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叶便点了点头,笑道:“不错。”
    恰好店内伙计见着二人在门口说话,便出来殷勤相劝,道是今日从南边运来许多鲜鱼,王公子运气好,正巧可以尝个鲜云云。王春树负了手先行入内,进了店门,再回头笑看她。青叶本想去胡同口等怀玉来着,听说有鲜鱼,便有些动心了,想着这里离家也近,一顿饭的工夫而已,吃完早些跑回去便是,若是真的好,下回还可带了怀玉与云娘过来,左思右想,还是进了店堂。
    二人被伙计让到了二楼雅座,青叶虽然借了他的伞,但与他却还未到熟到同桌吃饭的地步,因此与他各自挑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伙计泡了茶送上来,邻桌的王春树是熟客,不等伙计报菜名,张口便要了几样素日里爱吃的酒菜。
    这边厢,青叶笑问伙计:“能否把鲜鱼拿来我瞧瞧?”
    伙计大约没怎么见识过这样的客人,不由得愣了一愣,转眼笑道:“当然,当然。”转身跑下去,少时,便端了一盆鲜鱼上来,又道,“只有天气冷时才能吃到这样新鲜的海鱼,从海里捕上来,加急运到京城的。若是天热的时候,因路上不大好运,便没有这么新鲜的海鱼吃了。”
    青叶拎起一尾,放到鼻子下仔细嗅了嗅,笑道:“有海潮的味道,果然新鲜。替我做成鱼脍,肉也切厚一点,不可太薄,再调一碟佐料上来,醋要多放一些。”另随意要了个小炒与卤菜,”又悄声交代道,“鱼头鱼尾给我留着,替我包起来。”大约是看出伙计有些纳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并未说什么。
    鱼脍做起来快得很,不一时便上了桌。青叶许久未能吃到这样新鲜的海鱼,心道今日果然来对了,心中暗暗高兴,眼睛里便含了笑,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儿。
    邻桌的王春树自斟自饮了许久,此时笑问:“姑娘江南哪里过来的?这种吃法却是少见。”
    青叶笑:“余姚的一个靠海的小地方而已,七里塘镇。你应当没有听说过……倒不是那里的人都爱这样吃。”微微出神道,“是因为从前我家里有个人爱吃生鱼,我从小跟他吃得多了,便也爱这样吃了。”
    青叶早就察觉到这个人喜欢重复人家所说过的话,跟他说了这句话以后,便留神听他说话,不出所料,他果然挑了眉头,嘴里轻念:“七里塘镇,七里塘镇……”青叶好笑,听得他又问,“余姚倒是个好地方,只是,好好的,姑娘为何会到京城来?”
    青叶怔了一怔,随即垂下头将家中父母双忘,不得已随着表叔来投亲的那一套说辞三言两语地又说了一遍。
    “哦。”他略沉吟了下,又微微笑问,“姑娘就住在这附近?”
    青叶觉得他问的实在太多,且话语间多多少少带了些试探,遂眨巴眨巴眼睛,伸手朝青柳胡同的方向胡乱指了指,道:“就那里,近得很。”好在他问完这句,便又转身自顾自地喝他的酒,再不发问了。
    ☆、第80章 侯小叶子(十七)
    天色渐晚,客人愈来愈多,这个时辰怀玉也差不多要过来了,青叶怕他等久了又要发作,云娘也会担心,草草吃完,叫伙计来会账。伙计却笑道:“王公子适才交代过了,姑娘这桌已记到了他的账上。”
    青叶跺脚发急道:“这怎么好,哪有借了人家的伞还要人家请吃饭的道理,要请也该我请才是。”伸手便去摸钱袋子。
    王春树笑了一笑,伸手将她阻住:“一顿饭而已,何至于这样。下回你再请我吃不是一样?”
