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用早饭时,门口又有人唤:“侯姑娘——侯姑娘——”
    却是花财主,大约是来催问她买别院的事情。今日花财主收拾得油头米分面,手持一把折扇,一身月白绸衫。这一身打扮本也潇洒,但因肚子胖了些,凸得有些高了,九月里单薄的绸衫便紧绷在身上,肚脐眼的形状都绷的一清二楚,连带着人也显得油腻起来。
    青叶一见是他,眼睛便亮了一亮,三两口将碗里的紫米粥喝完,自己倒茶漱了漱口,想了一想,又避开怀玉的目光,从怀中摸出一面巴掌大的小镜子来,极快地照了一照,理了理头发。不防怀玉已在背后冷眼看了她许久,见她要出去,便将手中筷子一摔,发作道:“不许去!”
    青叶委委屈屈地重又坐下来,小声问道:“为何不能去?”
    夏西南也在心内附和:是呀,他那风流俊俏的儿子来找侯姑娘都无事,为何上了年纪的肥胖油腻的老子来找侯姑娘就不成了呢?
    青叶被喝令不准与花家老子说话,最终只得叫夏西南帮忙传了话,道是价钱较贵,还要再同三表叔商量商量才能决定,因此要过个几日才能答复。花财主见侯姑娘没有回绝,心里晓得大约还有希望,便也转身走了。怀玉随口问起价钱,夏西南答曰二百八十两银子。怀玉啧了一声,睨她一眼,嗤道:“小样儿,人傻钱多说的就是你。”
    夏西南也好心道:“这宅子不错是不错,但若是按市价,顶多只能值个一百五十两银子。”
    青叶不明白房屋地皮的行情,但却也知道这个价钱的确是贵了些。她本来打算问问怀玉,向他讨个主意的,但一见他主仆两个同时发话,一时疑心病发作,以为他两个又要一唱一和骗自己,因此非但听不进去,还送了一个分量十足十的眼刀子给夏西南。夏西南又是好心不得好报,委屈了好大一会儿。
    饭毕,怀玉兴致颇高,要带青叶去扬州城内逛。青叶想要在这扬州城长居下去,自然也愿意出去走走,见识见识此地的风土人情,但却还是同往常一样,摆出“是你求我我才去的,否则我才不愿意跟你出去呢”的架势,跟随着怀玉出了门。
    一行人逛东逛西,一路逛到了大明寺。寺内游玩许久,午间在寺内用了斋饭。午后,怀玉又道这寺庙往北去三五里处有古人墓碑,想要看上一看,青叶走的腿累,不愿意跟去,却被怀玉牵住手强拉着去了。本来一行也有七八个人,走着走着,夏西南看见路旁有卖草鞋草笠,跑去挑选了;老大夫看见路两旁的沟里生着怪稀奇的药草,跑去采摘了;再走几步,连几个侍卫也不见了,待青叶回过神来时,发现只有她和怀玉两个人在转悠了。
    怀玉与青叶悠闲行走许久,始终没有找着那古人的墓碑,反而在一处野林子里头迷了路。怀玉也不急,反正四处皆是风景,他便这么不徐不疾地转着,看看风景,看看她。
    青叶不情不愿地跟在后面慢腾腾地走着。转悠了许久,二人也都不说话,偶然目光相接时,她便急急转开脸,不去看他。她步子小,走得慢,怀玉时不时地停下来等她,再拉她走上几步。二人信步游逛了许久,因风景好,倒也不觉得闷。
