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江守仁又沉闷地应了一声,却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江度月见状不禁皱眉,这便宜爹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总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爹,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啊,大壮哥家离咱家又不远。”小年盯着自己的爹。
    江守仁抬眼瞥了江度月一眼,隔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地开口:“我去老宅了。”
    一句话,让三人都变了神色,却没有人开口询问什么,因为大家都不喜欢江家老宅,而且看江守仁这样子,也猜得到去老宅的过程肯定并不美妙。
    一时间,屋里变得异常地沉闷,就连江度月都感到很不舒服,就在她打算出声打破这份沉闷的时候,江守仁用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开了口:“小月,爹以前……真的做错了吗?”
    “你说什么?”江度月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便宜爹难道这么快就开窍了?
    江守仁重重地叹了口气,终于抬起头来,这时候几人才注意到他的右脸上竟然有一个鲜红的微微肿起的五指印。
    “天呐,这是咋回事啊?”韩青梅有些不淡定了,就算之前她有些生江守仁的气,可到底是多年的夫妻,她又怎么能不关心江守仁?
    江守仁耸拉着眼皮,没说话。
    韩青梅却已经猜到了结果,颤抖着声音道:“是不是娘打的?”
    虽然是疑问句,但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我去老宅,是想说说小婉的事,一两银子对咱们来说确实太多了,可是……”一回想起之前赵氏的泼辣和闹腾,江守仁更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地疼,之前他也不是没被赵氏打骂过,但不知为何,这次却似乎格外地让人难以忍受,“娘没答应,而且还说让咱们五天之内把钱给送过去。”
    “五天?就算是五年,咱们也赚不了这么多钱呐!”韩青梅脸色煞白,眼泪都快急出来了。
    江度月冷淡地开口道:“爹,是‘你’,不是‘咱们’,这件事是爹你一个人答应了奶的,与娘、我还有小年可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江守仁诧异地看着自己的闺女,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任何话来,因为他确实是无话可说。
    在看到江守仁脸上的五指山后,韩青梅就已经不生气了,这些年来,江守仁受了多少苦,她也是看着的,所以听了江度月的话,韩青梅不禁不赞同地道:“小月,咱们好歹是一家人,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一家人?如果爹真的当咱们是一家人的话,会什么都不和咱们商量,就直接答应了奶的无理要求吗?”江度月冷笑一声,看向江守仁的目光几乎没有任何温度,“是,一家人是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可是娘你也想想,你跟了爹这么多年,有享过一天的福吗?难道你嫁给爹,就是为了受罪来了?”
    “小月,你别说了!”韩青梅着急地低喝了一声,眼角却有泪珠滑落。
    “为什么不说?受了苦却连个贴心的人都没有,娘你难道就不觉得不值吗?你之前总说爹也不容易,可是事实真的如此吗?如果爹真和你是一心的,他会眼睁睁地看着你被奶欺负,却无动于衷吗?”江度月梗了梗脖子,声音也故意提高了不少,“一个大男人,打着尽孝的旗号如此窝囊地活着,还非要让自己的老婆孩子跟着一起吃苦受罪,这样做真的就是对的吗?既然爹的眼里只有奶,那他当初还结什么婚,生什么孩子啊!倒不如就做一辈子奶的好儿子算了!”
    江度月也知道自己这话是真的太过分了,如果是在其他人家,估计当爹的就该直接上手教训了,可是对于有些人那就得下狠劲儿才行,尤其是像江守仁这种就会低着头装死的。
    被江度月这么一说,韩青梅的眼泪更是哗啦啦地往下落,嘴里也抑制不住地发出隐忍的哽咽,这些年来她确实受了太多的罪,是该好好发泄一下了。
    “娘,你别哭,小年以后一定会好好保护你,不让你再受人欺负的!”小年跑到韩青梅的跟前,红着眼睛用小手握住了韩青梅粗糙的大手。
    江守仁听了这话,还有韩青梅抑制不住的哭泣声,心中已经是翻江倒海,十分地不是滋味。
    是呀,青梅自打嫁到江家来,可以说是任劳任怨,上要孝敬爹娘,下还要照顾儿子、女儿、侄子、侄女,可是她得到的又是什么?除了娘的刁难,就是大嫂的苛待,就连几个晚辈都敢当面使唤她……
    而当这些事发生的时候,他又在做什么?
