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哭了?
    “为什么……晚玉,为什么……”
    怔怔地看着半靠在自己怀里,突然哭得像个孩子的燕璘,郑婉容不知为何,心头突然揪了一下。
    又想着方才他双眼赤红地冲进来,满脸狰狞地握住她的肩,问她“表哥说的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早已爱上了那个王八羔子,如今只是在利用老子”时愤恨绝望又可怜无措的样子,她心底忽然生出一种叫人喘不上气来的憋闷感。
    这是怎么回事……
    正呆愣着,手上突然一松,郑婉容一下子回了神。
    原来是燕璘终于醉倒了。
    “林大哥?”郑婉容伸手推了他一下。
    燕璘没反应,只是眉宇之间飞快地又闪过了一抹痛苦之色。
    郑婉容又试探地推了他几下,燕璘依旧没有醒来。
    看来是真的醉死了……
    郑婉容松了口气,而后艰难地扶着燕璘站了起来,用尽全力搀着他往不远处的大床走去。
    燕璘身材高大,此刻又毫无意识,郑婉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弄上床躺好。
    “好累……”擦了擦额角泌出的汗,郑婉容气喘吁吁地在床边坐了下来,半晌缓过来之后,才慢慢地转头看向了床上满身狼狈的男人。
    浓眉大眼、挺直的鼻梁、纵然满脸络腮胡子也挡不住的完美脸廓、还有那双看着她时,总带着一抹柔软和笑意的眼睛……
    郑婉容猛地一顿,而后突然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手忙脚乱地从袖子里摸出了一瓶药。
    这药是燕承给的,有催.情的作用,若是现在喂他吃下去,她就能与他……
    燕璘不是不负责的人,若是真的与她有了夫妻之实,必定会将她带回宁王府。届时燕承蚕食宁王府的计划就能顺利展开,她娘亲和弟弟的日子也能好过起来……
    想到此刻正被囚禁折磨的母亲和弟弟,郑婉容浑身一冷,整个人猛地清醒了过来。
    定定地看了燕璘一眼,她咬了咬唇,到底是飞快地在心里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站起身朝房间中央的桌子走去。
    深吸了口气,努力控制住不知为何微微有些发颤的双手,郑婉容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然后将那药融在了茶水里。
    端着杯子重新回到了床边,郑婉容咬咬牙,伸手扶起燕璘的头,将杯子递到了他的唇边。
    “林大哥……你,你渴不渴?喝点茶……”
    话还未完,便见他突然往她怀里蹭了一下,同时无意识地呢喃道:“晚……晚……”
    明知道他说的定然是“晚玉”的“晚”,可郑婉容却突然神差鬼使地听成了“婉婉”。
    脑中不知为何突然飞快地闪过了那日初识,他如雷霆而至,救她于囹圄之中,爽朗大笑着对她说“姑娘莫怕”的样子。还有后来,得知她“失忆”的一瞬间,他眼底闪过的心疼与怜惜……
    郑婉容很清楚他们的相识只是一场算计,他对她的温柔疼惜也只不过是一场幻境,可呆呆地看着燕璘半晌,她突然不知道为什么,就再也下不去手了。
    尽管……母亲和弟弟一直在她的脑海中挣扎哭喊。
    许是这样被人往上托着脑袋不舒服,燕璘突然皱了皱眉,转了个身。
    郑婉容惊得整个人蹦了起来,手中的茶水不慎全都倒在了自己身上。
    有些狼狈地收回手,郑婉容一边下意识地掏出帕子去擦裙摆上的水渍,一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只一双眼睛还直直地看着床上的燕璘,里头盛满了不自知的慌张和迷茫。
    不知过了多久,郑婉容突然转身飞奔出了里屋,在外间的小榻上躺下了。
    暗中看着这一幕,几乎已经要出手的几名烈虎卫见此,不由皆诧异地互相对视了一下,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
    燕璘再次醒来,已是第二日中午。
    头疼欲裂,浑身酸痛,他躺在床上艰难地喘了好几口气,这才费力地撑着床板坐了起来。
    只是……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和摆设,燕璘愣了愣,而后紧紧拧起了眉头。
    这里不是他家,也不是静王府,这里是……?