    谁料天公不作美,好好的,刮过一阵风,忽然就落起了一阵急雨,怀玉倒还好,青叶因被淋得狼狈,一时心头火起,沉着脸甩开怀玉来拉她的手,眼看就要发作。
    怀玉见状好笑道:“我同东海龙王并不熟,这风不是我唤来的,雨也不是我召来的。”
    青叶站在雨中,赌气不愿再走一步路,怀玉失笑,只得弯腰将她一把扛起来,跑到林子里,钻到一株粗大香樟树下躲雨。青叶生着气,理也不理他,自顾自地把鞋袜都脱下来拎着,光着两只脚丫子站在泥地上。怀玉一眼一眼地偷看她白生生的脚丫子,嘴里训斥道:“你是个傻子么?一双鞋子有什么好心疼的?着凉生病可怎么办?这双穿脏了,回去我给你买一车。”夺过她的鞋袜,才要给她往脚上套,一摸,布鞋底竟已被水浸的半湿,才晓得是冤枉了她。他脚穿羊皮靴子,因是皮底皮帮,是以不怕这小雨。
    青叶光着脚在地上踩了踩,地面湿湿凉凉,一时小孩子脾气上来,索性卷起裤腿跑到雨中踩了几个水坑,两只光脚连同小腿如同亭亭白荷,又如新鲜莲藕,看着让人心痒痒,使人想要伸手去捏上一捏,咬上一口。她嘻嘻哈哈地把周围的几个小水坑都踩的浑成一片泥浆,这才跑回到香樟树下来。
    怀玉抽出帕子给她擦手脸,她却将帕子抢过去,在四角上各打了个结,胡乱戴到头上充当遮雨的斗笠,其后又弯腰往旁边的水坑里照了一照,嘻嘻哈哈一阵笑。笑了一阵子,无意间一回头,蓦地发觉怀玉正倚在树身上直直地盯着她看,眼神幽深且专注,她心头一悸,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怀玉招手道:“你过来。”
    她拎着裤腿延挨过去,怀玉拉住她的手臂,略一用力,她便歪倒在他身上了,她的个头只顶到他的肩膀,他便低下头默默看她的眼睛。她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便垂下头来,一点一点地往前倾,脑袋最后顶到了他的胸膛上。如此,他便再也看不清她神色如何了。
    香樟树枝繁叶茂,枝桠深处偶有虫鸣,地上有一大一小两只蛤蟆结伴跳过来,被她的脚阻住,遂停住,鼓着两只水泡眼,蹲在地上一动不动。她看着害怕,才要躲开,怀玉已掐住她的腰,将她轻轻往上一拎,两只蛤蟆从她的脚下蹦走了。她被放下来时,不知是他有意,还是她无心,她的两只脚丫子竟踩在了他的左右两只脚背上。她这回因为高了些,便将脑袋顶在他的肩膀上,又悄悄地在他的脚背上蹭了蹭脚心的泥土。
    雨丝细密,心事零落,清风微凉,呼吸渐热。
    怀玉抬手摩挲她的耳朵与后颈,低声问:“跟我回京城去?”
    她慢慢摇了摇头。怀玉柔声问:“还生着气?”
    她想了想,慢慢点了点头。
    怀玉又在她耳旁轻声道:“若是不肯跟我回去,那将来我来扬州时来找你?”
