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地动!
    为时晚矣,整个人已飞速往崖下坠去。
    萧绎下意识伸手一抓,扣住吊在崖壁上一根枝干,然而地动震落的碎石愈发地多,摇摇欲坠的少年被泥沙蒙了眼,再躲不开硬石,只觉额头一痛,便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意识全无。
    ******
    酉时已尽,楚元一身玄铁甲立于章和帝后侧,见长子楚长歌下马走来,身后士兵拉着一车战利品,满载而归,眉宇间不禁露出丝丝喜悦与骄傲。
    章和帝含笑望着愈发出色的少年郎,待他行至面前行了礼,才挑眉看向猎车上最为显眼的灰狼,扬声赞许道:“不过第二回参加春猎,便猎得一头灰狼,长歌,你可比当年楚大将更胜一筹,后生可畏啊!”
    年仅十三便已进军营历练过的少年身姿挺拔,不卑不亢,抱拳朝他垂首道:“皇上过奖。”
    章和帝打心眼儿欣赏这位年少有为的男儿,去年更将他召进宫,做太子萧景的侍读陪练,亦是希望他将来能成为这个儿子左右臂,助其功成大业。
    回头看了眼木着小脸站得笔直的三儿子,他心中暗叹,朝少年点点头:“去罢,晚些朕有重赏。”
    “是。”楚长歌退到一旁,与众人一同等待陆续归营的其他人。
    “目前猎得灰狼的只有二人,一是你老楚家的长歌,一是谢老尚书家的谢然,朕的两个皇儿倒是没一个有消息的,真不给朕长脸啊。”章和帝长舒一口气,负手感慨。
    楚元低声回:“二位皇子骑射了得,这会儿还未出现,指不定能猎两头狼。”
    章和帝却笑了:“原以为爱卿憨厚老实,吹起牛皮倒是不怕大。”
    两人儿时相识,数十年交情,虽为君臣,私下相处却更似老友。
    楚元也笑:“大概,物以类聚罢。”
    说话间,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众人齐齐往山林方向望去,只见大皇子踏着暮色疾驰而来,身后的猎车空空如也,正面面相觑,萧齐却飞快翻身下马,几乎是扑在章和帝跟前,温和的声线隐含丝丝颤抖:“父皇,二弟不见了!”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章和帝当即皱了眉,沉声道:“齐儿,此话当真?”
    萧齐应了声是,将自己回途后未见二弟,重入山林策马奔走寻找,人影儿找不着,却发现二弟头上的发带落在山林深处,周围的步迹一片凌乱的经历,一一说出,求父皇派人寻找二弟下落。
    “来人,”章和帝肃声下令,“给朕搜山!”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打卡12天~!嘿嘿嘿!
    昨晚熬夜看完了二宝的小说,还怕今天起不来更新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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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
    日光初照,晨露未晞。
    早起的鸟儿轻轻啼着悦耳的歌儿,在空旷清净的山间回荡不止,像支欢快的乐曲,行云流水,如果没有那一道极其不和谐的开门声——
    “咿——呀——”
    一间简陋破旧的木屋隐蔽在层层苍郁之中,爬满绿藤的小门被缓缓拉开,一个蓬头垢面的灰袍男人从屋里走出,随意抓了抓乱发,揉着眼睛,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才仿佛刚睡醒般睁开了眼。
    屋前横亘着蜿蜒曲折的小河,此处地势高,靠近上游,故而河水清澈见底,游过的鱼儿也不少。