    等等,这不是他安排给郑婉容的那家叫什么天门的客栈吗?那日他送她来的时候大致看过一眼,因此还有些印象,他怎么会在这里?!
    燕璘揉了揉抽痛的额角,凝神想了半晌,这才隐约想起了昨晚的一些片段。
    他竟把郑婉容当成晚玉了……还好没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来。
    只是……
    一想到自己昨晚喝醉之后竟没有跑去成王府,而是下意识来了这里,找郑婉容这个燕承为他准备的“替代品”,燕璘心口就猛地一痛,双眼一时酸涩得不行。
    哪怕再不愿相信,燕璘心底也知道,燕寻……不会骗他。
    他那么想晚玉,可如今他却害怕真的见到她。
    正难受着,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了,燕璘下意识抬头一看,却见郑婉容端着一个瓷碗走了进来。
    见燕璘已经坐起来,郑婉容忙快步走到床边,温声道:“林大哥醒了?你昨晚喝了不少酒,这会儿应该很难受吧,来,快喝点醒酒汤舒缓一下。”
    看着她那张酷似楚晚玉的脸,燕璘眸子猛地一缩,而后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林大哥?”眼底蓦地闪过一抹复杂,郑婉容面上却只是单纯的不解。
    身体确实很难受,燕璘顿了半晌,到底是伸手将接过那碗醒酒汤喝下。可是喝完之后,他便突然开口道:“昨晚谢谢你的照顾,郑姑娘。”
    郑婉容刚想说不谢,可下一刻就浑身一僵愣住了。
    他叫她……郑姑娘。
    可现在这个“失忆”被他捡回来的她,并没有姓名,只有一个暂代的称号:阿九。
    “林大哥……是在叫我?难道林大哥查到我的身份,找到我的家人了吗?”深吸了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惊疑,郑婉容慢慢地抬起头,一脸惊喜地笑道。
    从宋靳那里得知郑婉容的真实身份和来历之后,燕璘并没有马上戳穿她。因为他当时想的是——燕承想利用她算计宁王府,他为什么不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跟他玩一场反间计呢?
    可经历昨晚这事儿之后,燕璘却再没了这个心思。
    他不想再看见肖似楚晚玉的郑婉容,哪怕他清楚地知道,她不是她。
    “你大概不知道,我和悠扬阁阁主姜无双是旧识,前几日她在大街上看到我们俩了。”既然有了决定,燕璘便懒得再与郑婉容虚与委蛇了。
    直接将最不会惹人怀疑的姜无双拎了出来,他定定地看着她,目光平静而冷冽地说道,“所以你的来历,背景以及曾经帮燕承做过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应该不用我复述一遍给你听吧?”
    郑婉容顿时僵住,而后小脸慢慢地白了。
    她和燕承都知道她的身份瞒不了燕璘太久,毕竟她出现得太过巧合,燕璘也只是被感情迷了眼睛,而并非傻子,等他从类似于“失而复得”的喜悦中冷静下来,她的身份必定再也瞒不住他,所以燕承才一再叮嘱她要她早点找机会下手。因为一旦成功得了手,便是燕璘到时知道了她的身份,也会对顶着楚晚玉的脸的她有几分心软。再者,燕承那里也有法子让他离不开她……
    可她实在没想到,这一刻会来得这么快,这么让人措手不及。
    “看在……你这张脸的份上,这一次我不会追究,你走吧,别再出现在我面前。”燕璘淡淡地说完,也不再看她,只起了身大步离开了。
    可就在他长腿即将迈出门槛的时候,郑婉容突然说话了:“世子不想知道……先前对成王妃还算不错的成王,为什么会突然那样对待她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89章
    第88章
    脚步倏地一顿,燕璘“刷”地一声转过了头,额角青筋猛地暴起:“你什么意思?!”
    没想到他真正生起气来这般骇人,郑婉容不由自主地颤了颤。可想着被燕承和她父亲囚禁起来的母亲和弟弟,她到底是死死握紧了双拳,强撑着气儿道:“旁的我不知道,可成王妃的事情……我知道的却一定比世子多。”
    燕璘双眼赤红地瞪着她,半晌才咬着牙道:“那个王八羔子会虐待晚玉,是你们设计的……是不是?!”