    她还是歪着脑袋想了一想,轻轻道:“我要嫁给旁人的。”
    怀玉亲了亲她的头顶,道:“不许你嫁人,等我来扬州找你。”
    她的脑袋窝在他怀中,怀玉看不到她的脸,但晓得她又哭了,哭得极为伤心,身子轻轻颤栗,不知道她最后是点了头,还是摇了头。
    也未过许久,雨便停了,怀玉背着她往回走。因今日走的路多,她已累极,趴在怀玉肩膀上没多久就睡着了,睡着后手里还紧紧地抓着自己的两只鞋袜,走动时,两只鞋子便在怀玉面前荡来荡去。怀玉抬头看天,天已然放了晴,一轮米分彩天虹高挂天空。他又侧头看了看趴在肩膀上睡的正熟的青叶,她的嘴巴微微张着,鼻息温软,呼吸清甜。怀玉将她往上托了托,嘴角浮起温柔笑意,直至遇上才能够知晓,原来世上竟有这样能使自己心软到发疼的如玉如虹的女子。
    此生得以与她相遇,何其幸运。
    ☆、第68章 侯小叶子(五)
    又是一夜好眠。因下了一场秋雨,次日起来的时候,便觉着气候转凉了许多。青叶早早起身,帮着厨娘做了早饭。今早做了三丁包子,烫干丝,另熬了一锅黑米粥。包子馅做起来费工夫的很,要剁鸡丁、肉丁、笋丁。鸡丁乃是隔年母鸡,既肥且嫩;肉丁选用五花肋条,膘头适中;因秋季没有鲜笋,便用泡发的笋干。这几样剁好,拌上佐料,静置片刻,待馅儿入味后再包起来上锅蒸。
    包子上锅后,青叶又切了豆腐干,洗烫去除豆腥味后,浇上卤汁及香油,佐以姜丝、虾米。三丁包子鲜香脆嫩,肥而不腻;烫干丝则鲜美软嫩,余香无穷。这两样与粥一同端上桌,一群人不过才咬了第一口,眼睛顿时发亮,再接下只听得到一片狼吞虎咽声。
    青叶无意看了一眼怀玉,但见他一边往嘴里塞着包子,一边含情脉脉地看向自己,那眼神分明是“这样能干的婆娘哪里去找?真是让人越看越爱”的意思,身上不由得一阵恶寒,吓得鸡皮疙瘩起了好几轮,赶紧溜回灶房去了。
    在扬州的日子过得甚是惬意,一群人吃饱喝足便去城内外游玩,东逛西逛,青叶更是买了一堆无用的小玩意儿,想着将来用来装饰自己的新家。因见怀玉迟迟不提动身,便问他:“你不是京城还有许多事情么?”
    怀玉嗤嗤笑:“傻婆娘,这还不晓得,本殿下是舍不得走。”
    青叶一阵脸红,既气恼自己多嘴多舌,又十分唾弃他的厚脸皮。
    这一日,众人去了瓜洲渡口游玩,午间便在一家有名的菜馆吃了河豚,等瓜洲十景都转悠过来一遍后,已是黄昏时分了。青叶想着这扬州城内外的风景秀美之处都已游玩的差不多了,等明日便去将花家宅子的银子给了,草契立了,如此也算是安定下来了。
    谁料还未等她去找花财主,花玉郎当晚便跑了来,失魂落魄道:“这宅子今日被我爹卖给旁人啦。”
    青叶一惊,忙问:“卖给了谁?”
    花玉郎道:“是咱们扬州城内有名的地痞流氓,姓金名二龙,他哥哥金大龙在咱们扬州府衙内做捕头,他便仗着他哥哥的势在这一带作威作福。昨日晚间他过来同我爹说看中咱们这间门面,将来要开当铺,而且他出的价钱比你还要高,我爹立时就动了心。我哭闹不愿意,我爹拿我无法,于是回绝了他,谁料他今日便带了一群恶人来我家闹,说若是不卖给他,他便要血洗我花家门,将我花家杀的一个不留。呜呜呜。”他话才一说完,居然又气哭了,且他来时眼皮便已肿得老高,可见他说的在家中同他爹哭闹一事不假。
    青叶跺脚道:“怎么倒霉事都叫我给遇上了!人说事不过三,我怎么三番两次都这样不顺遂?这样下去,我要到何时才能安定下来?”又赌气道,“不卖给我便罢,我有银子,扬州城又不是只有你一家有宅子。”
    其后,花财主也亲自过来赔罪,道是不敢得罪地头蛇金二龙,只有得罪侯姑娘了。因金二龙下月才搬进来,侯姑娘暂且安心住着。
    侯姑娘气哄哄道:“我还以为咱们是有缘人呢!原来不是!”虽然将花财主嘲讽得面有愧色,却也晓得这事原也怪不得人家,自己因忙着出去游玩,因此既未付定金,也未有立草契,人家自然是想卖给谁便卖给谁;再则,他一个寻常财主,哪里敢得罪姓金的地头蛇,拿自家一家人的性命开玩笑呢。
    道理她虽然明白,心里却还是一股气咽下不去,口中忿忿道,“我去找我三表叔来同你理论!我三表叔也不是好惹的!莫说是强买强卖,便是……便是……”忽然勾起了伤心往事,再也说不下去,掩面哭着跑了,留下花财主摇头叹气,花玉郎泪水滴答。
    青叶没有去找她三表叔,而是去找她的柿子树君、杏树君、枇杷树君们道别。她这几日几乎得了空便去与她的果树君们诉说心事,果树君们也答应她明年多结果子给她吃。忽然一日,这些与她已有了深厚情谊的果树君们就变成了人家的,叫她怎么甘心?
