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夫人冷笑道:“既然是见证,自然不会掺和到他们的约定里,这些事你都不知道,我怎会知道呢?你家主子既然来了,何不出来一见?”
    ☆、第109章 混战
    白先生滑不溜手,根本不接招,只客气道:“夫人客气了,我家主上年纪尚幼,不过是个跟着霍堡主出来长见识的晚辈,没什么好见的”
    他先是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带走,又转向猿老三道:“猿先生也是成名高手之一,何必与有些人一样,对别人家的东西巧取豪夺呢?”
    猿老三奸猾地笑道:“霍堡主既然将这印摔了,那便是不要了,谁捡到就是谁的,怎会有巧取豪夺一说?”
    白先生虽然面不改色,却仍是隐晦地看了霍连涛一眼——霍连涛摔慎独方印这事实在是自作主张。
    霍连涛武功未必高、心智未必顶尖,但“壮士断腕”和“祸水东引”两招用得实在是炉火纯青,这回赵明琛为了召集整个南朝武林,将霍连涛当成诱饵抛出去,霍连涛反应过来自然心存怨愤,方才来这么一出,恐怕一半是为了从木小乔手下脱身,一半也是为了恶心明琛。
    霓裳夫人不知看没看出这台前幕后的暗潮,面带讥诮地笑了一声,对猿老三道:“那你可真是个捡破烂的。”
    猿老三转向她:“霓裳妹子,你也不必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便给海天一色下定论,倘若此物真像你说的一样无关紧要,那你方才急着抢什么呢?”
    霓裳夫人道:“我只说不像你们想的那么无价,并没有说它不重要,好比像阁下这样人间废物,确乎没什么价值,说不定在令堂眼里也是个大宝贝呢。”
    猴五娘尖声道:“贱人,眼下慎独方印可是在我们手里,你得意什么?”
    白先生别无他法:“诸位稍安勿躁……”
    他们这边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各展神通地斗起嘴。
    丁魁却在旁边转起了心思。
    丁魁之所以敢大喇喇找霍连涛的麻烦,一方面是听说了“海天一色”这么个东西,起了贪心,再有,也是听说霍连涛到了南边后四处高调招揽人手,大有要当武林盟主的意思。
    武林盟主不可能只号召大家开会,也得办正事才能服众,首先就得选出一些“武林公敌”来作伐子立威。
    丁魁十分有自知之明,“武林公敌”这一名号,他感觉自己是当仁不让,因此很想弄死霍连涛。
    可巧,当时白虎主冯飞花给他传信,添油加醋地说自己拐弯抹角地得知霍连涛想对付活人死人山,又巧言令色地撺掇丁魁打头阵,到时候与自己“里应外合”,搅了那霍家老儿的“英雄会”。
    可是如今丁魁依约来了,“情理之外”的木小乔也来了,“意料之中”的冯飞花却依然不见踪影。
    此时,丁魁再一听白先生话里话外的意思,咂摸出了点味来,心道:“姥姥的,中了霍连涛这孙子的计了,这老小子不但找好了靠山,还联合了冯飞花那吃里扒外的东西,要挖个坑给老子跳,拿老子扬名立万,呸,做你娘的春秋大梦,我可不白担罪名!”
    丁魁遂起了“非得占点便宜走”的贼心,能动手便不废话,他趁着猿老三同白先生等人唇枪舌战,猝不及防地骤然发难,五短身材如能缩地,闪电似的一步上前。
    水榭中立刻响起猴子的惨叫,只见丁魁堂堂玄武主,竟冲着一只猴子使了十成的功力,眨眼便将那猴脑打成了一锅粥,而后一把捞起慎独印,“哈哈”大笑一身,转身便跑:“诸位继续分说,便宜我了!”
    几大高手齐刷刷地挤在这小小的水榭中,原本是个谁都不敢轻举妄动的平衡,谁知尚未商讨出个所以然来,先有人不讲规矩,来了一场卷包会!
    白先生喝道:“拦住他!”
