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孩子真是俊俏得不像话,盘儿正条儿顺的,我活了这么大,现在才算知道什么叫水做的人儿。啧啧,大兄弟你是怎么养的,教教我,我回头也摆弄我那小闺女去。”
    杜浒嘿嘿笑了两声,当即传授经验:“多喂她吃肉,少让她乱跑。”
    冯姨啧啧啧了几声,低声问:“有没有找婆家?”
    “没有。”
    奉书听杜浒答得干脆,这才放下心来,随即又想:“他怎么知道?”
    冯姨眨眼一笑,声音更低:“那个,我有个远房表侄子,今年十九岁,属狗,他家是开银铺的,铺面儿就在安贞门大街上。小伙子人老实,手艺好,打出来的银簪子一个个没重样儿的,要不,回头,给她带一根来瞧瞧……”
    奉书听着听着,心里面“咦”了一声。为什么要给我银簪子?
    杜浒也是始料未及,怔了一怔,连忙说:“她还小呢,着什么急?”
    冯姨不以为然,“这样儿的女孩子更得趁早,可不能耽搁!小怎么了,可以先定下来啊,安心!像去年那个嫁到砖塔胡同的那个丫头……”冯姨简直是个活的话本子,一口气列举了好几件真人真事,说明为什么早嫁早省事,晚嫁晚吃亏。
    却见杜浒始终没有太动心的样子,冯姨恍然大悟,压低声音说:“你嫌我表侄子大了?也是,差了六七岁,等嫁过去,小伙子都二十多了,说话怕说不到一块儿去……”忽然一拍大腿,“嘿,怎么忘了,还有一个……”
    奉书这才明白过来,没想到冯姨还有这个爱好,只想捂脸跑出屋子,又觉得这样太过惹眼,只好远远挪动到房间另一头,翻来覆去的叠被子,又从枕头底下摸出个杜浒给买的布娃娃,假装聚精会神地玩,盼她住口,可是却不由自主地尖了耳朵听。
    冯姨已经把茶都喝光了,自己给自己拉了个凳子,坐了下来,还在絮絮叨叨:“……才十三岁,正跟她一边儿大,鬼机灵的,会读书,会写字,他爹在兵马司衙门里做事,是吃皇粮的呢……”
    奉书听到“兵马司衙门”几个字,心中突的一下,一点点害羞之情无影无踪,瞪大眼睛朝他们看过去。杜浒正好也转头看过来,朝她眨了眨眼。
    接着他笑了,问冯姨:“倒是有些意思。姓什么?”他居然开始打听起来。冯姨眉花眼笑地回答。
    奉书心中立刻勾勒出一个清晰的规划:和兵马司衙门里的公人攀亲,搞好关系,救出牢里的人!可是,可是这个计划左右有些不对劲。她一百个不愿意这样做。虽然杜浒现在名义上是她叔父,是她唯一的亲人,实际上是她师父,横竖都有资格为她做主。
    她心里面气急,绕到冯姨身后,使劲朝杜浒使眼色。
    杜浒却似乎没看见,又问了好几句,最后说:“再考虑考虑。”
    冯姨笑着点头,忽然向旁一转,后退了几步,把杜浒上下打量一番,笑道:“大兄弟,你是属虎的不是?也老大不小了,一个人拉扯小侄女,这日子过得也不容易,咱们邻里街坊都看在眼里。我跟你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自古妻贤夫祸少,光身常惹是非多。这家里没个女人,总归是过不下去。这小姑娘家转眼就出落成人了,更得有个妇道人家来教导教导。我二表姐家里刚过门的妯娌的堂妹,女红是一流的,还没许人……”
    杜浒脸上本来还挂着客气的笑,却一下子僵住了,怔了好一阵,才赶紧说:“多谢大嫂……小人……并无此意……”
    奉书见他们不再说兵马司衙门的事,松了一口气,刚要走,听了这句话,立刻又定住了脚,又是惊讶,又是好笑。
    冯姨笑道:“怎么可能?老祖宗说得好,男儿家成家立业,总是要先成家,后立业,哪能老拖着呢?我就不信……”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语气中多了些同情,“听说南方连年打仗,是不是娘子殁了?没关系,像你这样的的人材人品,又这么会养家,就算是续弦,也能有不少姑娘家乐意。你看上哪个了,大嫂给你说去……”
    杜浒哭笑不得,有意无意朝奉书看了一眼,说:“大嫂莫要乱说,我没死娘子……”
    冯姨洞察世情,马上又明白了,小声问:“你是怕娶进来的对孩子不好?倒是要擦亮些眼睛,寻个人品过得去的……好在小姑娘没几年就出阁了,不能算是当后娘——这么着,大嫂给你安排安排,抽空叫姑娘家出门一趟,你呢,就在门里头看看,叫小丫头也过过目。只要她没意见,这事儿不就结了?”