    她心中越想越生气,脑子忽然一个激灵:那姓金的为何早不买晚不买,偏要在这个时候出高价来买这宅子?莫不是侯怀玉在暗中指使?如此一来,事情便说得通了,定是侯怀玉暗中使坏,想要自己跟他回京城去。
    转念又想道:不对不对,他不是说将来到扬州来找她了么?他连同他的那一窝侍卫这几日不是与自己在一处游山玩水么?没有看到他与生人说过一句话呀……呃,好像是说过一句。
    前日,有个她正随着他在一处极美的湖边看风景,忽然有人远远地吹了声唿哨,又对她呼喊:“小妞儿,小妞儿——”她回首一看,远处的一个市井无赖正对着她抛着贼兮兮的眼风,比划着下流手势,面上笑容也极是猥琐。
    若是在七里塘镇的时候,她早喊上甘仔,手持锅铲去叫骂了。大小海盗她都不知道见识过多少,此无赖的那点下作手段她更是看不上眼,唯觉得作呕恶心而已。只是有怀玉在身旁,自然轮不到她亲自出马去叫骂,遂装作害怕的样子他身后躲了躲。果然,怀玉冷笑一声,三两步走过去,眯了眼问那无赖男子:“我娘子好看么?”
    那无赖本是个愣头青,张口便嘻嘻说了一声“好看”,一抬眼见问话这人眼神不善,立时住口,尚未及为自己辩解两句,怀玉已飞起一脚,踹到那无赖的的腿上去了。那无赖一个腾空,一声钝响,又重重落地,尚未来得及呼痛,怀玉已拔脚追过去,又补了一脚,那无赖也是一条大汉,却被他这一脚又给踹飞了老远。怀玉冷笑个不住,还要上前赶尽杀绝,那无赖晓得不好,腿上的一截骨头却像是被踢碎了,一时间疼的面色灰白,冷汗流个不停,却怎么也爬不起来,急的跟杀猪似的哭叫讨饶,便有许多游人围了上来看热闹。
    她怕闹出人命来,也怕被人家笑话,便急急上前将狠踹无赖的怀玉给硬拖了回来,因心中有些感激,便也不计较他适才唤她为娘子了,还大方地露出两颗牙齿,对恩人矜持地笑了一笑,谁料却被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凭什么?长得好看也要怪她喽?