    他话音刚落,湖里骤然掀起一张大网,劈头网向丁魁。
    丁魁成名多年,哪是这等雕虫小技拦得住的?他顺势借力,擦着网边掠过,直落到了周翡他们这一边的岸上,毫不在意地冲向了人群。
    方才趁着人多势众、气势汹汹要诛杀邪魔外道的一帮人乍一见他杀过来,都懵了,前面的往后退,后面还有喊着“报仇”往前冲的,两拨人马撞在了一起,不等丁魁出手,便自己先乱作一团,当真是乌合之众。
    不过话说回来,真有本事的,除了木小乔这种别有隐情的,谁会留下供霍连涛驱使?
    丁魁便好似利刃插/入豆腐里,自人群中长驱直入,转眼已经到了兴南镖局这边,林伯等人根本还没来得及近他的身边已经飞了出去,朱莹轻叱一声,甩出峨眉刺,硬着头皮迎上。
    周翡作为管闲事的先锋,提刀便站了起来,谁知这回谢允跟她心有灵犀了,俩人都要站起来往前走,那天门锁的锁链一下绕着圆桌被拉往两个方向,“咔”一下卡在了桌腿上。
    周翡:“……”
    她只好自己先撤一步,想迁就谢允,绕到他那边,不料谢允又跟她谦让到了一处,俩人同时一退,又撞在了一起。
    周翡疯了:“你怎么这么会碍事!”
    李晟忍无可忍,撂下一句:“你俩就别跟着添乱了!”
    他说着,纵身掠出,接连踩过一堆肩膀,堪堪拦在丁魁掌下,这一交手,方才察觉功夫用时方恨少,李晟只觉短剑撞在了硬邦邦的山石上,险些给震得脱手飞出去,忙撤力旋身,用肩膀将朱莹撞到一边,冲她吼道:“还不走!”
    丁魁尖声笑道:“哪里走?”
    李晟狠狠一咬牙,正要硬着头皮再接玄武主一招,便听耳边一阵铁环相撞的声音,杨瑾一招“断雁叫西风”自旁边插了过来,眨眼间已经挥出三刀,一刀快似一刀。
    丁魁连退了几步,将慎独方印往袖口一塞,而后倏地弹出一根指,“哗啦”一下打在了杨瑾的刀背上,杨瑾的刀锋不免偏了两分。
    丁魁一侧身:“小子,你敢在我这逞强?”
    说着,他伸手做爪,去抓杨瑾的肩膀。
    方才退后的李晟立刻上前,手中双剑平平削出,正好将剑递到了丁魁手里。
    丁魁“啧”了一声,一把捏住他的剑,不妨身后又有劲风袭来,杨瑾长刀又至!
    丁魁一往无前的脚步被他俩硬生生地绊了下来,李晟和杨瑾这两人虽然头一次同时出手,却居然还算颇有默契——起码比那两个互相绊脚的强。
    丁魁发皱山芋似的脸上阴鸷之气尽显,他忽然仰面吹出一声长哨,远处顿时有长哨声应和,随后,至少有百十来个带着毒手套的玄武教众,从方才木小乔强行破开的石林阵后面跑进来,同时,他们身后的湖水中响起“噗通”声,只见那大棺材分崩离析,成了一堆规整的木板,抬棺材的人纷纷踩着棺材板涉水而来。
    而与此同时,霓裳夫人与猿猴双煞一同追了过来,水榭中,木小乔却又不知为什么,同白先生与霍连涛等人动起了手,他以一敌众,竟还能丝毫不落败相。
    场面一时乱得无以复加,周翡抽出望春山,却不敢离开原位——李晟杨瑾都上前逞英雄去了,吴楚楚和李妍身边不能没人,这是他们一路走过来自成的默契,譬如在客栈那次,周翡和李晟动了手,杨瑾再好战,也只是踏踏实实地留在座位上。
    谢允却十分镇定,他想了想,伸手一按周翡的肩,说道:“不急,这只是个开头,至少还有两拨人没出手,等着‘黄雀在后’,你的刀先不要忙着出鞘。”
    周翡掰着手指头已经数不清此时有几拨人搀和其中了,闻听此言,顿时一个头变成了三个大。她不由得伸手摸了摸怀里那九把钥匙,心道:“要么我先把锁打开?”
