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吧,”面对林初寻的质疑,百里穆并不认同,“她可是英王府派来协助我们的人,是英王殿下信得过的人,没必要在关乎生死的事上坑我们吧。”
    “我也不知道。哎,现在一切都未知,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该说的都说完了,林初寻临走的时候,将百里穆换下来的带着血的衣服拾了起来。
    “你拿我衣服干什么?”百里穆问。
    “带了血的衣服栈小二不愿洗,你自己又不敢洗,还能怎么办,我帮你洗了不就好了。你不用担心,我刚跟人换了房间,就住在你隔壁,有什么声音我都能听得见,你安心睡吧。”
    百里穆听这话,心里一阵暖过一阵,肆无忌惮地咧着嘴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卖乖说:“还是林主簿会办事,甚得我心!”
    安玲珑是在林初寻遇刺的第二天才收到百里穆的信、知道这件事的,而她知道这个消息时脸上震怒的表情可想而知。
    但事情好歹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所以安玲珑只在心里默默记下了这笔账,等着以后再算。
    次日正午,菜市口的监斩台周围人满为患。与往常不同的是,人们今天没有指责犯人的暴行,没有快意于犯人的结局,他们只是站在那里,安安静静,像是在瞻仰一场盛大的祭祀。
    今日的观众大部分是军人,有人还穿着重甲。他们不知道对这次斩刑该抱有什么态度。
    等待判决的,是将士们昔日的偶像颜吉虎,此时的颜吉虎,身穿囚服,头发蓬松,面容憔悴,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死刑犯。
    哒哒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就算不回头,大家也知道走来的是谁,他们很自觉地给安玲珑让出了一条路。
    安玲珑身穿铠甲,腰杆挺直地坐在马背上,腰带上坠着她的相思折扇。她的左手抱着自己的头盔,右手提着一个头盔大小的酒坛子。跟在她身后的风如令也身穿铠甲,只是他手里的酒坛子更大一些。
    监斩的大理侍正耿志连忙跪着迎接安玲珑,可安玲珑没搭理他,甚至没能看上他一眼,只将自己的头盔挂在了马背上,走向了监斩台。
    看见英王殿下一步一步登上监斩台的台阶,押送颜吉虎的武士们给颜吉虎松开重铐,退到了一旁。
    颜吉虎似乎想避开安玲珑的眼神,可他避无可避,像个犯了错误等待惩罚的孩子。临了,他迎上了安玲珑坚毅的目光,跪在了安玲珑面前。
    安玲珑没有伸手扶他,出乎人们意料的,她单腿跪在了地上。
    颜吉虎直起上身,想扯出个笑来,终于还是失败了,说:“殿下其实不必送俺。”
    安玲珑无言,只向风如令招了一下手,风如令便将手里的一坛美酒送到了颜吉虎的面前。
    安玲珑说:“颜叔知道玲珑酒量不好,当年反击鞑子大胜,庆功宴上大家拼酒,我没喝两碗就倒在了桌子底下,你当时提着我的肩膀笑话我,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
    “但是今天,我要为故人送别,岂能没有酒喝?这是西域进贡的好酒,整个王府只有这两坛,颜叔尽兴吧。”
    听安玲珑这么说,颜吉虎的脸上竟显出满足甚至得意的神色,他打开酒坛的盖子,贪婪地嗅了嗅,果真是清冽的好酒。他惊喜地说:“这是不是西域的‘醉风波’?俺早就知道老王爷藏了这酒,心里惦记了这么多年,没想到今天喝上了!”
    安玲珑不懂酒,但只要颜吉虎开心,她的歉意就可以稍微缓和一些。她将颜吉虎扶起来,高声说道:“既是喝好酒,哪有跪着的道理?你我开怀畅饮!”
    “好!”
    二人将手中的坛子一碰,仰头就往嘴里灌。裹挟着浓郁的香味的酒液从坛子里涌出来,焦躁地翻腾跳跃。
    安玲珑的样子还算斯文,颜吉虎的情绪已经不受控制,只想让自己尽快陷入不分虚实的醉梦中,所以大口大口地饮着。酒液除了涌进他的口腔,很多顺着他的胡渣、头发流到脖领上、囚衣上,让酒香以更大的面积四散开来。
    没喝几口,安玲珑就已经被微辣的酒冲的有些头晕,但她没停,喝到一半的时候,她没来由地想起了她先去的父王,眼眶泛起了微热。
    自从颜吉虎的事情发生,安玲珑就会常常想起她的父王。
    安镇山的酒量也算不上好,平时更是滴酒不沾,可就有那么一次,安镇山喝醉了,睡了一天一夜才醒来。
    安玲珑记得,那时她没了母妃,没人照顾,参加皇宫宴会的时候更被蜀王家的长她四五岁的承平郡主欺负,被推进了御花园的水池里险些淹死,安镇山一气之下,就将她带在了身边,进了军营。
    她刚进军营不久,就碰到了军中处置逃兵。
    逃兵被抓住之后只有一个结局,就是处斩,奈何领队的将军安玲珑认识,他是安镇山的拜把兄弟、跟安镇山出生入死的骠骑将军郝昶。
    郝昶曾是仪国公府管家的儿子,与安镇山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习武、起义、征讨四方,可惜,他因看不起手无缚鸡之力无官无品的林致,拒绝听从林致号令,致使前军溃败,之后他也没能及时整编部队,竟率军逃跑,被安镇山擒住,处以斩刑。
    那天的刑场上放了整整十坛烈酒,也是两个人对饮:一个是郝昶,一口酒两行泪,泣不成声;一个是安镇山,闷头饮酒,默默无言。
    炽热的阳光下,两个男人的身影久久伫立。
    如今她在以同样的方式送别父亲的又一个战友,才体会到其中的辛酸和无奈。送别总是一件难以让人接受的事,我们能做的,只有成全罢了。
    两人同时把酒喝完,将酒坛子重重摔到地上,坛子被打碎,碎片在地面的冲击下肆意地流窜,带着少许残留的酒液,像绽开的花朵,热烈而奔放。
    监斩台下的每个人都肃然仰视着台上的两个人,一个年老,一个年轻,却都很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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