心中忽然有极大的恐惧:她如今只是个四岁的孩子啊,她刚才说了什么?有多少是不该说的?他又听见了什么?
    越是着急,脑中竟是一片空白,连自己刚才叫嚷过什么也忘了。
    直到小唐上前,忙不迭地把她扶起来,轻轻握住她的肩头,温柔低问。
    应怀真听着那温柔的声音,小唐掌心传来的温暖似有魔力,将包裹她全身的坚冰击碎。
    这么多日子来的提心吊胆,担惊受怕,汇流交织,像是泪的长河,如今越闸宣泄而出。
    或许此刻出现在跟前的并非小唐,就算是一个路人,也会叫她顷刻泪如雨下,暂时依顾。
    她委实需要一个令她发泄的怀抱。
    然而小唐呆若木鸡。
    只是本能地把应怀真抱入怀中,手掌在她在她后背处护着,耳边听到小孩儿放声大哭,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他愣了愣,终于轻轻地在她背上抚了两下,道:“乖,没事了……”
    此刻张珍也跑来,呆呆地看着应怀真哭,自个儿的眼泪也扑簌簌往下掉。
    应怀真自打出生也没这样大哭过,早就给路过的丫鬟仆人们听到看到,以为出了大事,飞快地向李贤淑应兰风通报了。
    两夫妇不知所以,连忙鸡飞狗跳地跑来,猛然见女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原本粉白的小脸通红,泪人似的,实在可怜的紧,李贤淑急忙把应怀真抱了过去,百般安抚,应兰风围在旁边便问:“怎么了,发生何事?”一边问着,一边看小唐。
    小唐微觉窘然,道:“我……”
    亏得张珍发声说:“妹妹跟我说话,我说错了话,惹她生气了……”说着眼睛更红了,“哇”地一声也哭了出来,叫道:“是我不好!妹妹别哭了!”
    张家少奶奶先前正跟李贤淑安排诸事,跟李贤淑前后脚来到,见状急忙把张珍抱了过去:“你又哭什么呢?你打妹妹了?害她哭的这样?”
    张珍哭着说:“没有打!”
    在场的众人十分狐疑,看来看去,都看向小唐,小唐咳嗽了声,不觉有些心虚,便道:“我……没看见,小怀真撞在我身上跌倒了……想必是跌疼了……”
    此话一出,大家伙儿的目光都有些不太友善,小唐忽觉脸热。
    还是应怀真停了哭,抽噎地解释说:“不关唐叔叔跟哥哥的事,是我自己不好。”
    李贤淑便问:“乖乖不哭,跌到哪里了么?”
    应怀真摇头,又看张珍,泪汪汪地说:“哥哥也别哭了,是我不该对你乱嚷。”见张珍哭的伤心,一时也忍不住有些心酸。
    李贤淑见她并未受伤,又如此说,情知多半是孩子们吵嘴赌气,她便松了口气,笑道:“好了,吓得我以为怎么了呢,哭得这样惊天动地的,都是小孩子家里吵嘴,珍哥儿也别哭了,你再哭,你妹妹也要跟着哭,今儿是她的好日子,咱们该开开心心的才是。”
    张少奶奶也说:“就是的,你是男孩子,怎么也跟妹妹似的哭哭啼啼呢?她既哭着,你该去好生安慰才是。”
    张珍本还在哭,听到这里,就点点头。
    李贤淑道:“好了,雨过天晴了,看你们俩哭的,跟小花猫儿似的……”便抱着回去洗脸,张少奶奶也带着张珍一块儿去了。
    到了晚上,才吃了饭,应兰风正跟林沉舟和小唐闲话,李贤淑抱着应怀真来到,笑着说道:“这孩子冒失,白日里吓到唐爷了,我替她陪个礼。”
    小唐见说的这样客气,忙起身道:“说哪里话。”应怀真在李贤淑怀中,忽然探手出来,原来小手中握着一个很大很红的苹果,举着送到小唐跟前。
    李贤淑忍笑道:“这孩子过意不去呢,唐爷您就笑纳了吧。”
    这果然是示好之意了。小唐一笑,接了那果子过来,略一沉吟,便道:“我起先并不知道今儿是小怀真的生辰,也没什么准备……”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来,道:“这算是我的一点心意,没什么好的……你就拿着玩儿罢了。”
    李贤淑有些诧异,笑道:“唐爷太客气了!”
