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已经头也不回的出了长春宫。
    元贵妃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脸色难得有些低落,喃喃的道:“这孩子从小跟着他父皇,同进同出,和本宫相处的时日反倒少了,如今倒是生分了,反而和他父皇更亲近。”
    林姑姑只得收拾了心情,劝道:“正是因为咱们殿下心思纯粹,有孝心呢,万岁爷对殿下好,殿下也记在了心里头,更加孝顺万岁爷——也就是咱们殿下,其他皇子哪个没有些别的心思?主子您也别伤心,殿下并非与您生分,如今万岁爷不大好,又缓不过劲来,殿下自然更偏向万岁爷了,等万岁爷大好了,殿下自当回来心疼主子您了。”
    元贵妃低落的情绪,被林姑姑这番劝解缓和了许多,只是仍不是滋味的道:“他就惦着他父皇对他好,也不想想,那睿王安王诚王,也都是他父皇的儿子,五个手指长短不一,可总归是亲骨肉,免不了有些偏颇。本宫可就他这一个儿子,所有的心思都倾注在他身上,本宫才是一心一意为他打算的人!”
    “主子对殿下的心思,自然没谁比得过,不过殿下年纪还小,怕是想不到这一茬,主子也别着急,等殿下大了,自然就懂了。”
    “是啊,他年纪还小,可万岁爷的身子等不了。”元贵妃抿唇,脸色越发凝重,“你当万岁爷昨儿下午为何拒不见本宫呢?本宫可是听见了动静,万岁爷咳出血了,把李成都吓得慌了手脚。”
    林姑姑愣了一下,恍惚的道:“今儿宣皇长孙进宫的圣旨一出来,奴婢还以为万岁爷昨儿就是为了这个不见主子的……”
    元贵妃冷笑道:“万岁爷但凡起先有一点儿心思,本宫都能把它给灭了,怕就怕万岁爷无心,身旁的人撺掇着呢!”
    “主子的意思……皇长孙此次入住乾清宫,是李公公一手促成的?”
    “那阉货最会看人下菜的,如今万岁爷眼瞧着身子不好,睿王大权在握,他还不上赶着对淑妃母子锦上添花?只是可怜了本宫的瑾儿,恐怕被人看轻了还不自知呢!”
    林姑姑抿了抿唇,自然知道目前的形势对她们主仆而言太过严峻,若主子只是一般的宠妃也就罢了,即便圣人不料理后事,日后新帝登基,看在主子受宠几十年的份上,也得好好敬着主子,不然就是苛待先皇遗孀,是为不孝,免不了授人以话柄。
    更何况以圣人的性子,真要到了那一日,定会把主子和殿下的一切安排好,主子至少还能继续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
    可难的就在自家主子心大,瞧上了那个位置,也是主子和殿下受宠几十年,从来没被圣人冷淡过,生出些妄想委实正常,别说主子了,就满宫上下,除了先太后那儿,谁不觉得她们主子最有可能成事?
    顺风顺水了大半辈子,临到这关键时刻出了乱子,万岁爷身子不好还是其次,主要是殿下还没成亲,如今又要为太后守孝,万没有这个时候踏入朝堂的道理,眼下好处都让睿王给得了,就是其他入了朝堂的王爷也能分一杯羹,自家殿下有什么?
    想到这里,林姑姑沉声道:“如今只能求上天保佑,万岁爷身子一定要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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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贵妃和林姑姑这对主仆不得安宁,其实整个皇宫,真正好整以暇的,也就皇后一人了。
    连淑妃都有些忐忑不安着呢,先前圣旨下来,让萧长风主持大局,淑妃就闹不懂万岁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现下连她的心肝大孙子都入宫了,淑妃更是提心吊胆,一怕圣人病体不好,感染了自家宝贝孙子,二怕孙子年岁小不懂事,万一惹恼了圣人,太后如今不在了,可没人能求得下情。
    当然这些担心还是少数,利益和风险并存,萧重乾进宫,对睿王一系而言都是好消息,所以淑妃担心归担心,高兴的时候也是不少的。
    其他宫里就纯属焦心了,蒋妃也闹不懂,自家儿子是老二,平时也没少圣人夸,自己自从升上妃位,这几年一直帮着皇后管理宫务,还是先太后当年亲口发话的,如今她在宫里已经是十分体面。
    圣人肯让他们母子过得这般体面滋润,自然也是对他们满意的,当然这份满意,淑妃母子和陈妃也母子也各分了一份去,可至少他们几个不分伯仲,谁也不比谁占得便宜多。
    所以也一直相安无事了这么多年。
    怎么现在圣人病倒了,要儿子出来主持大局,却只有睿王一个人的事,她和陈妃的儿子连边都摸不到?