    青叶还要再说话时,楼下蹬蹬蹬跑上来一个人,却是夏西南,他一眼瞧见青叶,咧嘴笑道:“好姑娘哎,叫咱们好找!连酱菜铺子都去了,快走快走,那一位还等在下面呢,今日跑了许多冤枉路,只怕要发火。”
    青叶拎起伙计适才为她包好的鱼头鱼尾,朝王春树道了一声谢,转身随夏西南下楼去了。
    她下楼后,王春树单手支颐,把玩手中酒杯,漫不经心地探头朝楼下看了看。她已走到了门口,门口果真有一个人等在那里。那人负手而立,因天色已暗,看不清相貌如何,只能看得出身量颇高,比她整整高出一个半头。她一看见门口那人,立时蹦蹦跳跳地跑到他身边,仰首对他且语且笑,像是极为高兴的样子。
    那人伸手牵住她,拉着她便走,口中说着什么话,伸手指头朝她额头戳了下,像是在训斥不听话的小孩儿一般。她等那人训斥完,不知是否生了气,竟然踮了脚伸头去咬那人的肩膀,那人扯她的腮帮子,把她从肩膀上拉开来,朝她额头上弹了一下,其后却又随手为她理了理被风吹乱了的刘海。
    王春树觉得头微微的有些晕眩,搁下酒杯,招来伙计会了账,慢慢下了楼。伙计看见,忙上前来笑道:“王公子这桌还有一道清炖鳗鲡汤要炖许久,眼下还未好呢。”
    他摆了摆手:“罢了,不要了。”
    出了门口,清凉的夜风吹来,心口却是一阵烦躁,适才不知不觉间有些喝过了头,此时便觉得一阵头重脚轻,但回家的路却还认得。往左直走,第二条路口往右拐便是,总共不过一里半路,正好可以解解酒。然而鬼使神差地,腿却朝右边拐了过去。适才,她同那个等她的人便是朝右走的。
    她与那人走在前头,身后还有两三个随从跟着。王春树扶着头,混在行人堆里慢慢地往前走,不远不近地跟在那二人的身后。明知道此举有失妥当,失了自家的身份,然而还是管不住自己的脚。
    不过片刻工夫,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胡同口,她停下脚步,唤来两只野猫。他便也停下,假装看天山茶馆的招牌,竖着耳朵听胡同口的动静。夜色昏暗,街上行人穿梭来往,这一路,谁也没有留意到他。
    两只野猫蹲在她的脚下极其香甜地吃着她带来的鱼头鱼尾。原她要这个来是派这个用场。
    她喂好猫,同猫说了几句话,话语被风送进他的耳朵里,清清楚楚。她叫那两只猫不要往大街上跑,来往马车太多,不小心要被轧到的,还有坏人也多,不留神要被捉去杀肉吃的云云。等她交代完,站起来再去拉那个人的衣袖时,那人却躲开两步,口中嫌弃道:“摸过猫不许再碰我。”
    她便笑:“偏要碰你。”呵了呵手,追上去,往那人身上乱摸,与那人斗着嘴,拉拉扯扯地往胡同深处去了。
    他怔怔许久,直至茶馆里的伙计出来问话时,这才回过来神,随了伙计进了茶馆,被引到楼上雅座坐定后,要了八文一壶的御贡福建极品大红袍。少时,茶上来,伙计殷勤地为他斟了一杯。他吹了吹飘在茶水上长长短短的茶叶梗与浑浊的茶叶沫,抓出几块碎银子丢到那伙计送茶的托盘上,笑问:“这胡同里有人家住?不知是些什么人……我也住在这条街上,却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伙计喜不自禁,将托盘夹在胳肢窝下,哈了腰,殷勤笑道:“这胡同名为青柳胡同。早几年有人住过,后来空关了几年,近来又有人出入,是个极美貌的年轻女孩儿,想来是换了主人了……咱家的婆娘同那个女孩儿说过话,只说是投亲来的……她亲戚怕是个了不得的富人,否则怎么能买得起那里头的宅子?咱们平日里只能看到她与一个使唤的妇人走动,她那亲戚却不大看得到。”
    其后便再也问不出什么了。御贡的极品大红袍入几乎不了口,他便又慢慢下了楼,在茶馆门口站了站,吹了一阵子风,酒是全醒了,心中却生出些莫名的怒气与失落。竟然不知道她是这样的容姿,若是知道,若是知道……只怕当初也还是会退亲罢。毕竟,这种人家,怎堪良配?却怪不得他。
