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过生日?哪天?”
    奉书蹭着双脚,又是兴奋,又是难为情,轻声说:“快了……正月初十就是……你、你那天能不能带我出去玩……或者……”
    杜浒已经把棋子都收了起来,装在布袋里,站起身,揉了一把她的小脑袋,笑道:“小丫头片子,才多大点儿,也想过生日了?”
    奉书知道,若非特殊情况,寻常百姓家孩子确实很少隆重地过生日,最多是当天的饭里多上几块肉。就连过去做相府小姐的时候,她也只过过一次简单的生日。可是她无比怀念那种让家人围绕的温馨的感觉。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可是杜浒想了想,说:“那天我还要上工,不能请假啊。”
    奉书心里有些失望,但她的这个要求毕竟本来就有些太高了,于是她改口道:“那就陪我去院子里堆雪人。”这是她来到北方之后学到的新游戏。
    杜浒笑了,点点头,说:“好,堆一个你。”
    于是两个人来到院子里,奉书拿扫帚笼了一堆积雪,认认真真地堆了一个两尺高的小人儿,从地上拣出两颗石子,安在那雪人的面孔上。
    杜浒只是抱着胳膊旁观,末了故意问:“这是谁啊?”
    奉书格格一笑:“是我呀!”
    杜浒歪头将雪人相了一相,最后得出结论:“我看像小六。”
    奉书看看也是,眼前的雪人白白胖胖,毫无特色,说是谁都不过分。她灵机一动,跑回屋里拿出一块麻布,围成一片裙子,绕在雪人身上。
    “看,是个小女孩儿!就是我!”
    杜浒更是嗤笑,“穿裙子的女孩子多了。”
    奉书更是不甘心,鼓着腮,思考了好久,终于欢叫一声,折下一根槐树的枝桠,又拧又栓,做成一个超小号的弹弓,插在那雪人的身上。
    “是我!”
    这下杜浒忍俊不禁,纵声大笑:“真有你的,哈哈,哈哈!谁说这小人儿不是奉丫头,我跟谁急。”
    奉书更是得意,再接再厉,又堆出一个大点的雪人,立在旁边,也给披了件衣服。
    “这又是谁?”
    “是……是师父啊。”当然要拍师父的马屁。
    杜浒微笑摇头,“得了吧,我有那么弱不禁风?我戴那样的冠?”走近了,朝那大雪人认真看了几眼,“说是丞相,还差不多。”
    奉书吃了一惊,仔细一看,还真是如他所言,那雪人越看越像她记忆中的父亲。
    她心中一动,搬起扫帚,扫来更多的雪,小心翼翼地又捏了第三个雪人,立在“自己”的另一侧,小声道:“这是娘。”
    然后便是一个个的小雪人,哥哥、姐姐……
    杜浒默默看着她堆,不再发问,解下自己的外套,给她裹在身上。
    奉书浑然不觉,越忙碌越兴奋,最后,看着院子里的一排全家福,嘻嘻嘻的傻笑。
    *
    奉书每日转着念头,想趁白天杜浒不在,偷偷溜到外面去张一张,哪怕就在胡同里走几步,看个新鲜。可是药铺只有一个大门,要想出去,须逃不过徐伯的眼睛。徐伯自然而然地和杜浒站在一边,总是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女孩儿家待在屋里就好,别出去乱走。你叔父不是让你待在房间里,绣花、练女工吗?”
    奉书也只好违心地点头,这是杜浒和她商量好的说辞。奉书虽然穿着一身男孩衣服,可杜浒早就对徐伯他们说明她的女孩身份,请他们平日多照顾着些。
    徐伯见她有些不服气的神色,又道:“再说,胡同口有一帮蒙古娃子,人高马大的,专门欺负路过的汉人小孩。”
    于是她闲时只好搬个小板凳,在药铺墙根底下坐着,看着一个个顾客进进出出,观察他们的衣着、发式、气质、言语,聊以自娱。有一日,她的这个娱乐却被粗暴地打断了。那时徐伯正在给另一个客人称量草药,一个衣着光鲜、管家模样的汉人趾高气扬地踱了进来,不见有人来迎,立刻沉下脸,手杖往地下一拄,叫道:“老板!老板耳朵聋了?没听见老子进门吗?”