    蒋妃大受打击,一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现在听到圣人宣萧重乾入宫,便把火都发在了安王妃身上:“都是你生不出儿子,自个儿又没本事,倘若当初那个孩子好好活到现在,如今还有萧重乾什么事?”
    蒋妃说的是诚王府那个夭折了的庶长子。
    诚王妃虽然没儿子确实气短,但也不是任人打骂的,闻言便立即反击道:“即便是还好好活着,未必就有这机缘,大嫂生的还是龙凤胎呢,多好的兆头,您瞧父皇对大嫂家的孩子另眼相看了吗?”
    蒋妃冷笑道:“再好的兆头,又不是皇长孙,万岁爷自然瞧不上眼。”
    “母妃也别怪王妃了,这次未必就是皇长孙的功劳。”诚王摆了摆手,有些烦躁的打断了母亲和妻子的争锋相对。
    他在朝堂待了这么多年,政治敏锐度自然也有,比蒋妃看得明白多了,此时便皱眉道:“父皇怕是动了扶老三上去的心思。”
    蒋妃愣了一下,急道:“哪就到这一步了?太医不是说你父皇只是哀恸太过,伤了身子,静养一阵就好了吗,他急着定这个作甚?”
    自从圣人生病以来,对于他的病情,可谓是众说纷纭,因为圣人拒绝了后妃的探视,这么长时间来,后宫除了皇后和元贵妃,还没别的后妃见过圣人的。
    蒋妃对于各种说法将信将疑,心里还是更愿意相信圣人现在只是养病,养好了病就能回去上朝的这个说法。
    诚王冷笑道:“父皇倘若没那个意思,现下叫老三主持大局,便只是立了个象征,甭管老三本人如何,只要朝堂不乱就好了。可母妃您瞧瞧,父皇前脚让老三主持大局,后脚把萧重乾接入乾清宫,这分明就是在给老三底气啊!为什么给老三底气?还不是为了让老三早日把权柄握在自己手里?父皇就是在给老三铺路!”
    “怎么会这样?”蒋妃有些慌了,“且不提你父皇的身子,他要选人,首先也得是他最宠爱的六皇子罢,怎么就轮到老三了?”
    “老六一□□都没上过,这会儿把他推上来,明显不可能。父皇这么急,一两年都等不了,恐怕是他的身子撑不了那么长了。”
    安王一面说着,一面眼神闪烁不停。
    蒋妃一看他这神情,就知道他想做什么了,忙道:“使不得,你父皇现在既然有意,咱们跳出来拦他的路,不就是跟你父皇作对吗?你听母妃一句劝,真要是如你分析的这般,现在着急的人多了去了,首当其冲的就是长春宫那位,她要手段有手段,要圣宠有圣宠,让她出这个头,咱们何必上赶着给你父皇找不自在?”
    这已经是宫里用烂的套路了,蒋妃母子两以前没少商量过,早有了默契,只是这会儿诚王却冷笑道:“长春宫那位有个专门拖后腿的儿子,现在哪还顾得上这个!”
    蒋妃一脸疑惑:“此话怎讲?”
    “儿臣乾清宫院门前扫洒的宫人说,父皇今儿让人去宣旨的时候,老六就在乾清宫陪父皇用药呢。老六再不懂事,也该知道父皇宣萧重乾进宫意味着什么,倘若他不愿意,以父皇对他的宠爱,这旨意哪还宣得下去?”
    连一直默默听着不说话的诚王妃,这时候都忍不住嘀咕了:“六皇子到底在想什么?”
    “老六被父皇宠坏了,未必就稀罕那个位置。”诚王说到这里又冷笑了,越来越不甘心,打小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宝贝疙瘩,当然不知道这个位置意味着什么,况且就算他不坐上那个位置,以父皇宠爱他的程度,也能把他后半辈子安排得妥妥当当,让他做一个潇洒快活的富贵闲人,谁也管不着。
    哪里需要像他们这样机关算尽!
