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谢况的老婆吴氏还有谢修的老婆萧氏两个人心里存有芥蒂,觉得谢庆的脸上到底还是留下了抓痕,尽管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但是,要是仔细看的话还是看得出来的啊!在这种吹毛求疵的心理下,两个人还是暗中埋怨谢妙容,常常私下里在谢庆跟前念叨,说他的十五姑姑蛮横没教养等等这一类的坏话,并且叫他从今以后都不许跟她来往。小孩子都没有什么是非观念,谢庆听他祖母和娘亲念叨了两年多,自然也就把谢妙容给恨上了。在这之前,有好几次,谢妙容碰上谢庆,这小娃娃也不喊她,总是把头给别到一边儿,装作没看见,又或者是一溜烟儿地跑开。弄得谢妙容下不来台,其实她本人是想对谢庆真心诚意地说声对不起的啊,可是人家不给她这个机会,她也只得作罢。毕竟怎么说,她的身份还是谢庆的姑姑呐,这姑姑上赶着要给人侄子赔礼,可小侄子不甩你,也是有点儿下脸,她不算了还能怎么着。
    谢妙容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光着脚站在小溪里,好在这人工开凿的小溪并不深,她站在溪边儿,水没到了膝盖处。她提高了自己的间色裙,向着谢庆和另一个男孩儿怒目而视,问:“是谁扔的石头?”
    谢庆一见谢妙容怒了,尽管脸上的笑还没消散,可人却已经往那七八岁的男孩身后退了两步,没吭声。说实话,他尽管受他祖母还有娘亲的影响对谢妙容有恨意,但是他可是被谢妙容抓伤过,领教过他这位十五姑姑的暴躁还有攻击性,这些都在心里头留下了阴影。这会儿见到谢妙容怒了,本能就感觉到惧怕,当然是要往后躲一躲了。
    “是你?阿庆!”谢妙容见他往后躲,想当然地就认为是他做了坏事不敢承认。
    谢庆没有回答谢妙容的话,只是眼角余光不经意间扫了眼站在他身前的那七八岁的男孩儿。
    谢妙容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顺着他的眼角余光看过去,正巧碰上站在谢庆身前那七八岁的男孩儿目下无尘的高冷的眼光,甚至在他这种眼光之中还有一丝不屑。
    一定是这厮扔的石头!
    谢妙容也不知为什么,在和那小男孩儿的眼光碰上了以后,立即就做出了这种判断。
    一旦做出了这样的判断,谢妙容才开始正视站在那小石桥上的男孩子起来,就像是正视一个对手或者说敌人那样。
    不得不说,那目下无尘高冷无比的小男孩长得极其出色,他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锦缎长袍子,身段儿要比同龄人高挑一些,长腿,肤色是一种健康的小麦色,鬓若刀裁,鼻梁挺高,眼窝深,眸子狭长,眼角微往上挑。这样一来,当他紧抿薄唇的时候,看人之时无端就带了凌厉的气势。
    看惯了谢府中的男人男孩带着书卷气和儒雅气质的肤白如玉这种类型的中性美,猛然一下子眼前出现这么一个带着健康男子气,欧美范儿的小帅哥,谢妙容只觉眼前一亮,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但是她很快就想起了正是眼前这个欧美范儿的小帅哥向她扔出了一块石头,溅了她一头一脸的水不说,还骂了自己的婢女阿蔗,顺带着连自己这个主子也给骂了。立即就把原先因为这小男孩出色的俊颜而生出的好感给打消了,转而板着脸,恶声问那小男孩:“你是谁?是你向我扔的石头对么?”
