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供桌坐着,安玲珑对她父王的牌位说:“你后悔吗?”
    后悔去做摄政王主持大局,后悔重用林致,后悔让自己唯一的女儿上战场,后悔把她许配给林初寻……后悔吗?
    没有回应。
    “我后悔啊,”安玲珑说,“我后悔当初没能推开母妃,让她为我而死;我后悔被蜀王家的承平郡主欺负、被推进了御花园水池险些淹死之后,向你哭诉,让你带我去军营;我后悔将一颗真心全部交付给林初寻,哪怕后来知道他是前朝余孽、我的仇人,也义无反顾地爱他;我后悔在你阵亡之后担起英王爵位,挑起英王责任。可是,父王,我后悔,却不得不这么做啊……”
    门外的小雨,像谁在哭泣。
    安玲珑饮了一口酒,眼睛因为呛咳而流出眼泪,她仰着脸,说:“父王,我很好奇啊,你在天上与母妃重逢的时候,母妃有没有问起我啊?看到我现在这个德行,母妃有没有责怪你啊——母妃,你怪不怪我们?”
    冰冷的小木牌不能说话。
    安玲珑觉得寂寞,觉得冷的厉害。她将手里的酒坛随手扔了出去,酒坛子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伴随着碎裂的声音而四散开来,酒水撒了一地。
    “父王,母妃,你们为什么不回应我?”安玲珑责备地喊道。
    “你们怎么躲着我?回答我啊!”
    “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安玲珑近乎发狂,她站起来,闪烁在眼眶的水珠终于掉在地上,啪嗒,像碎裂的珍珠。
    安玲珑面对安镇山的牌位,用手里的马鞭子指着它,说:“你不是战神吗?为什么要早早逃走?为什么留给我这么大一个烂摊子?你怎么就知道我能扛得住?我扛不住了,父王!”
    想着自己为了仪国东征西讨、勾心斗角,褪尽了妙龄女儿的姿容,却被小皇帝试探猜忌,被朝臣弹劾责辱,安玲珑的委屈就一浪高过一浪:“你总说除恶务尽,在先帝的命令下,你连续除掉了好几个拥兵自重的王爷,可你看看现在,朝廷内外,多少将军元帅都出自我英王府门下?现在最受朝廷忌惮的,就是我!”
    在外人看来,安玲珑是年少成名、纵横不败的亲王元帅,是女中豪杰,可在朝廷看来,她不过是一把沾满了血的刀,哪里需要,就毫不犹豫地把她扔出去,用不着了,就对她指手画脚,说她如何专权跋扈,如何桀骜不驯。
    这样的日子,谁会喜欢?
    “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离开我逃走?你说啊!”安玲珑用马鞭子指着安镇山的牌位质问。没能得到回复,她的情绪不受控制,扬起马鞭,往供桌左边放着的半人高的花瓶甩去。花瓶经不住安玲珑的击打,立时就碎了。碎片崩得到处都是,余波震动供桌,让两个冰冷的牌位颤动了半天。
    尖锐的声音让安玲珑更是发狂,她又举起鞭子,将供桌右边的花瓶也打碎了。
    地上狼藉一片。
    巨大的声音将玉婵和风如令引了过来。玉婵担心安玲珑,想去推门,被风如令拉住。风如令摇了摇头。
    玉婵焦急地话都说不清楚:“王爷这是……我们不能……”
    风如令脸色虽严肃不似往常,声音却平静:“孩子只有对着自己的父母,才能没有顾忌地发泄。你就让她闹吧。”
    “可是……”
    “没关系,王爷知道分寸。”
    玉婵伸出去的手又抽了回来。
    跟着安玲珑这么多年,玉婵见过风光的她、得意的她、威严的她、感伤的她,却没见过疯狂的她。今天见到了,才知道她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一个几乎一无所有的可怜人。
    或许酒劲上来了,安玲珑有些站立不稳,她的脸颊红润,眼泪布满了整张脸,手上的力度怎么也控制不住。她的鞭子向供桌甩去,供桌上的果品被一股脑打碎,一下子都洒在了地上,供桌也被打坏了一个角。
    原本宽敞简单的祠堂,现在除了两个牌位还好好放着,其它的都坏了。
    门外的雨,似乎因为害怕她的鞭子,而变小了,连风都没了脾气,悄悄掠过。
    安玲珑的怒气还在升腾,她丢开鞭子,抓起安镇山的牌位大吼:“你真是大度,收留林致父子也就罢了,还将我许配给他的养子,让我爱上他,又在我最爱他的时候被迫离开他。你的大度,为什么以我的幸福为代价?”
    这明显已经是无理取闹了,可安镇山不会追究,所以安玲珑全不在意自己的大逆不道会有什么后果。
    “你回来!把他还给我!还给我!”安玲珑怀抱着安镇山的牌位呜咽起来,这么多年,她终于能大哭一回了。
    门外的雨几乎要停了,老天爷可能也想好好听一听她的哭声,毕竟,那太难得。
    哭了好一会儿,安玲珑累了,眼前晕着绿色的光,周围看不真切。她深吸了一口气,用蟒袍宽大的袖子擦干眼泪,抽搭了几下,重新摆好安镇山的牌位。
    现在看安镇山的牌位,还是没有一点变化,面对情绪失控的女儿,他不悲不喜,远不如他活着的时候,会跟她开玩笑,会不着痕迹地夸奖,会非常严厉地责备。
    安玲珑不合时宜地想,这样冰冷的东西,完全不能代表她的父王。
    环视一眼被她弄得乱七八糟的祠堂,安玲珑后退了两步,将身上的蟒袍脱下来,摔在地上,露出里面黑色的软甲战袍。她对着安镇山的牌位说:“老头子,我去了,等打赢了,我就把孙继龙的脑袋带回来请功。放心,我不给你丢人!”
    两个牌位立在供桌上,用无声来回应她。
    打开门,雨后湿冷的空气扑了过来,抚在脸上,钻进袖子里、脖领里,让人清醒了许多。
    风如令先玉婵一步迎了上去,递上黑色的披风和头盔,说:“殿下,一切准备妥当,我们启程吧。”
    安玲珑系上披风,带上头盔,将玉婵送过来的相思扇握在手心里。
    玉婵说:“殿下,玉婵请求跟您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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