    他只是在一旁看着,心中虽然也是着急和心疼,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无奈。
    他总觉得因为那些事是娘做的,他就不能反对,所以他总是眼睁睁地看着青梅被刁难、被欺负,却什么都做不了……
    那个时候,自己真的是什么都做不了吗?还是他根本就没想过要做些什么?
    既然已经开了口,江度月索性一次性把话说完,她直直地看着江守仁,不让对方有任何逃避的机会:“爹,你刚刚问我你是不是真的做错了,那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之前不仅错了,而且还是大错特错!”
    闻言,江守仁浑身一震,头却是压得更低了。
    “爹,孝顺老人真的就是不管对错,事事都要顺着他吗?那按照这样的解释,是不是疼爱晚辈的方式,也是要事事顺着他;喜欢一个人,也得什么都听他的?如果爹你真的能做到这些的话,我倒是不介意你继续按照以前的方式过日子!”说到这里,江度月忍不住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自己以前怎么都没想到这么好的劝说理由呢?要知道这根本就是个悖论啊!
    不过这种说法属于反面论证,江度月还是要从正面说教一下的:“爹,情与理不分家,真正的孝顺,是在父母做得对的时候,给予支持;在父母做得不对时,进行指正,这才是真正的孝啊!你且想想,如果你明知道奶做的是错的,却还要对其纵容,那岂不是将奶往一错再错的不归路上推吗?长此以往,若是奶真犯下了什么大错,造成不可估计的损失,那岂不都是爹你的罪过?可到时候被人戳脊梁骨的却是奶啊,爹你这样把奶往绝路上推,真的就是孝顺吗?”
    江度月说得声色并茂,几乎连她自己都要感动了,只是不知道成效究竟大不大。
    ☆、第19章 进镇
    从江度月开始说话,江守仁就一直低着头,加上现在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根本没人能看清他此刻的神色。
    反正想说的话也说的差不多了,江度月索性不再管便宜爹,而是走到便宜娘的面前,故意大声道:“娘,你就别多想了,我想经过了这些事,爹一定能想明白的,而且你还有我和小年啊,以后我们都会保护你的。”
    韩青梅哭着笑了,鼻音极重地回道:“娘知道,娘有你们,就已经很知足了。”
    母女三人抱作一团,直接把还在震惊、沮丧和懊恼中挣扎的江守仁给忽略了。
    这一晚,江家三房显得格外安静,几乎人人都有着自己的心事,而其中触动最大的显然是江守仁,只是从他那一向沉闷的样子中,却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一家子都起了个大早,毕竟要去镇上,一来一回的怎么也要傍晚才能回来,韩青梅要为江守仁把中午的食物也准备好。
    “娘,我和小年也想跟去镇上看看,我听人说镇上可好了。”江度月是故意等到这个时候才提出这个要求的,因为昨天小年提出要跟去镇上时,韩青梅的话里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韩青梅正忙着馏馍(蒸馒头)做饭,看都没看江度月一眼,就回道:“你身子才好,镇上又远得很,可不能再颠簸了!”
    “娘,我们就是跟去看看,肯定会很乖的,要是你不让我和小年跟去的话,我就……我就不吃饭啦!”江度月晃着韩青梅的胳膊,十分幼稚地撒起娇来。
    小年也跟着去晃韩青梅的另一个胳膊:“娘,我还从来没去过镇上呢,这次你就让爹带我和姐去吧!”