    “这,这哪能劳烦大嫂……”
    “不麻烦,不麻烦!这事儿我又不是第一次做,成的多啦!这是积功德的事儿,不是我夸口,我家里的喜糖包儿、红鸡蛋,到现在还没吃完哩!你放心,我认识的姑娘,那都是一等一的人品,你尽可以放心。你就直说吧,高矮胖瘦,脾气秉性,喜欢哪一样儿的?”冯姨说着,自己给自己又倒了盏茶,喝了一口。
    杜浒又看了一眼奉书,见她抱着布娃娃,一副看热闹的神气,瞪了她一眼,拿过一个茶盏,给自己也倒了满满一盏,喝了下去。
    冯姨说着说着,又想给自己倒茶,茶壶却空了,只好又把空茶盏放下。
    杜浒连忙接过茶壶,说要去续水,脚底下却磨磨蹭蹭的不动,低头寻思了下措辞,正色开口。(以下为正版赠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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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境界身何许,山上自晴山下雨·
    杜浒回得屋来,长出了一口气,吩咐奉书去烧水,把茶壶满上。
    她有些心不在焉的,把水洒在地上了。
    杜浒接过壶来,笑道:“怎么,想新衣服入魔了?冯姨说了,大后天才能给你送来第一件,别着急。”
    她茫然点点头,等茶泡好了,给杜浒和自己各倒了一盏。突然“啊”了一声,手指头被烫到了,整个茶壶翻在了炕上,滚烫的茶水全洒了出来。
    杜浒连忙把她拽开,检查了一下她的手,看看无碍,又摸了摸湿透的褥子,皱眉道:“怎么搞的!今天让我怎么睡觉!”
    奉书连忙说:“对不起……我、我就是笨手笨脚的……”看了他一眼,又小声道:“等你把师娘接过来住,有她照顾,就不会这样了……”
    杜浒诧异道:“什么师娘?谁的?”
    “你,你方才不是说,在家乡有结发、结发之妻……你打算接她来大都过日子……”
    杜浒忍俊不禁,起身关了门,低声笑道:“你想什么呢!我要是不那么说,你冯姨非得在咱家坐到晚上,给你说个师娘进门不可!我跟你使了半天眼色,你也不知道给我圆个场!”
    奉书目瞪口呆,半天才道:“你、你骗人的……”突然不由自主地耳根一热。自己居然信了……
    可是冯姨说得也没错。寻常百姓家男子,在他这个年纪,早就娶妻生子了,他怎么会没有?他这些年都干什么去了?
    她想了想,鼓起勇气又问:“那,那你就从来没有娶过师娘……”
    杜浒被她紧张的样子逗笑了,“你师父没出息,这几年随军打仗,一天换一个地方,脑袋栓在裤腰带上,谁肯给我当老婆?”
    奉书掰指头算了算,他带兵加入父亲的勤王军,也不过是区区四年前的事情。不依不饶继续问:“那之前呢?”
    “江湖上闯荡,没想过这档子事。”
    奉书半信半疑。他自己没想过倒也罢了,难道没有冯姨这样的人跟他提过、催过?仍是眼巴巴地看着他。小孩子好奇嘛,自己刨根问底,想必他也不会见怪。
    杜浒被她看得无法,转过头去,微微一笑。
    奉书大吃一惊。她没看错吧,他居然……有些……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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