    男人蹲在河边,卷起宽大的衣袖,双手掬起冰凉的河水往脸上泼,并且顺手把垂落额前的发往后梳,露出一张清儒俊雅的脸。
    “呼,这水真冷,冷得脸都快僵了!”他抹了一把脸,扯着粗麻衣袖边擦脸上的水,脑里边思索着今日要去何处采那书中所言的烈性草药,以及……早饭问题。
    ******
    回屋后,他往内室瞧了眼,小兔崽子正缩在床榻靠墙边睡得不省人事,也不知昨儿是谁信誓旦旦说要起早,和老爹一齐上山采药的。
    没理会他,男人走到灶台前,生了火,蹲下抽出两根长长的山药,洗净后切段淋上酱油蒸,又下了昨夜的剩饭,盖上木盖便回了内室。
    这回他不再留情,一把扯开男孩卷在身上的薄被,直让他滚了几圈,强行弄醒了这个贪睡的儿子:“阿白,起来,不然我留你一人看家的时候,你可莫要哭。”
    四岁的墨白梦里懵懂听见老爹的威胁,立马坐起来,眼睛尚未睁开便下了床:“起来,我这就起来。”
    墨无为看着自家傻儿子爱困地闭目直走拐弯,无声地笑了笑,起身到灶台那边烧水,果不其然听见他一脑袋撞上门的闷响。
    “啊!嘶……”墨白坐倒在地,捂着火辣辣的额头,终于愿意睁开那双黑漆漆的眼,彻底清醒,揉着额头拉开门,到河边洗脸,丝毫未曾留意身后使坏的老爹。
    ******
    早饭后,父子二人带上干粮上山采药,一路上走走停停,加之有人在身侧问东问西,左顾右看,待回到小屋时,已然日头西沉,晚霞渐浓。
    走了一日,父子俩又累又饿,晚上便想吃些肉。
    这会儿,墨无为卷起两条裤腿,手握鱼叉,赤脚踩在河中使劲儿叉鱼。
    “老爹,你反应太慢了,老早看见的鱼,游走了你才下手。”
    墨白蹲在岸上玩水,不时丢来两句风凉话,惹得他一阵没好气,正要骂兔崽子时,一条小小黑影飞快往脚边靠近。
    “有鱼!”
    墨无为大喜,紧握手中的鱼叉,迅速往黑影中央狠狠一叉……
    哎?怎么手感如此奇怪……不像鱼啊……
    “老爹叉到了?”被他方才一喊引过来的墨白盯着没入水面的鱼叉,催促道,“快弄上来啊。”
    墨无为缓缓将鱼叉抽出,尖锐的叉子上除了一块墨蓝的破布外,哪有什么鱼的影儿。
    “老爹……捉不住鱼非你之过,但你捉不住还口出狂言,不觉太过厚颜无耻?”墨白斜睨了他爹一眼,嫌弃之色尽显。
    为父的尊严岂容他如此践踏,墨无为当下抄着家伙迈出水中,一手拎起来不及逃的某人后衣领作势要打屁股,却听他突然大喊:“老爹,有情况!”
    “有什么情况,打了再说。”墨无为不信,没有半点儿收手的意思。
    墨白急了:“真的,我闻到血腥味了!”
    宽大的手掌堪堪停在他屁股一寸之外,“什么?”
    “虽然很淡,可绝不会有错的。”墨白挣扎着下了地,跑到河边朝上游方向一指,回头看他,“应该,就在那头。”
    这小子天生嗅觉极为灵敏,对血尤甚。三岁时初次带他上山去,突然道闻着血腥味儿,他不大信,可最后被拉着找到一个失足摔伤的旅人,他才发现儿子有此奇能。
    出于医者的直觉,墨无为当即扔下鱼叉:“老爹去瞧瞧。”
    天快黑了,他才不要自个儿待在这里:“我也去。”
    ******
    河水汩汩,冰凉的湍急水流冲刷着河中央的巨石,一具身体被卡在石缝下,墨蓝色的衣袍破烂不堪,只能勉强蔽体。
    “老爹,你当心些,莫要滑倒了。”
    河底及露出河面的石头上布满青苔,墨白提着老爹脱下的鞋袜站在河边,看着他一步步朝河中的人靠近。
    墨无为不知是未听见,抑或抽不出空搭理他,一言不发,扶着巨石俯腰去碰底下的人,毫无反应,便只好抓住他的肩往外拉,拉出石缝后,咬咬牙,一气将他抱到岸上去。
    看似清瘦的少年身子却不轻,他好生喘了几口气,自幼便学过基础医理的墨白已经爬过去给少年察看五官、摸脉诊查了。
    他起身上前:“如何?”