    以前在老宅的时候,有奶和大伯娘在,小年从来不敢提出这种要求,不然肯定要被骂死。
    现在总算出来了,又有机会跟去镇上,小年自然不想放过。
    韩青梅被两人晃得头晕,可是心头却还是有些不放心,镇上人本来就多,又杂乱得很,若是孩子出了什么事,那可怎么办?
    这时候,坐在一旁喝汤的江守仁发了话:“孩子他娘,俩孩子都没去过镇上,现在难得有机会,就让他们跟着去吧,我会看好他们的。”
    头一次,江度月觉得这个便宜爹看着还蛮顺眼的。
    连丈夫都这么说了,韩青梅自然不好再反对,只是眼中的担心却还是抹不去。
    江度月转了转眼珠,提议道:“娘,不如你也一起去吧,你不是要去卖刺绣吗?到时候人家要是问些有关刺绣的问题,爹也答不上来啊!”
    “这……可是娘还要去老宅干活呢……”韩青梅倒不是不想去,只是昨个儿她回来的时候,赵氏专门交代过让她今个儿早些过去做饭,之后还得喂猪、喂鸡鸭的,估计还要去山上割猪笼草,只怕是没可能去镇上的。
    江度月一听这话,顿时有些来气:“奶的年纪也不大,怎么非得让娘去做饭?”
    “是呀,而且大伯娘、二伯娘,还要四婶也都在家里呢,怎么什么活儿都让娘去做啊!”小年也跟着抱不平。
    经过了这几天的事,韩青梅已经有了些自己的想法,对于赵氏的做法更是有了不满和抵触,可当着江守仁的面,她又不能说赵氏那些人的不是,便只得闭上嘴不说话了。
    江度月一见这状况,顿时把目光转向了江守仁:“爹,你是一家之主,你说今日娘该去哪里?”
    这是对江守仁的一点小小考验,也是对自己昨天那些话的成果验收。
    “这……”江守仁也很是为难,可一看着母女三人看向自己的充满期待的目光,江守仁头一次作出了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决定,“你娘也跟着去,都收拾收拾,别让大壮等太久了。”
    小年高兴地扑过去抱住了江守仁,险些把他手里的汤碗给打翻了:“爹,你真是太好了!”
    韩青梅和江度月也都拿喜悦的目光看着江守仁,被小年抱着,江守仁的心里竟然勇气一股淡淡的自豪来,而且这也是几日来这母女仨第一次和自己这么亲近,这让江守仁难得觉得心里甜丝丝的。
    虽然他心里还在担心娘知道这件事后,会不会又大闹一场,但至少在这一刻,他心里是高兴的,而且是那种发自内心地高兴。
    他甚至在猛然间意识到,原来自己也是可以做出属于他自己的决定的啊……
    一家四口简单吃了早饭后,就带上韩青梅的那几幅刺绣,以及江度月坚持要捎上的几捆野菜,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出了门。
    等到了大壮家,已经有好几个人等在那里了,其中就有上次江度月在路上遇到的那个李婶,只是没看到小武。
    “江家三叔、三婶来啦!”大壮坐在牛车前面憨厚地笑着。
    江度月打量了这人一番,心中暗道,这人看着倒像个憨厚老实的。
    “哼,真是慢死了,要是不去也早说,这么拖着大家伙儿的时间算什么?”李婶阴阳怪气地开了口。
    韩青梅一面把江度月和小年往牛车上抱,一面笑着赔不是:“本来我是不打算去的,谁知道两个孩子非要跟着,我这不是不放心嘛,只得跟了来,所以才多收拾了会儿,让大家伙儿久等了。”
    李婶瞥了江度月一眼,哼了一声,也没再多说什么。
    这牛车其实很简陋,有点像是在农家用的平车四周加上半米高的木栏,前面再套上一头牛。
    牛车里的空间本就不大,还要堆放一些村里人要带到镇上去卖的东西,诸如青菜、木柴等,所以根本没有地方让人坐。
    江度月个子矮,直接站在里面就可以,而韩青梅和江守仁却要侧身坐在那木栏上,江度月看着就觉得那样的姿势肯定很不舒服。
    不过既然这里的状况就是这样,江度月也就没多嘴。