    “老六若真有意那个位置,早先父皇指婚的时候,他就应该求父皇让他早日成婚,这样才能早日进朝堂——按说父皇不爱进后宫,每日闲时都是老六陪伴左右,元贵妃的枕边风,都未必有老六几句撒娇来得有用,可他偏偏从来没提过,我瞧着皇祖母压着不让他完婚,反而还遂了他的意。”
    诚王分析到这个地步,诚王妃也慌了,不甘的道:“难道就没人阻止得了?”
    诚王眼神闪了闪,没说话。
    蒋妃见状还想劝:“甭管如何,能争的就争,不能坐以待毙,可是倘若你父皇已经有了决断,咱们也无可奈何……”
    到底还是皇权至上,圣人一句话,他们甭管怎么努力都拗不过,出了认命也别无他法。
    诚王只是摆了摆手,低声道:“儿臣自有分寸,母妃不必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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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甭管宫里头大家伙反应如何,整个天下到底还是圣人说了算,尽管他现在大病在床,他要让萧重乾在宫里住,萧重乾就能住得舒舒服服,比谁都滋润。
    简珞瑶虽然知道这个道理,却仍是不可避免的牵肠挂肚起来,一开始还好些,时间越长越不是滋味,做什么都感觉缺了点什么一样,便忍不住感叹了:“也不知道六六在宫里住得怎么样。”
    萧长风却笑道:“你儿子在宫里比你得心应手,只管放心罢。”
    简珞瑶当然知道,且不提圣人对萧重乾的喜爱,单就是皇后和淑妃,也能护萧重乾周全,更何况还有主动请缨入宫的岑姑姑。
    别看太后去世了,这么多年的影响力还在呢,岑姑姑在宫里头说话的分量,未必就比哪个主子差些,她既然能主动请缨,入宫照顾萧重乾,自然就有把握将萧重乾保护得滴水不漏。
    郑嬷嬷却笑道:“王妃怕是不习惯罢?小主子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离开王妃这么久的时候,王妃挂记也正常。”
    “我才不挂记他。”简珞瑶嘴硬道,“只是这小子也忒没良心了,入了宫也没个消息,平安信不会写?恐怕是在宫里住的乐不思蜀了。”
    萧长风听得忍不住发笑,心说他儿子才五岁,勉强认了几个字,会背三字经,能写自个儿的名字,已经算聪慧的了,平安信什么的,还真写不来。
    不过萧长风也知道自家王妃嘴硬,笑过之后便温声道:“正巧我明儿要入宫,王妃可有什么话要带给重乾?”
    简珞瑶摇头道:“他不在府里,我都轻松一大截,没什么好惦记的。”
    萧长风忍不住又笑了,点头道:“行,我让重乾给王妃多带几句话。”
    简珞瑶嘴角扬了扬,到底没拒绝。
    萧长风第二日下了朝,便直接进宫了。
    圣人虽然拒绝了大多数人的请见,不过萧长风最近主持早朝,偶尔还是需要入宫汇报工作的,所以见他过来,宫人直接将他迎了进去,态度非常之热情。
    萧长风到的时候,圣人刚用完膳,又喝了药,六皇子和萧重乾都陪在一侧,萧重乾还往圣人的碗里看了眼,捏着小鼻子一本正经的道:“都说良药苦口,古人称不欺我,皇爷爷辛苦了。”
    萧长风一踏进门便听到自家儿子奶声奶气,还要故作成熟的声音,顿感好笑,心说要是自家王妃在,又该怪自己平日脸板得太严肃,把儿子都给带坏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重乾小时候明明是个小天使,见人就咧着精致的小嘴,笑容灿烂得能暖到人心里去,自从会说话后,嘴巴也甜,用王妃的话说就是自带哄人技能,宫里头大大小小,谁不爱逗弄他?
    可是没想到小家伙越长越大,五官越来越精致,却偏偏转了性子,现在爱装小大人,整天板着张脸之乎者也,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
    萧长风拒绝承认是自己的锅,他端方归端方,却也不至于把之乎者也挂在嘴边。
    圣人倒是被萧重乾一番话逗笑了,摸了摸他的头道:“重乾也知道良药苦口,以后可要注意身子,生了病,就得像皇爷爷一样喝这苦口的药了。”
    萧重乾闻言小眉毛小眼睛都皱到一块去了,忙不迭的摇头:“重乾不会生病!”