    墨白收回手,给他让出位置:“嗯……应该死不了。”
    扫了眼少年异常苍白的脸,他以两指摸了摸他的脖侧,“嗯”了一声,虽说这个结论听着颇为不靠谱,但眼前的人除了比较虚弱外,确然无生命之危。
    他伸手去探少年的身体,小伤不少,幸好并未伤及筋骨,只是腰间的割口有些大,依旧流着血,方才所闻到的气味,大概便是从此而来。
    未免他失血过多,墨无为在袍摆处用力撕下一块,扯了少年的腰带将布绑于他的伤处,便背起他,带着墨白往回走了。
    ******
    山路本就不好走,伤者不宜颠簸,也担心摔着人,这一路走得磕磕碰碰,好不容易才回到木屋,墨无为将人安置在床榻上,吩咐墨白打盆水来,便开始解他的衣袍。
    “哇,这个人莫不是被仇家追杀虐打,死里逃生才被河水冲到此处罢?”捧着水盆回到床边的墨白瞪大眼,望着满身伤口和淤青的人,不由猜测道。
    “瞎说。臭小子,净知道看话本儿。”墨无为动作利索地为他清理伤口,又告诉墨白几个药名,让他去药柜那儿取来。
    伤口虽多,但都是些不大碍事的皮外伤,而稍稍严重的腰伤,也只是为锋利之物划开了皮肉,无损内脏。
    父子俩配合着,上药包扎,擦身更衣,忙活了近一个时辰,终于得以靠坐在榻下,歇息片刻。
    “你在看何物?”墨无为侧头见儿子正低头把玩着什么,随口问。
    墨白摊开掌心给他看,翘着嘴角笑:“老爹,我还是第一回见到这般大的玉牌,都快赶上我的手了。”
    玉牌?
    他接过那块脂白色的玉牌,面上的麒麟雕工精湛,栩栩如生,定是价格不菲,顿时皱眉盘问儿子:“你从哪儿来的玉牌?”
    墨白收到讯息,立马撇清关系:“他身上掉下来的。”刚才他跟在老爹后头走,走着走着前边掉下一块玉牌,便顺手捡了回来。
    这……
    墨无为单手捧着细细端详,虽不是个懂行的,但瞧着像朋友予他看过的羊脂白玉,想必是少年极为重要之物,便收入怀中,以免小兔崽子一不个慎弄丢了。
    “老爹……”墨白眯着眼,看他的眼神跟看贼似的,“你莫不是要占为己有?”
    “胡说八道。”墨无为一掌拍上他的后脑,惹得他捂头喊疼,“明儿我把你那些话本儿全扔河里去。”
    “哎呀,没饭吃,好饿啊……”墨白当即转移话题,肚子还适时咕噜叫了两声。
    这么一提,他才想起今晚还未用过饭,确实饿了,瞪了装模作样得逞了的儿子,起身去煮粥,顺道给受伤的少年熬药。
    ******
    墨白百无聊赖地趴在床沿,骨溜溜的眼珠子上下打量昏迷不醒的少年,纳闷他既然伤势不重,为何一直不省人事。
    他回头朝灶台方向看了一眼,老爹正专注于手头上的事,没留意这边,便扯了扯嘴角,伸手去掐少年的人中。
    掐了几回,不起作用,他便放弃了,转而研究其他地方。
    少年赤着上半身,白色布条交错缠绕,他脑中回想着老爹讲过以及在书上读过的穴位,一只小手在少年身上轻轻摸索,摸到感觉对的便戳下去。
    起先还不大敢用力,怕弄醒他,后来愈发胆大了,按得越来越起劲,遇上一处戳一处,玩得不亦乐乎。
    平日老爹出诊时,他只有旁观的份儿,空有一身才能无用武之地,心里真真是憋屈,好容易碰上一个任他鱼肉的对象,又怎能把持得住?
    唯独一点他不甚满意的,便是无论对此人作何,他均无丝毫反应,这叫他完全不知自己的穴位是否按得准确。
    方才也是,老爹为他上药,那药他曾在磕破膝盖时用过,药效虽好,一涂上去火辣辣如同烧起来一般,直把他疼得眼泪横流,可此人一副死相,全然未有分毫变化,脸上连无意识的痛苦抽动都不曾有。
    当真是个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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