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真金太子接到急报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又是惶恐,又是惊喜,好像在地上捡了个带刺的大钱包。他只吩咐手下给阿合马制造麻烦,想不到手下人却直接给他来了个一劳永逸。
    奉书笑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道:“不对,那个江湖骗子有一点没算到。皇帝居然会瞒着太子派密探,查出了太子仪仗被冒用的事。这下太子横竖脱不了干系了。”
    杜浒斜睨着她,微微叹了口气,“是啊,百密一疏。他们没想到,那个江湖骗子提供的方案里,有一个小小的漏洞,可以让有心人顺藤摸瓜,直接查到太子府去。等他们反应过来,要找那骗子算账时,却发现他已经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说到最后,他的嘴角边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奉书这才反应过来,慢慢道:“所以你是……你是故意的……故意把太子牵连进来……为什么?你让我留意太子仪仗的事宜,不仅是为了冒用仪仗,更是为了设计那个漏洞。”
    杜浒低声笑了起来。奉书很少听到他笑得这样舒畅。突然觉得,他的笑声真是好听。
    她呆了一会儿,忽然又生出十分的不解,道:“让太子在朝堂上当家,不是很好吗?现在……现在皇帝对太子不满意,怀疑他,太子已经吓得生病了。”
    杜浒冷笑一声,“就算太子能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你以为忽必烈就能任由他在朝堂上当家作主?太子在这件事上越是受益,越是让皇帝不安。仪仗的事再一捅出来,恐怕皇帝和太子互相忌惮,得有一阵子没好日子过啦。”
    奉书只觉得他的声调前所未有地冷酷,小声问:“为什么要嫁祸太子?为什么要让他们没好日子过?”
    杜浒冷冷道:“手痒,给他们出一道难题而已。你该去好好读读《资治通鉴》了。历朝历代,皇帝和太子都是最亲密的仇家。倘若他俩公开生了嫌隙,哪一次不是动摇国本的危机?我倒要看看,鞑子皇帝、鞑子太子读了那么多汉人的书,到底学没学到一点儿安邦定国的本事。”
    奉书轻声重复着:“动摇……国本……”只觉得这后果太过严重,简直不敢相信。杜浒的面庞忽然变得有些陌生了。她几乎要忘记了,他不仅是本事超群的侠客,也是运筹帷幄的军官,曾经帮助父亲打了不知多少胜仗。平日里他对自己知无不言,磊落坦荡,可对别人却不一定这样。
    她忽然全身一凛,道:“那不成!你说过的,太子的那些‘汉法派’儒臣,都是呼吁保爹爹性命的。太子若是失了势……”
    “太子就算失势,也并非一蹴而就。至少现在朝堂上汉法派占了上风,舆论对丞相越来越有利,那就够了。至于五年、十年之后,太子倒与不倒,是生是死,蒙古国运如何,跟我们有什么干系?”
    奉书怔了半晌,才叹道:“是啊,跟我们没关系。”
    可就算蒙古的国运明年便到头,大宋也回不来了。
    她看着杜浒的侧影,忽然打了个寒噤。这件一箭三雕之事,他做得丝毫没有显山露水。利用太子的门客,击杀阿合马,重挫理财派,暗中帮助太子扶持了汉臣势力,却又顺手离间了皇帝和太子,给整个蒙古帝国埋下了一颗祸乱的种子。他事先没有向她透露一点口风,也许是觉得短短的钟楼相聚不足以解释清楚?还是他自己也觉得此举太毒辣了?
    杜浒又抿了一口酒,慢慢道:“只可惜,忽必烈比我想得要老练,把这事处理得润物细无声,我几乎要佩服他了。你知不知道,阿合马虽然深得他的宠爱,但他见阿合马确实触了众怒,便丝毫不留情面,顺水推舟,下令将阿合马开棺戮尸,抄没家产,平息众怒。这样一来,汉法派的人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太子虽然也有些才干,可是终究没斗过他老子。”
    奉书不太理解他的这番话,问:“太子和皇帝为什么要斗?他们斗什么?”
    杜浒笑笑,“我又进不去皇宫,这些也只是推测而已。你日日能见到太子,应该比我还要清楚才对。”
    奉书道:“我……我只能看出太子心情好赖,可没法听他跟官员商议国家大事。”
    杜浒挑了挑眉毛,“哦?太子会客的时候,你不去上个茶什么的吗?”