    然而她这样的容姿却还是辗转流落到京城,被人家称作是姑娘,梳着未成亲的女子发式,被人金屋藏娇于此,大约连个名分也没有,怕是连外室都不如。当然,她出身与家世摆在那里,又被退过亲,已是名声在外,想来也只有这一条出路了。可叹可怜,可怜可叹。于她而言,只怕这已是最好的出路了。
    再次见到她,是三日后的事了。他同三五个同乡来喝酒,因人多,便要了一间包厢。他早年随了父母客居余姚数年,后又来了京城定居,然而潮州的那些同乡与族人却都知晓王家出了一个翰林,如今是既富且贵。总之因为他名声在外,时常有同乡及族人找到他的府上,求他找门路,跟他借银子,即便他帮不上忙,能同他喝一场酒也够回去吹嘘一番了。
    这些人只知道翰林院的名声,却不知道翰林院也是有名的清水衙门,固然清贵,名声好听,但若是指望他那七品翰林编修的俸银,只怕一大家子人连一日三餐都成麻烦。
    酒席间,这些人一口一个王翰林,轮番来敬他的酒,他心里有几分厌烦也有几分得意。一二壶梨花白下肚,他面红心跳,便有些吃不消,忙忙躲到包厢外,由得同乡在包厢内拼酒胡闹,他自寻了墙角的一张空桌子坐下,叫伙计送来一杯浓茶解酒,
    便是这个时候,他看到了她与那个富人不知何时也来了,菜大约还没有上来,那二人便坐在临窗的位子上喝茶。这回他终于看得清楚了,那个所谓的富人年纪并不大,与他差不多年岁,二十五六上下。其人一身月白衣衫,虽是寻常打扮,然举手投足间却掩饰不住身上那种说不出的闲适气度。可谓是风姿秀逸。那人看向她时,眉眼里带着温柔笑意,与她坐在一处也自是十分的养眼。
    他只是瞧了一眼,便再也转不开眼睛,于角落里慢慢喝着茶,隔着三两桌客人,死死地盯着临窗的那二人。
    不一时,上了菜。这回她又要了鱼脍。只见她举筷夹起一片鱼脍作势送到那人唇边,那人赶紧笑着躲闪,道:“我不爱吃这个,快拿开!”
    她不依,非要往他嘴里送,他躲闪时,她一个失手,将鱼脍抖落在地。那人便啧了一声,瞪她一眼。她吐了吐舌头,搁下筷子,弯腰去捡。这时,那人自然而然地将手搁在桌子边上,待她抬起头来时,他才将手拿开。
    她捡起鱼脍后,心疼地嘟囔了几句,大约是在抱怨竟然有人不爱吃这天下最最美味的新鲜海鱼的生肉,不懂这新鲜鱼肉的好。
    她不知道那个人适才悄悄护着她的头,坐在角落里这一个却看得分明。王春树将已然凉透了的浓茶一饮而尽,然而还是没有浇熄心底深处涌上来的怒火。
    他定定地坐在角落里,等那二人吃完会账,再携手而去时,他便也起身,唤来伙计会账,与众同乡一一道别,说是家中有急事,须得尽早回去云云。
    待下了楼,那二人还未走远,他便又鬼使神差地混在人群中,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这一回因他醉得厉害,听不清前面那二人叽叽咕咕说了什么话,但她偶尔侧头与那人说话时,便能瞧得见她腮帮子鼓得高高的,嘴巴动来动去,大约是在吃些诸如话梅一类的零嘴儿。她话梅吃完,那人笑吟吟地伸手到她面前,她便理所当然地将话梅的核吐在那人的手心里。
    那人与她且说且笑,随着她慢慢地走着,负于身后的手掌里握着一把她吐的果核。
    王春树这回又跟到青柳胡同口,怔怔许久。跟了这一路,吹了许多冷风,心中怒火未息,反而更旺,这一把怒火烧得他心内焦躁,几欲发狂。
    一个他看不上的穷家女子而已,一个被他退了亲的女子而已,一个年满十九也未能嫁出去的女子而已,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凭着几分颜色找了个京城的富人么,不就是找了个年岁相貌还算相当的富人么。说到底,不就是个外室么?不就是个还算受宠的外室么?