    人到齐了,车子也晃晃悠悠地开始行驶起来,因为农村的本就不好走,加上这牛车又不平稳,一路上都是颠来倒去的,弄得江度月昏昏欲睡,却又没法闭眼休息。
    差不多过了两个小时,也就是这里的一个时辰,牛车才慢慢停了下来,这个时候已经天色大亮,不过应该也就是早上的六七点钟。
    大壮找了个地方把牛车停下,又道:“今个儿大家伙儿都抓紧些时候,咱尽量过了晌午就回去。”
    毕竟是借用了人家的牛车,众人也不敢有什么不满,纷纷应是。
    江守仁答应了一声,正打算和妻儿商量着先去哪里,就听李婶提着一篮子小青菜咂嘴道:“江家三哥这竹篮里放的是什么,怎么还专门给盖上了?该不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
    江度月带来的野菜就放在竹篮子里呢,因为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自己是来干嘛的,所以江度月才把野菜用块布给盖上了。
    江守仁一听这话,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江度月则是直接道:“这篮子里装的反正不是李婶的东西,李婶还是快去卖菜吧,要是找不着好地方只怕菜就得卖不出去了!”
    江度月虽然只见过这李婶两面,但也看得出这人很是势力,她可没时间和这种人多话。
    “真是没规矩的小蹄子!”李婶瞪了江度月一眼,提着篮子一扭一扭地走了。
    江守仁抬头一看村里人都走了,忙看向韩青梅:“孩子他娘,咱现在去哪啊?”
    “我以前也没卖过这东西,要不咱还是先随处看看吧。”韩青梅也是面露难色,她的绣技本就拿不出手,要不是这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她也不会想到要做刺绣拿来卖了。
    江度月见两人都没有了主意,只得开口道:“娘,你知道镇上最大的绣庄在哪里吗?”
    “这个娘知道,只是那锦绣坊里的绣娘都可厉害了,娘做出来的刺绣只怕他们是不可能要的。”韩青梅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
    “管他们要不要,咱们先去看看再说呗!”江度月拉着韩青梅就往前走。
    不多时,一家人就出现在了锦绣坊的门口,看着眼前的牌匾,韩青梅更加生了怯意:“小月呐,要不咱还是换一家吧,这家肯定不能要娘的刺绣的。”
    “娘别怕,你把刺绣给我吧,我去问问,你们在这里等我就好。”江度月看韩青梅这样子,还没开始谈生意呢,就先输了阵势,到时候只怕人家本来想要的,也不敢要了。
    韩青梅犹豫了一下,觉得这个时候她应该站在孩子前面,而不是拖孩子的后腿,一咬牙,对江守仁交代了一句:“你带着孩子在这里等我,我进去问问。”
    说完就朝锦绣坊里走去,江度月看着韩青梅单薄的背影,很是欣慰了一下下,迅速地抬脚跟了进去。
    进了锦绣坊,一排排色泽鲜艳的刺绣马上映入眼帘,让人目不暇接,有喜庆的红牡丹,雪白的腊梅,典雅的兰花……总之但凡是你想得到的花,这里几乎都有。
    换句话说,这里的刺绣大部分都是以花为主,怪不得便宜娘的四幅刺绣里,有三幅都是牡丹花了。
    看了这些刺绣,韩青梅好容易聚集起来的勇气马上就散了:“小月,咱们要不还是换一家吧?”
    江度月没说话,只是把这里的刺绣大致扫了一遍,心中暗暗盘算着什么。
    正是此时,一位约莫三十来岁的妇人与一个妙龄女子一起从二楼走了下来,两人一面走、还一面说着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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