    不过,因为她年纪小,又长得粉妆玉琢,像个糯米团子,再加上说话也是脆生生的,所以即便恶狠狠的质问别人,看在别人眼里也是可笑,不拿她当回事。
    所以接下来,只见小男孩儿背着手,轻哼一声,似乎是又笑话了谢妙容一下,才漫不经心道:“我是谁?告诉你也无妨,呐,你听着,我姓萧,单名一个弘字。我是阿庆的外兄。还有,那石头也是我扔的……”
    说完,他抱臂看向谢妙容,眼里含着无声的挑衅,似乎是在说:“你看,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谢妙容当然被他这种类似无赖的行动和说话给激怒了,但是好歹她这几年来也学着说话做事之前力求三思而后行,不要如同爆炭一样一点就着,否则不但无法处理好事情,恐怕还要让人看笑话。
    所以,她强自忍下了心中怒气,根据那个叫萧弘的“无赖”说的去想他这个人的来历。她在谢府呆了三年多,随着年纪逐渐的增长,对于谢府的一些亲戚关系也了解了不少。比如说大房的谢修的媳妇儿,谢庆的娘萧氏。她来自兰陵萧家,萧家是近年来跟随大将军桓翌北伐立下军功的一流士族的末流之家。萧氏的父亲萧裕因为军功被封为镇军将军,徐州刺史。而桓翌一向跟谢家的几位郎君交好,因为这样的关系,萧家也跟谢家攀上了关系。并且因为萧裕的能征善战,桓翌十分看重他,为了拉拢这位猛将,桓翌在这中间促成了谢家长房谢况之子谢修和萧裕的唯一的女儿萧氏的婚事。
    谢家虽然是一流士族之家,按理说为长房长孙娶亲也该在王家卫家庾家等一流士族之家里选择,但是彼时皇权衰微,北方的少数民族的几个政权不断袭扰景朝边境。实际上的军政大权渐渐旁落到了高门豪族手中,在这里头还有些称不上顶级豪门士族的,只能算是一流士族的末尾,又或者是二流士族,甚至是寒族的家族因为军功而逐渐取得了朝廷或者地方的统治权。
    在这样的一种发展态势下,谢况同意了跟萧家联姻,也是因为谢家的人看到了萧家是有武力值的家族,并且占据了重要的徐州,他们手上还有兵,这比空有个名望的所谓一流士族之家更有用。还有就是这桩亲事是实际掌握了景朝军政大权的大将军桓翌提出来的,谢家又岂能不识相的不答应。于公于私,谢家的人都得答应。答应了对于谢家自然是有实际的好处,那好处就是在谢修和萧氏成亲后,谢况被桓翌举荐为江州刺史,赶赴江州任职。
    江州那个地方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是荆州和扬州之间的桥梁。在景朝政权所统领的州中,扬州,荆州,徐州,豫州都是重镇。扬州这个地方出产谷帛,朝廷的财政收入多半都是靠这里。荆州在长江上游,是屯兵之地。徐州是北府,豫州是西藩。谁掌控了这四个地方,也就想当于掌控了景朝的天下。
    所以,因为这一门儿政治联姻,谢家得到了实际的好处。谢况做了江州刺史,也就离景朝的核心权力圈子进了一步,甚至说是进入了以大将军桓翌为首的掌控晋朝军政大权和核心权力圈子。
    而萧家因为和谢家联姻也有好处,那就是他们家族在一流士族的圈子里也往上进了一步。这一门儿亲事对大将军桓翌当然也有好处,他乐得见到手下一文一武两大家族更紧密的联系在一起,为他荡平天下服务。
    当然对于这一门儿政治联姻中间所涉及的方方面面的利益和算计,小小的谢妙容这时候并不明白,她只是想起了谢家有这么一门儿亲戚,眼前这个虽然长得漂亮,但是却是令她厌恶的人原来是大嫂萧氏的亲戚。萧氏家里还有两个哥哥,想必这个叫萧弘的人应该是她两个哥哥其中一人的儿子咯?
    想清楚了眼前这个讨厌的人的来历,谢妙容就说话了:“果然是什么样的门第出什么样的人。你在我谢家骂谢家的婢女顺带着连我一起骂,你如此看不起谢家人,岂不是叫你姑姑难堪?还有,别忘了,你外弟也姓谢呢!”
    第39章 初见小冤家(3)
    她说这句话时虽然语气平淡,但脸上的表情却是兼具骄傲和不屑,末了还加了一句:“新出门户,笃而无礼!”
    骄傲是因为谢家的门第比萧家高,尽管都是属于一流士族,但这个时代在一流士族之中还有高级士族和低级士族之分呢,高级士族和低级士族之间也是存在很大的差距的。
    谢家属于一流士族里头的高级士族,而萧家属于一流士族里的低级士族,萧家和谢家的联姻,在一般人看来,实在有攀附之嫌。所以,谢妙容觉得自己有本钱在这个口出无礼之言的萧家小子跟前骄傲,其实她是个具有深刻民主意识的穿越人,一般也不爱拿出身来压人。可是面对眼前这个叫萧弘的小子,她觉得不拿出身来压他一头,羞辱他一下,就是白被他“欺负”了。
    另外的不屑却是故意装出来的样子,表示自己藐视对手的智商啊,是嘛,你说我没管教好婢女,还借此讥讽我没教养,那就是表示间接地看不起谢家人。但是,不要忘了,你姑姑可是嫁给了谢家人,连你的表弟也是姓谢呢。貌似你打别人的脸也连自己人的脸一起打了?这不是蠢是什么?
    一直以为自己占据优势的萧弘本来抱臂等着看站在小溪里那个被自己先扔了一块石头溅湿了头脸,后来又被自己借着她的婢女说话没规矩,连带着讥讽她这主子没规矩的小丫头暴走,或者说暴怒,然后自己再说话奚落,弄得她狼狈不堪,为表弟出口气的。
    可是出乎他的意料,下一刻那跟个糯米团子一样的小丫头竟然没有暴走,也没有暴怒,而是面带骄傲和不屑,淡淡说出了杀伤力颇大的那一番话。
    在这个时代,士族集团之中,被人看不起门第出身,实在是一种巨大的羞辱。关于门第出身之类的话其实就是大雷,就算是高级士族心里看不起低级士族,也不会轻易说出来,但是谢妙容当着萧弘的面居然就不怕雷死别人,说出来了!这是非常严重的打脸和羞辱,可比萧弘说谢妙容主仆没教养的话严重多了!