    想的有点远了,言归正传。他前不久还情真意切地说将来要来扬州城内找她,他既然这样说,怎么还会再耍这等下三滥的手段来阻止她买宅子呢?再者,这一路行来,杭州城也罢,小诸庄也罢,他非但没有出言阻止过一回,还处处为她着想,处处帮着她。总之一事归一事,她虽然不待见他,却也不好无缘无故地冤枉他。
    晚间,厨娘端来饭菜,其中有一道青叶爱吃的醉河虾,虽佐料里倒了好些白酒,但却不妨碍河虾们在碗里晕乎乎地欢蹦乱跳,不一时,便溅的菜碗周围都是点点汁水。青叶心中生气,伸筷夹了欢蹦的河虾往嘴里丢,咬下虾身,丢掉虾头,嘴里格叽格叽嚼得欢,连虾皮都不吐。怀玉怕被溅到汁水,因此坐得远远的。夏西南看她面不改色地吃这些活物,不由得咋舌不已,看的眼珠子都转不动。
    青叶嚼了半碗河虾,心中琢磨出一条妙计来:请怀玉出头将那姓金的地头蛇赶走不就成了么?那姓金的与他做捕头的哥哥再横,难道还能横过杀人如麻的三表叔侯怀玉?也无需动手,只消报上他的名头,还怕姓金的不乖乖地将这宅子让出来?
    青叶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欢喜得只差为自己拍手叫好了。她心中计议已定,面上就不知不觉带了几分笑意出来,遂要来茶水漱了漱口,再净了净手。
    看怀玉面前的几个菜是清炒茼蒿,毛蟹炒年糕,虾仁炖蛋,清蒸鲈鱼,还有一碗牛肉羹。因才上桌,几个菜与汤羹正冒着热气,看着也油腻,不好下手。想了想,便伸手从自己面前的碗里拎了条活蹦乱跳的小河虾出来,揪下虾头,仔细将虾皮剥了,拉了凳子,挨到怀玉身边,将虾肉送到怀玉面前,殷勤道:“殿下,请吃虾。”
    怀玉嘴角微微弯起,抬手遮住眼角眉梢,轻轻咳嗽了一声。夏西南知机,急急转身退下。果然,青叶一见屋内再无旁人,便放得开了,擎着一块咪咪小的虾肉,娇滴滴道:“三表叔,三表叔……有人欺负我……求你老人家给我做主……”
    怀玉先不说话,微微俯身,张口把她手中虾肉连同她的手指一起叼住了。青叶面红耳赤,心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但是有求于这等样的好色之徒,少不得要吃些亏了,心内虽有些微微的气恼,面上却强忍着没露出半分恼意羞意。
    怀玉将她两根手指慢慢舔干净,方才慢条斯理地问道:“哦?谁敢欺负你?说来我听听。”
    青叶便将姓金的地头蛇要强买这宅子的事添油加醋地与他说了。怀玉听后,哦了一声,斟了一杯酒,一仰头,饮下半杯,将剩下的半杯残酒递到她面前来。青叶装作不解其意,伸手抓过酒壶,提壶要给他续酒。怀玉按住她的手,再将酒杯凑到她的唇边来。
    ☆、第69章 侯小叶子(六)
    青叶想起被他劫回来的那日,他对自己口对口哺酒时的情形来,脑中轰地一声,脸上是一阵红一阵白,忙扭了头,死活不愿意饮他手中的酒。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只听得怀玉嗤嗤轻笑,伸手过来捏她的下颌。
    青叶被他捏的嘴唇嘟起来,晓得他要做什么,心中害怕,忙叫:“我喝我喝。”言罢,闭了眼,就着他的手,到底将那半杯残酒都饮光了。酒是竹叶青,芳香醇厚,倒不甚烈。
    怀玉见她装模作样地吐舌头,轻声笑了笑,道:“这宅子又不见得有多好,你重新另找更大更好的,银子我给你出。”
    青叶问:“这里就很大了,为何还要更大的?”
    怀玉笑:“将来我也过来,再将来只怕还要增添人口,不大怎么够?”
    青叶又红了脸,恼道:“我偏要这里,我就要这里。”
    怀玉看她发急吵闹,便笑着叫夏西南去唤西风来。未几,过来两个人,问怀玉有何吩咐,怀玉道:“去将扬州城内的地头蛇金二龙捉住,将他的房契找出来给我烧了——”
    青叶一听,心中暗暗得意,更加笃定怀玉并没有指使金二龙来坏事。又听得他继续吩咐道:“再将他脑袋割下来扔了,顺便把心肝挖出来给本殿下下酒。”
    青叶尖叫一声,吓得浑身乱颤,险些晕倒在地,忙向西风道:“你只消报上名头吓唬他一下,叫他不许再买这宅子便可!”