    应怀真瞧着,也十分地惊讶,便扭了扭身子,李贤淑察觉,忙放她下地。
    应怀真迈动短腿走到小唐跟前,乌溜溜地眼睛转动,一会儿看着他手上的锦囊,一会儿抬头看看他的脸,伸出手去要接,却忽然又缩手。
    小唐轻兀自伸着手做一个递送的架势,动作依稀有些僵了,便咳了声道:“莫非不喜欢么?也不是别的,是两个……”
    李贤淑见这场景怪异,便提醒道:“阿真,唐叔叔一番心意……还不快接了?”
    应兰风也道:“是啊,快快接了。”
    林沉舟在旁边瞧着这幕,不由暗笑。
    谁知应怀真摇摇头,仍是不接,反而说道:“唐叔叔,我能不能不要这个?”
    众人一听,都是大为意外,应兰风跟李贤淑对视一眼,李贤淑忙道:“阿真,怎么能这么无礼?”
    小唐看着她的眼睛,若有所思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应怀真仰头看着他,脸上又露出那种思虑之色,跟小唐第一次看到她被拐子抱着的时候那副表情一模一样。
    鸦雀无声里,只听她道:“我现在还没想好,唐叔叔,你能不能答应我……将来有一天,等我想到了要什么……我跟唐叔叔说的时候,不管是什么,你一定要答应我好么?”
    大家听了,越发地惊讶诧异,连林沉舟也没了笑,怔怔地看着应怀真。
    小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沉默中,应怀真眼巴巴地看着他,又道:“好么?”
    静默中,应兰风笑了声,道:“这孩子今儿是怎么了……”正要把话头撇过去,小唐道:“好,我应承你。”
    应兰风目瞪口呆,应怀真却面露喜色,拍手笑道:“那……你可不许反悔!”
    小唐见她绽开笑容,委实地天真无邪,令人心情也忍不住愉快起来,便笑道:“自然了,一言九鼎,绝无反悔。”
    今儿来的宾客颇多,也送了不少礼物,多是给应怀真的,琳琅满目,种种形形,夜晚里李贤淑一一查看,应怀真却一个也不看,呆坐在炕上,心里所想的,都是小唐说“一言九鼎”那句。
    其实也是在一刹那冒出这个念头的,她知道他以后会是朝廷的中流砥柱,地位不亚于前世的应兰风,故而想要趁机……“借”一个机会。
    趁着他还不曾成为心如铁石滴水不漏的老辣朝臣之前。
    李贤淑边看礼物,边同应兰风道:“今儿可真是怪了,你女儿怪,这林唐两位爷也有些怪,一个连阿真那样孩子气的要求也严严肃肃地答应,一个就送了这个,怪模怪样地,是什么?”说着,便举起一物。
    应兰风探头一看,见是林沉舟所送的,乃是一枚极小的印章似的,他拿在手里仔细观摩片刻,看清楚底下字迹,笑念道:“这刻的是‘谓我何求’四字,‘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咦!这位心斋兄,虽然行商,倒是个风雅之士,就给阿真留着玩耍罢了。”
    应怀真怔怔听着,心头一动便道:“爹,你替我好生留着,不许给我丢了。”
    应兰风是最听女儿话的,便戏谑笑道:“好好好,就听小姐的。”郑重接了过去,和自己的印章放在一块儿。
    次日早上,李贤淑先起身带领丫鬟们张罗早饭,应兰风还在睡着,忽然觉得有人在推搡自己,他以为是李贤淑来叫自己起身,便模模糊糊说道:“就起了……”
    却听应怀真的声音,道:“爹,爹快起来!”
    应兰风一惊,蓦地睁开双眼,果然见女儿趴在床前,应兰风忙支起身子,问道:“真儿怎么在此?出了何事?”
    应怀真不答,只用力往外拉应兰风,应兰风见状,情知有事,急忙披衣起身。
    ☆、第 13 章
    应兰风身不由己地被女儿拽着,出了卧室,一边问:“到底怎么了?”
    应怀真把他拉到外间的书桌跟前,仰头看他:“爹快拿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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