    他于街上踽踽而行,转悠了许久,酒渐渐地醒了,不想回去见家中的那一群人,遂独自去了胡家小院。
    胡家的门庭并不起眼,却因为三个女儿生得好,在京城中颇有些名气。胡家大小姐去年嫁给了一个广西卖山货的商人做了如夫人,如今只剩二小姐三小姐撑门面。
    他来找的是三小姐。三小姐芳名叫做胡萱萱,此女媚骨天成,风情万种,于三姐妹中容貌也是最美,因此人送外号小狐仙。
    小狐仙芳龄今年实足一十八,对外则称虚岁一十七。长得美不说,小曲儿也唱得极好,从小被爹娘捧着宠着长大,傲得很,有钱人家的子弟见得多了,自然不将等常人放在眼里。
    ☆、第81章 侯小叶子(十八)
    他当初跟了几个风流同僚来喝花酒,坐在酒席的最下首,因衣着不甚鲜亮,又因为埋头苦读多年,家中业已娶了亲,就连儿子也生了几个,头一回到这等地方来难免有些放不开,言谈举止间便拘束了许多。那小狐仙同他的几个同僚说笑打闹,对他却是连眼皮都不撩一下。到她家来的,非富即贵,京城中慕她名的人不知凡几,他一个七品的小小翰林编修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也不以为意,后头又独自来了几回,专找大小姐二小姐,对小狐仙连瞧都不瞧一眼。他只喝花酒,从不留宿,且言谈举止斯文有礼。仅来过几回,大小姐二小姐便得了许多贵重的头面首饰珠宝,便是连伺候的仆从使女都能得不少的赏银。一时间,胡家上下将他当做祖宗一般给供了起来。
    小狐仙原以为他是清贫翰林一个,不想他竟是大大的有钱人。又从大姐二姐口中得知他十六岁便中了秀才,二十岁中举人,二十五岁上便中了进士点了翰林。年少得意不说,前两年更是娶了一位巨富之家的女儿为妻,岳家在京城里开有茶叶铺子数家,可说是日进斗金,妙的是他岳家无有儿子,将来一家一当自然都是他的。
    小狐仙暗暗悔恨,恨自己有眼无珠,左思右想,烦恼了许久,于一日装醉倒在了喝多了酒去如厕的他的身上,终于将他收为入幕之宾。
    且说小狐仙听说他过来,自是欢喜不已,袅袅婷婷又妖妖娆娆地迎将出来。拉了他的手才要说笑几句,却见他皱着眉头,且身上有酒气,便忙忙叫人倒水来,亲自为他擦脸擦手,将他扶入内室,放倒在床,再替他宽衣。
    解下他腰间的荷包时,随手打开一看,见几块银子里混着几只精巧的金锞子,便伸手一一挑了出来,口中嘻嘻笑道:“快过年了,正好留我赏人。”想了想,索性把他荷包里的银子也都掏了出来,道,“正好明日我要与二姐找人来裁衣裳,眼见着要过年了,我自然也要置几身出门见客的衣裳的。这个也与我罢。”
    他忽然伸手一把将正在数金锞子的小狐仙扯到怀里,手从她的袖筒里慢慢伸将进去。小狐仙爱美,即便是冬日里,衣裳也绝不多穿,兼之袖子宽宽松松,他的手便从袖筒一直探到前胸,口中含糊笑道:“还是你好,还是你美……我看她也不见得比你好看多少……”
    小狐仙立时横眉竖目发作道:“死人!你又去找谁了?可是我二姐又勾引你了!?若是叫我知道,看我不撕了她!你若敢背着我找旁人,看我不一杯毒酒、一条绳子自尽在你面前!我便是死了也要来找你算账!”