    奉书失笑道:“就算去上茶,等他们谈正事的时候,也是要给轰出来的。要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留在太子的会客厅,那他可什么秘密都没有啦。”
    杜浒笑道:“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想,忽然又问:“那么太子的客厅,是怎么个布置?要混进去,容易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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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奉书大睁双眼,问道:“你要混进太子的客厅?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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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浒微微一笑,忽然转头盯着她,把她看得心中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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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才不去。我要你去。”
    谢谢雀舌的地雷~(づ ̄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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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几章会是谋略居多,谈情说爱(有吗??)暂时减少,文丞相的命运就此敲定。希望大家不要觉得枯燥。我觉得有必要把当时的局面,还有杜浒这几年布下的线,做一个真实的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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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狗血什么的,会在不经意间降临……
    第153章 0142
    ·公卿北去共低眉,孤臣血泪洒南风·
    奉书带着一腔新奇的念头回到了太子府。杜浒给她说了一个日子,命她在当日想办法混进太子的会客厅去,偷听他们的谈话。
    他说:“你只要认认真真听便可,不管他们说了什么,都不许出声,不许动,不许暴露自己。这是最后一件任务,完成之后,晚上到钟楼来,把谈话的内容一字一字的对我说清楚。出门之前,带好你要带的东西,以后就不必回太子府了。”
    他顿了顿,神色更加凝重,又说:“我在大都这几年,先是蛰伏探听,再是奔走筹划,到现在才凑出这么一个机缘。我倒是也识得一些别人,可以帮忙,但想来想去,还是你最合适,我也最信得过。你一向是个机灵孩子,这一次,不要让我失望。”
    奉书心中有些忐忑,但这是师父提出的要求,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拒绝。况且,完成了这件事之后,就能回到他身边,再也不离开了。
    而且还有母亲……杜浒告诉奉书,他抽空去瀛国公府瞧过,欧阳氏果然已经被接到了府里,成为了全太后的女宾客——二皇孙府上递出的条子,瀛国公府自然是半个不字都不敢说的。只是欧阳氏从此深居简出,没看到她出来过几次。虽然仍是半囚徒般的生活,虽然母女仍是无法随意相聚,但比以前在正智寺的光景,已经好了不知多少倍。开始的几天,她还不是太开心,但后来再见到的时候,她脸上的阴霾越来越少了。
    在瀛国公府这一片小小的天地里,作为和太后年龄相仿的夫人,她每日的工作不外乎陪太后做针线、诵经、读书……以及,聊聊以前的事。
    奉书心中盘算着,等做完师父布置的这最后一件任务,回到他身边后,第一件事就是设法溜进瀛国公府,和母亲再痛痛快快的见一面。然后,想办法见到二姐,真心谢她。
    她用心观察着太子会客厅的布局,查找每一处可能的漏洞。客厅在太子府的前院,和太子的书房相连,后门通向花园和水池,水池对侧是太子妃的住处,和奉书所居的奴婢小院正好处于太子府的对角,中间隔着几十几百个本事高强的怯薛歹。
    客厅里面,则是整套精美的汉式家具,靠墙一排书柜,里面全是经史子集。墙上挂着几幅太子的墨宝,厅北首则是一座大理石屏风,是当年从临安皇宫里运来的。
    屏风后面倒是个藏身之处。不过屏风后面开着一扇小门,通向走廊和茶水间,是仆役来回伺候的通道。若是有人从门外进来端茶送水,立刻就会发现她。这还不算如果客厅里的人起身走动,早晚也会发现屏风后面的身影。
    小门边上倒是还有几个橱柜,里面有不少精美的茶具餐具,平时都上着锁。橱柜不高,没法躲在柜子侧面或后面。
    奉书甚至想到了悬挂在客厅上面的匾额,那上面是故宰相耶律楚材手书的“天地有容”四个字。那牌匾十分巨大,和墙壁之间有着不小的空隙,应该能藏得下一个人的身躯。可是她一日趁无人时,偷偷抛了根绳子试了试,就发现那牌匾远没有看上去那般结实,只怕连一只猫的重量也承担不住。
    最后她还是决定冒险躲在屏风后面,手中端些茶点。万一被发现了,就说自己是来伺候的。大不了被骂、被罚、被灭口、被处死。反正她只要听到了谈话,立刻就可以逃出太子府,肯定不会乖乖地任人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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