    反正以谢允的为人,就算他有天大的理由趁机溜走,也应该不会丢下吴楚楚和李妍不管。
    就在这时,李晟突然趁着丁魁被霓裳夫人他们缠住的时候退出了战圈,皱眉凝神思量片刻,他朗声道:“不能让玄武门下的人汇合,他们要把咱们包饺子!”
    乱哄哄的乌合之众们正缺个领头的,闻言纷纷望向他。李晟深吸一口气,冲云子教了他数月的种种阵法在他脑子里盘旋而上,他伸手一指岸边,对兴南镖局的几个人说道:“林伯,劳驾您带人守柱那里,杨兄,三步以外艮位做接应,其他人跟我来!”
    他两次出手救过兴南镖局的人,林伯等人自然没有二话,立刻依言从事。
    众人不知道此间内情,情急之中、自己又没有主意的时候,见有人听了指挥,便会有跟着从众的,李晟这一句话落下,约莫有三四成的人跟着他跑了,李晟也不去管别人,一马当先地迎上了玄武派从石林中闯进来的人。
    叫他跟丁魁单打独斗是不成的,然而对上玄武派下属的狗腿子却可算游刃有余,李晟毫不留手,三两剑便能逼退一人,然后也不追击,将三四个人留下,带着剩下的人在玄武派的包围圈中四处乱窜,进退毫不慌乱,片刻便用人结了个简单的阵法出来。
    原本犹疑的人见了,也有跟上来的,方才被丁魁一个人便冲得七零八落的岸边居然被他理出了头绪来。
    同是跟齐门有一段露水似的师徒缘分,周翡学会了怎么打群架,李晟则好像学会了怎么指挥别人打群架。
    谢允不由得有些意外地赞叹道:“你哥有大将之风,你就不行,大概只能当个女土匪。”
    周翡:“……”
    吴楚楚不负责动手,因此没那么心浮气躁,她凝神想了片刻,说道:“那位朱雀主为什么会怀疑霍老堡主的死因和那位霍先生有关?这里头肯定有北边的手笔,端……谢公子说的是他们吗?”
    谢允:“不错。”
    吴楚楚又皱眉道:“你方才说还有两拨人,如果北边算一拨,那么另一拨还能是谁?”
    中原武林中正邪两道、朝廷鹰犬,暗藏的北朝内奸……都在了,还能有谁?
    谢允却没吭声,只是在一片混乱之中,遥遥地望向那小楼的方向,仿佛在与什么人对视一样。
    有李晟这么横插一杠,丁魁别提多难受,他的人都被缠住了,自己一个孤家寡人面对昔日两大刺客头子,那个左支右绌与狼狈不堪就不用提了,情急之下,丁魁耍了个贱招,他突然吹了一声长哨:“玄武卫——”
    外面正在跟李晟等人缠斗的一个玄武门下的男子应声抬头,丁魁拼着大喝一声,强提真气,用后背接了猴五娘一掌,一口血喷出来,同时将什么东西抛了出来,竟是那块慎独方印!玄武卫都是丁魁的死忠,丁魁不担心他们拿着东西跑——何况眼下这情况也跑不了。
    在玄武主眼里,手下人的性命便好似自己手里的兵刃与盔甲,都是可以随时报废的。这一招祸水东引,猿猴双煞立刻顾不上再跟他纠缠,纵身扑向那接了慎独方印的倒霉蛋。
    霓裳夫人却皱起了眉。
    那玄武卫被李晟布下的阵法牢牢缠住,怀里揣着这么个烫手的山芋,武功恐怕比李晟等年轻人还要略逊一成,猿老三脸上贪婪的神色近乎狰狞,一把将李晟推开,口中道:“小子别碍事!”