    六皇子见状在一旁哈哈大笑,故意逗弄道:“生不生病,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笑完见萧长风过来了,六皇子也没欺负了他儿子的窘迫,大大方方的笑道:“三哥来了?也不知道三哥平日里都怎么教重乾的,这孩子怎么就这般有趣?”
    萧长风也笑了:“等你以后有了孩子就知道了。”
    “他自个儿都是个孩子,还跟重乾逗乐子呢。”圣人笑了笑,语气里满是宠溺。
    萧长风向圣人行了礼,才道:“父皇今儿瞧着气色不错。”
    圣人还没说话,萧重乾闻言已经挺着小胸脯邀功了:“重乾有盯着皇爷爷喝药!”
    这也是个故事,萧重乾一开始入宫,的确兴致勃勃,可毕竟年纪小,没离开过父母,等兴头一过,便闹着要回家了,圣人舍不得让他走,自个儿又没有哄孩子的经验,李成带着乾清宫一干宫女太监,为了哄住萧重乾委实想破了脑袋。
    某次李成灵光一闪,装作求萧重乾的样子请他留下来,盯着圣人吃药。
    萧重乾觉得自己用处很大,骄傲了,当下也不闹着回家,蹬蹬蹬跑到圣人跟前一通教训,小小的人儿板着脸跟圣人说教,要圣人按时喝药锻炼身子,他在一旁监督。
    圣人倒也没生气,反倒被小家伙这较真的模样斗得不行,非常配合的每次喝药都让人把萧重乾带过来,以至于萧重乾现在还觉得圣人喝药养病,都是他的功劳。
    “是是。”圣人闻言附和道,“重乾是越来越厉害了。”
    萧长风虽然不知道这里头发生了什么,但是圣人对萧重乾的纵容和宠溺,他是瞧得见,不由抿了抿唇,道:“父皇可别太惯着他,这孩子鬼精灵,您越纵着,他越得寸进尺。”
    “朕的皇长孙懂事着呢。”圣人摆摆手,不乐意萧长风教训宝贝孙子了,遂对六皇子道,“瑾儿,带你大侄子出去玩儿,省得你三哥又要说教。”
    六皇子哪里不知道他父皇跟三哥有正事要说?不过他自来对朝事不感兴趣,还不如让他陪大侄子玩儿,当下乐呵呵的把带出去了。
    看着儿子孙子离开,圣人才看向萧长风,道:“坐罢,近来朝上可以大事发生?”
    “大事倒没有,只是有件小事,还需要父皇亲自裁断。”萧长风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本奏折,双手递到圣人跟前。
    圣人不在意的接过,打开瞧了一眼,旋即轻笑道:“联名情愿?朕这还没倒下,他们倒是替朕着急上了,怕朕来不及立太子就撒手人去,先做好准备?”
    萧长风垂头不说话。
    要说圣人身子不好,自太后去世以来,圣人断断续续也病了两个多月,对于圣人的病情,不但是后宫,朝堂里也众说纷纭,尤其是一向堪称劳模的圣人,现在连朝都不上了,大家伙自然担心他是病得起不来。
    那可不行!圣人现在病成这样,还不赶紧立个太子,哪天圣人要是就这么去了,朝堂岂不是要乱套?
    所以依着圣人的病情,大臣们不知具体,会请愿立太子,也实属正常。
    坏就坏在太后刚去世两个多月,还在孝期,原是禁止一切大型活动的,立太子也是大事,须得避讳着,圣人又是最孝顺的,肯定不愿意现在打扰太后,所谓请愿立太子,其实跟逼圣人也差不多了。
    萧长风知道圣人虽然面上笑着,心里未必就这不介意,这才打定主意不说话。
    圣人把联名签字的那几页扫了个遍,才把折子往桌上一扔,看向萧长风:“这里头可都是在建议朕立你为太子,你怎么看?”
    “请父皇明察,儿臣断没有这样的心思!”
    圣人看了萧长风几眼,好半响才轻笑道:“也是,你哪里用得上着急?朕倘若现在撒手人寰,你便是名正言顺的上位,立不立太子,对你而言还真没甚区别。”
    虽然圣人的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萧长风却不能认,忙“噗通”一声跪在了圣人跟前,只是还没来得及表明心迹,圣人又摆了摆手,“行了,起来罢,你们什么心思,朕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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