    而且她紧接着在这个话后面还嘲笑了一下萧弘说话的不当,也就是笑话他蠢,智商有点儿捉急。更要命的是最后加上的那句新出门户不懂礼貌的话,简直是太看不起人了!
    萧弘长这么大,一直以来得到的都是各种的赞扬,何曾被人这样羞辱过。何况这会儿羞辱他的居然还是这么大点儿一个小丫头。看她团团的,粉妆玉琢,人畜无害的样子,居然嘴巴这么利!看来,这小丫头片子不但蛮横没教养,而且伶牙俐齿,心思恶毒!
    不过,他也觉得眼前这个小丫头片子和姑姑还有表弟谢庆说的有点儿不一样,就是她蛮横和脾气暴躁,至少从她目前的表现来看,根本看不出来一点儿。相反,从她淡淡反驳自己,并且回敬自己的话,简直有一剑封喉,满满都是杀招之感。就像是他在练剑术时,他的师傅教他时候说的,高手都是先观察对手出招,然后找到弱点,力求一击而重创对方。
    刚才,他不就是被她的话给重创了吗?
    心里憋着气,可他却还是忍着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一星半点儿。
    别看对方小,但那份儿镇定和说话的艺术,令得萧弘一下子正视起对手来。
    他也没有如同谢妙容希望的那样听到那一番羞辱门第还有嘲笑智商的话而脸色难看,暴跳如雷。
    相反,他还是抱着臂,神色冷淡道:“小小年纪,如此伶牙俐齿,你瞧不起我萧家,也就是瞧不起你阿嫂。是不是正因为存了这个心思,所以你才肆无忌惮抓伤了阿庆的脸?亏你还是谢家的女郎,是大名士谢子安之女,所作所为简直有辱谢家门第!”
    好吧,对方听了自己严重羞辱他的话,不但没有暴怒,脸也没有变成猪肝色,让谢妙容有点儿失望。而且他还倒打一耙,说自己瞧不起萧氏,所以才抓伤了侄子谢庆,又扯到自己德行有失,不配做谢家的女郎,并且还有辱谢家门第。这种曲线骂人的思维倒是和谢妙容刚才回敬他的话如出一辙,立即洗刷了他智商不够的嫌疑,顺带着将攻击方向正面朝向了自己。
    看来,人家的智商挺够用的!
    在抓伤阿庆的脸的事情上谢妙容是有愧于心的,她也觉得自己那个时候脾气略显暴躁了,抓伤了小侄子很不应该,但和萧弘指责自己的话完全是两回事好吗?她根本就没有瞧不起过阿嫂萧氏,也没有存心去抓伤谢庆。这会儿却被萧弘给硬扯到自己德行有失,不配做谢家女郎,有辱谢家门第上头,这……简直不要太勉强!
    “呵呵……”谢妙容不怒反笑,觉得对面那个欧美范儿的小帅哥有点儿意思。
    她也没有立即回他的话,而是从小溪里抬起脚,拉着阿蔗伸出来的手,上了岸,站在那块大青石上,由着阿蔗蹲下身替她擦脚,替她穿上布袜,替她穿上丝履。
    萧弘静静地站在小石桥上,看着阳光下那个小团子无视他的存在,话也不回他,由得她的婢女替她擦脚穿鞋……他有一种一记重拳打过去,却打在了软绵绵的隐囊上之感,这感觉很怪异,也很无力……
    谢妙容一开始本想还要就萧弘指责自己的话去辩解一番的,可是她突然想到自己在抓伤谢庆这件事情上的确是自己有过失。想必那叫萧弘的男孩儿也是听了长房那边的人说了一些对自己有意见的话,所以今日在谢府后园的小溪边遇到自己,为了替谢庆出气,才朝着自己扔石头戏弄自己,后面听了阿蔗的话,又接着敲打自己。
    再后面自己也说出来了严重打对方脸的话,可对方却没有接招,转而挑起另外一个话题,要是自己就此跟他争辩起来,会不会又中了他的计?她在心里一边思忖着,等到阿蔗替她穿好鞋,心中就已经有了计较。
    转过身她对着站在不远处小石桥上的谢庆朗声说:“阿庆,以前一岁多点儿的时候,是我不对,因为心中烦躁,抓伤了你。这件事情我也不是成心故意的,你要是一直计较我也没法子。我也不能让天下人都觉得我好,也管不了别人怎么想我。”
    这句话的最后半段儿其实同时也答复了萧弘的指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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