    随后他和猴五娘分自左右两边,一人抓住那玄武卫的一条胳膊,眼看要将人活活撕成两半。
    李晟方才还在跟那玄武卫大打出手,此时又简直恨不能上前帮忙。
    他独自布下一面大阵,成功把玄武派的人都拦截在了外面,这会却突然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奔忙,方才热起来的少年意气瞬间冷了下去。
    “这都是一群什么东西,”他有几分茫然地想道,“我干嘛要跟他们搀和?”
    然而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杨瑾突然大喝道:“小心!”
    李晟倏地一惊,下意识地往后一弯腰,闪过了某个迎面砸过来的东西,而后他才看清——砸过来的是一条胳膊!
    猿老三的胳膊。
    李晟的瞳孔收成了一点——那方才还跟他不分高下的玄武卫端端正正地站在原地,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抓住他的猿猴双煞竟在顷刻间便一死一伤。
    猴五娘显然是在毫无防备的时候挨了一掌,胸口被砸得凹了进去,骨头从后背穿透出来,没来得及躺下,便死透了,猿老三一条胳膊齐根断开,血似瓢泼一般往外淌,而他太过震惊,竟一时忘了封住自己的穴道!
    周围一圈人倏地退开,那“玄武卫”捻了捻手上的血迹,摸出那没慎独方印,将它对着光仔细看了看,看清了浮雕在上面的水波纹,便笑了起来:“多谢玄武主,得来全不费工夫。”
    丁魁也惊呆了。
    只见那“玄武卫”缓缓地抓住自己的头发,往后一扯,竟将头皮连同脸皮一起扯了下去,露出一个陌生男子的面孔——只见此人约莫五十上下,头顶没毛,面白无须,脸蛋下面两托疙瘩肉自腮边垂下,逼出深如刀刻的法令纹,看着居然有点像阴森森的老太婆。
    李晟喃喃道:“你是谁?”
    “后生仔,有些门道,就是见识少了点。”这陌生男子冲他笑了一下,随即他一挥手,身后玄武派的人骤然自相残杀起来,一部分人暴起将刀兵捅向旁边的同伴,然后整整齐齐地在他身后站好,纷纷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
    “咱家姓楚,小字天权。”那秃顶人将慎独方印收入怀中,团团一抱拳,笑道,“南面的诸位英雄,久违了呀。”
    吴楚楚“啊”了一声。
    谢允低低叹了口气:“北斗文曲。”
    ☆、第110章 黄雀在后
    一直作壁上观的应何从终于动了,但他一步才迈出,周翡手中的望春山便好似长了眼睛,横在毒郎中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应何从低喝一声,双掌交叠,硬是要推开望春山,手掌尚未触及刀鞘,望春山便突然往上一挑,削上了他的手指,紧跟着,长刀脱鞘而出,凛冽的刀光扑面而来,刀鞘重重地打在了他掌心,应何从被迫避退,便觉后颈一凉——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周翡道:“话还没说清呢,你最好别动,你的蛇也是。”
    谢允偏头看了应何从一眼,缓缓说道:“楚天权兔起鹘落间连杀猿猴双煞,你打算靠什么与此人相斗?”
    应何从面色铁青,双拳紧握,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哆嗦着。
    他身上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二百五,活似养蛇养傻了,周翡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么浓重的七情六欲,他一双目光笔直地射向那白面团子一般的老太监,活似要用视线在他身上戳出个三刀六洞。
    周翡长眉一挑,转手将望春山收回来,又用脚尖将落在地上的刀鞘挑起,还刀入鞘:“有仇?”
    应何从说不出话来,牙咬得“咯咯”作响,好似披着与世无争的皮太久,俨然已经不会发散仇恨与怒气了,它们统统徘徊在他胸口,怒号哀叫,随时准备炸开。
    谢允又将声音压得更低,说道:“应公子,你若死了,大药谷的香火可就彻底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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