    徐伯听得声音,赶紧放下手头的活计,挣扎着站起来,毕恭毕敬道:“是小人耳聋,小人耳聋,怠慢了老爷,老爷恕罪,老爷恕罪!”奉书见他腰弯得低低的,就要摔倒了,连忙上前扶住。
    那管家道:“上次让你置办的那批药呢?嗯?怎的还不见送来?非让俺亲自来催,才能挪动你这把懒骨头,是不是?”说着抓起柜台上散着的一堆药草,劈头朝徐伯掷过去,纷纷扬扬地撒了一大片。方才称药那客人见势头不对,早就走了。
    奉书看到那人的打扮,默默啐了一声,心想:“不知是哪家权贵家里的下人,狐假虎威,出了门,反倒让别人叫他老爷。”见徐伯肩膀上披着不少干草干叶,便伸手替他拂去。
    徐伯战战兢兢地道:“老爷恕罪,并非小人偷懒耽搁,前几个月里,贵府一直在小人这里抓药,小人从来不敢有半点儿怠慢。实在是因为府上的大夫这次换了药方,加了不少稀奇珍贵的药材,小人一时无法置办齐全,只能去城外市场里托人从辽东……”
    那管家打断他的话,“不耐烦听你叨叨叨的叙!我们是看你老实巴交,药材比别处的好那么一丁点儿,这才做了你的衣食父母。哼,你以为你自己值几个钱?大都城里又不是只你一家药铺!要是俺家老爷的病情有半点儿耽搁,到时候有你好看!”
    徐伯擦了擦额角的汗,连声说:“不敢,不敢!上次老爷吩咐下去之后,小人马不停蹄地就去吩咐采办,这个……虽然有不少困难,但总算都置齐了,只是量还不太够,还要等城外的商人……”
    “废话少说!你置了多少药?够几日的量?”
    “回老爷话,那药方上说要连服七七四十九日,可小人这里只有七日的量,实在是因为其中两味药太过难得……”
    “七天就七天!先送过去,等你拿到新药,再多跑几次就成了!识相的就别让俺老催着!”
    徐伯连连点头,一跛一拐地从药柜底下取出一个皮箱子,珍而重之地捧到柜台上,赔笑道:“老爷你看,一共是三十七味药,加上前后两个药引,小人都专门分门别类地盛好了,一点儿也不敢怠慢。”
    那管家的脸色这才有所缓和,道:“这还差不多。这就让人送过去罢!”
    徐伯赔笑道:“小人铺子里现在没人手,小六子眼下正在外面忙呢,小人这腿脚不中用,也没法替老爷跑腿,老爷要是不介意亲自动手……”看了看那管家的脸色,又忙改口道:“要不,还是请老爷少坐片刻,稍等一等……”
    徐伯说的这倒是是实话。小六哥一早就出去进货了,可是直到现在还没回来,多半又是借机到街上游荡玩耍去了,徐伯也拿他没办法。
    那管家皱眉道:“俺的时间可宝贵得紧,犯不着在你这儿耗着!你说你这儿没人手?”突然朝徐伯身边的奉书努努嘴,“这不是人手?小猴子,这箱子你提得动吗?”这最后一句话是冲着奉书说的,显然是把她也认成了铺子里的小厮。
    奉书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徐伯连忙答道:“老爷,这是亲戚家借住的孩子,不是小人的……”
    “废话少说!一家子懒货!养个小崽子不干活,难道当少爷供着吗?俺看你的生意是不想做了!”那管家一边骂,一边用手杖把柜台敲得砰砰直响。
    徐伯见那管家发作起来,慌得连连谢罪,只是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奉书见徐伯可怜,拉拉他的衣袖,道:“没关系,我替你去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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