    他的眼神像是要吃人,郑婉容到底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可事已至此,不容退缩,她想了想,到底是渐渐地镇定了下来。
    “与我无关,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我与世子做个交易如何?我告诉你关于成王妃的一切,甚至,我也可以反过来帮你去对付燕承,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身份已经败露,那么如今的她对燕承来说便只是一颗弃子,若是就这么回去,她们母子三人的下场必然不堪。
    如今,会因为这张脸而对她心软的燕璘……就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不知道为什么,郑婉容心里突然莫名地有些发疼,但她还是死死地咬着唇,昂着头,将那陌生而怪异的感觉压了下去,然后像过去十多年来一样,拼命地在心里告诉自己要撑住。
    父亲看似斯文实则性情暴虐,母亲色衰之后不讨他欢心,他便一有不如意就虐打折磨母亲出气。为了能让母亲好过一点,她拼了命地学诗作画,逼着自己成为远近闻名的大才女,逼着自己做尽一切不愿意做的事情去迎合父亲,就为了能讨他喜欢,让他每日都能保持好心情……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她不能,也绝对不可以在最后这关键时刻放弃。
    一想到楚晚玉会受折磨凌.辱是有人在背后故意设计的,燕璘就怒得几乎要杀人,可他到底是深吸了口气,强压下胸口的杀意,用力挤出了一个字:“……说。”
    ***
    今天又是给小姑娘长生检查身体的日子,因上回答应过今天要陪她一起吃饭,阿枣不到中午便背着药箱去了静安候府。
    静安候府的门房对阿枣已经很熟悉,见她上门也不再进屋请示,直接就让她进去了。
    阿枣笑着谢过他们,便快步朝长生所住的院子走去,哪想刚走到院子口,就听见屋里头隐约传出的一阵哭声。
    长生是个很乐天的姑娘,认识她这么久,阿枣从未见她哭过,哪怕那次在桃州病发险些丧命,她也只是被病痛逼出了几滴泪,后来刚舒服一些,便就又是笑吟吟的模样了。
    这样的长生……如今却哭了?!
    阿枣心中一紧,忙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屋子。
    一进门便看见了那个伏在桌子上哭得十分伤心的小姑娘,阿枣小跑过去,一边放下药箱一边问一旁神色担忧又着急的绿枝红袖道:“你们姑娘这是怎么了?”
    两个丫鬟还没说话,桌上的长生已经抬起了头,看着她抽了抽鼻子,然后哇哇大哭道:“阿枣姐姐,翠茵……翠茵死了——!”
    阿枣愕然,半晌才想起来“翠茵”是那只烈翠鸟的名字。
    “前,前日瞧它不还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
    长生一张小脸上满是泪痕,瞧着是真的伤心了:“三妹妹……三妹妹昨儿瞧见了翠茵,觉得有趣,便与舅父说自己也,也想要一只……舅父,舅父就……”
    小姑娘抽抽搭搭地说不清楚,一旁的绿枝忙气愤地补充道:“侯爷便亲自来和咱们姑娘借走了翠茵,因是长辈,姑娘虽然心里不愿却也不好拒绝。可哪想翠茵这么一去,竟是久久没有回来,姑娘忧心便派奴婢前去三姑娘那里讨回,谁知她却说她和翠茵玩的时候,翠茵乱跑到侯爷脚下,不小心被侯爷给踩死了!”
    “不小心踩死了?”阿枣一愣,而后皱眉道,“那你们侯爷后来有没有说什么?”
    “侯爷叫人买了只鹦鹉回来送给姑娘,说是赔礼,可那只蠢鹦鹉如何能和翠茵相比!”红袖也在一旁有些愤怒地咬着唇道。
    阿枣想了想,又问:“那三姑娘又是什么人?”
    绿枝回道:“三姑娘是夫人身边的丫鬟抬成的姨娘——容姨娘所出。夫人没有女儿,便将三姑娘养在了身边,侯爷虽不甚喜欢容姨娘,但对三姑娘却是非常宠爱的,因此……三姑娘性子骄纵,暗中欺负咱们姑娘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回竟还害死了翠茵,简直就是——”
    这么看来是故意的?阿枣脸色一沉:“长公主可知道此事了?”
    “知道,公主方才刚走,这会儿该是找侯爷去了。”
    “再如何,翠茵……翠茵也不会再回来了……”长生却是哭得更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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