    怀玉因这一段时日无事,便常常来青柳胡同,白日里也不出去,只在家中与青叶说说话,哄她做些吃食来吃,同她在一起的时候多了,便渐渐察觉到她身上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癖性。
    起初是他去后院为她折了些开得早的黄梅回来养在美人觚内,插好摆好,他自以为甚美,本想等她回来夸口两句的,谁料她从灶房里回来后,一眼瞥见美人觚动了地方,赶紧擦擦手,把美人觚重新摆回到原来的地方。怀玉趁她出去时,悄悄地将那美人觚又移动寸许,果然,她看到后,把手里的东西一扔,再急急忙忙地去把美人觚丝毫不差地给挪了回去。
    他觉着好笑,便偷偷地把她的零碎小玩意儿这里移移,那里动动,这下她什么事也干不成了,气得要哭,坐在屋子里守着她的一堆零碎玩意儿,不许怀玉乱碰。
    云娘便与怀玉笑道:“我还当殿下知道呢。姑娘的东西不许人家动一丝一毫的,哪怕你动了小指头那么大的地方她也能看出来,即便一时忘记了,睡到半夜想起来也要爬起来摆好的。我每回擦好屋子,她都要跟在后头再检视一番,恐怕我给她挪了地方。”
    又悄悄笑道:“还有一个:舍不得扔旧东西。有一回我把她的一个旧梳子丢了,她伤心得要命,又跑到外面去给捡了回来,跟宝贝似的塞到枕头下收了起来……她的一堆银子放在哪里也不放心,非要叫我给她在墙上挖个洞,我好说歹说,给她在床底下找个地方收起来才作罢,真真是好笑。若说是节俭爱钱,但在外头给乞丐银子时,眼睛却是连眨也不眨的。也不是见着谁都给,她专爱给那些会编瞎话的,若跟她说家中老父母重病或是吃不上饭,她恨不能连家都搬给人家。我说了几回都不听……唉,这愁人的傻孩子……”
    怀玉笑了一笑,道:“她年纪还小的时候,家里遇到一些变故,为此吃过一些苦,怕是因为这个缘故,自此成了心病……不打紧,日子久了,也许就能好了。”
    回头看她,她正歪在床上生闷气,怀里抱着她心爱的美人觚,几枝黄梅太香,害得她连打了几个喷嚏,也被她给扔了。见怀玉看向她,赶紧示威似的翻了个白眼儿。
    直到怀玉与夏西南随了她一起出去喂猫,还给她的两只猫搭了个窝,她这才高兴了起来,喂好猫,还赏光与怀玉去翰林街上逛了一逛。早前怀玉都是早出晚归,虽一同去潮州食府吃过饭,但白日里二人一起出去逛却是头一回。
    她这些时日时常出来走动,虽然不太爱说话,却没什么架子,偶尔无聊时也随了人家说笑几句,因此与胡同口左右两边的人都熟了起来。这些人闲极无聊,每每见她出去,都千方百计地与她搭话,她高兴了便应答一声,不高兴了,则笑笑了事。
    怀玉来牵她的手,她有些不好意思,把手袖起来不给他牵,又悄悄地往前走几步,与他拉开几步之距,忸怩道:“熟人太多……到天晚了再说。”又轻声笑问,“你不怕人家认出你么?”