    西风搓着手为难道:“这哪里成?咱们要么不出手,一旦出手,便不能留活口。”
    青叶又怕又气又惊,赌气道:“我不买了!我不买了还不成么!”言罢,哭着转身跑走了。
    是夜,青叶泪水涟涟地伤心了许久,想着明日只好去找经济,再去别处看有无合宜的宅子了,到时定要买个更漂亮的气死姓花的姓侯的姓金的。合计了许久,正要躺下歇息时,夏西南来敲门,站在门口小心翼翼道:“咱们殿下吃虾吃坏了,现正发着烧,请姑娘过去看看。”
    青叶正在闹心,闻言便没好气道:“他连人家心肝都吃,还怕一只生虾!?你编谎话也编个像样的!就算吃坏,顶多是闹肚子,哪有发烧的道理?再者,吃坏了自然有大夫,找我作甚!大夫住在西厢房,对门就是,好走不送!”
    怀玉吃人心肝一事夏西南倒不知情,闷了一会儿,接道:“……咱们殿下是跟你闹着玩儿的罢?殿下他从小儿就不吃生食,哪里知道吃一只生虾会发烧?适才已叫了大夫来看了,但烧迟迟退不下去,我都快要担心死了,好姑娘,求你去看看罢!姑娘心细,若是能为咱们殿下端个茶水,殿下只怕也能好得快些。”
    青叶听他这话说的不三不四不伦不类,活脱脱像个拉皮条的,还是个学艺不精未能出师的,因此心中更加气恼,叫嚷道:“我既不是大夫,也不是你家奴仆,你喊我有什么用!我要歇息啦!”
    夏西南死活不走,趴在她的门前一声声地唤:“侯姑娘,侯姑娘——要不你看上半夜,我看下半夜?殿下那里病着,也离不开人,好姑娘,求求你啦。”又道,“你当初发烧生病时,咱们殿下是怎么对你的?做人怎能这样没良心?更何况这虾是你喂殿下吃的,要不是你,殿下怎么会发烧?”
    青叶本被他说的有几分良心不安,却又被后面那一句喂虾给气得面目涨红,差点厥过去,生怕他还要再说出更难听的话,被满院子的人听了去,只得恨恨地叫他闭嘴。这边厢,她气哄哄地跳下了床,在寝衣外胡乱穿上一件大衣裳,头发随便绾了个松松散散的发髻顶在头顶,开了门跟着夏西南去了怀玉的卧房。
    怀玉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房内燃了安息香,满室芬芳清甜。她进了门,想试试看他是真发烧还是假发烧,但又不愿意触碰他,想了想,还是不去管他了,便给自己倒了杯茶,坐在窗前伸头看外面的夜色,慢慢地品茶。
    怀玉忽然睁开眼睛,道:“给我也倒一杯。”
    她不做声,默默倒了一杯给他。他接过去喝了一口,嫌烫。她又换了一杯,他又嫌凉。她冷笑连连,却故意不同他说一句话。其后,怀玉躺在床上作天作地,命她端茶送水,指使她做这做那,她也都默不作声地一一照做了。怀玉作了许久,两杯茶喝下去,看也不看她,自拉上被褥盖在身上,慢慢睡去了。她本想等他睡着便起身溜走的,因白日里在瓜洲逛了一整日,早已疲累不堪,又是最能睡的年纪,不过才枯坐了一会儿便打起了瞌睡,连连喝下三四杯茶水也无济于事。
    怀玉还未睡去时,她便已困得不行,先是趴在梳妆台上睡了一会儿,因台面太硬,趴着不舒服,口水淌了一摊,只好站起来,揉揉发麻的手臂,擦擦腮边的口水。迷迷糊糊中瞧见身旁的雕花床空出半边,遂拉着圆凳,凑到床边,趴在床头又睡着了。才不过一时半刻,觉得后背发冷,到底是九月底了,白日里倒不觉得,一到夜里,寒气便上来了。
    青叶揉揉眼睛,看到不止床空出许多地方,便连被子也空出许多,迷迷糊糊地想:真是奇怪,眼前便是床跟被,我为何要趴在床头受罪?如此想着,三两下蹬掉鞋子,往床上一扑,拉过被子往身上一盖,温暖舒适无比,舒服的哼哼了两声,和衣睡了。躺下片刻,觉得身上衣裳硌人,睡不舒坦,迷迷瞪瞪地把自己衣裳又都扒掉扔了,仅着一身小衣裳,这下终于熟睡了过去。
    正睡的香,觉得有只手在身上腰上腿上四处游走,不知何时,身上连小衣裳也都不见了。她觉得没了衣裳的束缚,躺在温暖的被子里倒也无拘无束,甚是自在,便在被窝里摊开手脚,又舒服的左右滚了两滚,这一滚,便滚到了一个人的怀里。那人将下巴搁在她头顶上,嘴里不住嗤嗤轻声笑,又从背后伸手将她紧紧地揽在怀里。
    她迷迷糊糊中晓得是怀玉,心道他果然发了烧,烫人得很……不对,他光着身子的时候一直是这么烫的,只怕有诈……算了,明早起来再找他哭闹算账罢,眼下困得慌,先睡醒再说,遂侧躺在怀玉的怀中,稍稍蜷起身子,转眼又像个婴孩般熟睡了过去。
    她再次醒来时,并没有过去很久,还是躺在他的怀中,只是他的一条腿已然横在她的两腿之间,将她的腿分开了些许,正在她身后蠢蠢欲动。见她醒来,怕她生气发作,怀玉忙顿住动作,轻轻吻她耳后与颈窝。她揉揉眼睛,翻了个身,脸贴着他的胸膛,娇声娇气地哼哼了两声,方才含糊问道:“你在做什么?”
    怀玉哑声道:“……怕你冷,才抱着你睡的。”
    她嗯了一声,抱怨道:“顶到我啦,难过得很,不要乱动,让我好好睡觉。”因在睡梦当中,口齿饧涩,声音听上去只觉得缠绵,虽是抱怨,却更像是撒娇。
    她抱怨完,却觉得他贴在自己身上的小腹滚烫,堪比小暖炉,便又向他怀中靠拢了些。怀玉见惯了她的冷清及无可奈何的顺从,一时难以消受她这般投怀送抱,娇声嗲气,当下全身酥麻,粗粗喘了几口气,再也顾不得许多,将她翻了个过,覆身压了上去。她觉得有东西硌着自己,便睁开眼睛,伸头往下看了看,看了两眼,赶紧遮住眼睛,吃吃笑道:“哎呀,不好了,我明日要长针眼了。”
    怀玉一下一下地亲她,将她的手拉开,看她的眼睛。她睡眼朦胧,脸蛋睡得红扑扑的,神情懵懵懂懂,眼神温润朦胧,是全然忘记了与他之间的那些怨与仇的娇憨模样。忽然之间,他心底深处最柔软的那块地方就重重一颤,又是轻轻一疼。
    他进入她的时候,她又是一声哼哼,嘴里嘟哝:“哎呀……好难过。”言罢,却伸手紧紧地抱住了他,道,“莫要让风闪进来,冷。”
    怀玉食髓知味,抱着她纠缠个不停。她被他翻来折去颠得完全清醒过来时,身上已然毫无力气,脑子里也是一片混沌,忽然惊觉自己竟然如同八带鱼一般地与他纠缠在一起,顿时吓了一大跳,赶紧松开手,往床上一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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