    怀玉笑:“我早些年常年不在京城,这些地方认得我的人不多。”
    她笑笑,垂首看自己的脚尖,不再说话。
    怀玉又道:“即便认出来又怎样?老子带自家的婆娘出来闲逛,干旁人何事?”
    她学着他啧了一声,睨他一眼,心内忽然间便生出些淡淡的欢喜来,遂等了等他,向他稍稍靠近了一些。天山茶馆的伙计正倚在招牌旁同路上行人拉呱,见她从胡同里出来,撇开说话的那人,笑问她:“哟,侯姑娘,你身后跟着的这一位是谁啊?”
    她想也不想,随口答道:“我三表叔。”
    三表叔的面色就有些不好起来,但也没说什么。
    途径酱油铺子门口时,里头一个大伙计老远地叫道:“侯姑娘,你想好了没有哇?你看我到底成还是不成哇?”
    青叶嗤道:“你长的这样丑,头发统共没几根,鬼才会嫁给你。”
    旁边一个常年蹲守在酱油铺子门口卖小菜的小后生便接腔道:“我不丑。姑娘看我可中?”
    青叶看也不看他一眼,一面走一面道:“连个正经摊子也没有,我也不喜欢蹲着卖菜。不中。”
    小后生在身后喊:“等我有了摊子再来找你可中——”
    怀玉气得面色铁青,当街喝斥她:“混账!混账!你成日里背着我跟这些鸟人打情骂俏?怪道不许人跟着你,感情是碍着你与旁人勾三搭四了?侯小叶子,你可知错!”
    侯小叶子委屈道:“这些人并不是坏人,不过爱贫嘴罢了,我也不想同他们说话来着。你没听到我是怎么答他们的么?再说了,他们这样的人,我早先不知道见过多少……”
    “啧啧啧,还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你你你……”怀玉拿手指头点着她,气得说不出话,转眼瞧见对门一家面馆的老板娘穿得花枝招展地站在门口招揽客人,遂冷笑两声,指着她喝道:“回去给我面壁反省去!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这个不省心的混账东西!”言罢,抬腿往那面馆去了。
    到得那面馆门口,面馆的老板娘喜得像是见着失散多年的亲人一般,三两步上前来,捉住怀玉的胳膊往店堂里拉扯。
    青叶袖着手,站在街口目瞪口呆,转头跟身后的夏西南说道:“这一条街的人都知道那个老板娘不是正经人,她才是成日里勾三搭四的那等人。”
    夏西南忙点头附和:“看得出,看得出。”
    青叶冷笑:“有什么了不起。我若是哪一日再开饭馆,必定要找一串年轻貌美的小娘子站在门口替我拉客。当我做不出?当我找不到?”
    夏西南忙又道:“那敢情好,若是姑娘哪一日开了那样的饭馆,我必定去给你捧场的,嘻嘻嘻。”
    青叶抬眼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连连乜他几眼,哼道:“……果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言罢,气得转身跑回去了。
    夏西南站在街口也是目瞪口呆,自言自语道:“我又哪里说错了?我又哪里说错了?怎么回回倒霉的都是我?”
    怀玉吃好了面,回来的时候手中还拎着几笼小笼包,青叶正在与云娘说他坏话,见他回来,慌忙住口。怀玉把小笼包往她面前一放,冷冷道:“蟹米分小笼,给你带的。”
    青叶拉着云娘说话说到现在,晚饭还没吃,正觉得肚饿,忙净了手,叫云娘倒了些醋来,夹起一只,沾了点醋放入口中。小笼还热着,味道倒也鲜美,遂笑道:“蟹是活的,人家对你倒也用心,寻常人过去听说都是死蟹拆出来的肉做的。”
    怀玉哼一声,道:“那是自然。你不稀罕爷,自有人稀罕。”
    青叶不听他的冷言冷语,将一笼小笼都吃下肚,拿茶水漱了口后,方皱了眉头取笑他道:“那样的姿色也能把你招揽过去,倒叫我诧异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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