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的气氛很是郁闷,像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一触即发。孙晓红发现矛头不对,她不想在里面掺和,没等大家吃完,她就撂下筷子,悄悄地退了出去。
    婆婆吃完饭以后,嘴巴一抹,把桌子使劲往前一推,然后把肥胖的身子往炕里一彻,立刻装成累得不成样子,倒在了炕上放赖。任铁嘴也在旁边装迷糊,这两个人加起来四百多斤,一个炕头,一个炕梢,差点而把炕板给压塌了。
    孙晓红听见任浩轩喊她收拾碗筷,她从西屋走了进来。她在腰间系了一条花围裙,像个小保姆一样,望着杯盘狼藉的桌子,先给任铁嘴和婆婆倒了一杯茶水,然后将饭桌上的餐具一并取走。
    结婚的时候,婆婆什么都没给她买,却偏偏扯了二尺花布,找人给她做了一条围裙。看来,这锅台转的接班人非她莫属了。她现在才知道,在这个家里,自己就像一头上了夹板的老黄牛,每天被人牵着,一边催赶,一边从身上榨油水和血汗,而且还不允许她发出半点儿牢骚。
    孙晓红一个人在厨房里面刷锅洗碗,忙了两个多小时,才把厨房去打扫干净。她回到西屋的时候,任浩轩正在东屋看电视。孙晓红不愿去凑热闹,一个人回到西屋默默坐在炕头上织毛衣。
    她织了一会儿,盯着手中的毛线,忽然想起了那个让她很不开心的四姨。她很想知道他们口中的那件蹊跷的事情,她坐在那里,把每个人说的话仔细地想了一遍,然后把眼睛的余光窗外扫了一下,月亮还没有出来,外面很黑,冷风打在窗框上,发出呼呼的吼声。
    任浩轩看完电视回到西屋。他先把门插好,又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迅速爬到上到炕上,脱掉外套就钻进了被窝。他见孙晓红还在织毛衣,没有跟他说话,就要去摁开关:“别织了,赶紧睡觉吧,我明天还要上班呢!”他这都是牙外的话,刚才看电视的时候,咋不说上班呢,分明是在掩盖什么。他现在是满脑都是精虫,他在想什么,孙晓红能不知道吗。
    “你睡你的呗!我织毛衣也不影响你睡觉。你把眼睛闭上不就得了吗?我白天又没有时间织,老催我干嘛?你过年都没舍得给我买件新衣服回来,我把毛衣织好了,还等着过年给你露脸呢!”孙晓红不想跟他抬杠,一直低着头,故意小声地说。
    “我这脸也不值几个钱,露不露都行。赶紧睡觉,再不睡觉,天都亮了!”任浩轩说着,从被窝里面伸出大手,使劲摁了一下墙上的开关,一团黑墨泼来,将白天所有的一切都沉淀下来。
    黑暗里,孙晓红禁不住地问了一句:“我想问你一件事情,你得和我说实话。白天你四姨来家里说得那些事,到底是什么事啊,我咋越听越模糊呢?”
    “你就是心眼儿小,啥事儿都想问问,跟你说了你也不知道。赶紧睡觉吧,我都要困死了!”
    “你说了我不就知道了吗?我看你就是心里没有我,啥事儿都不愿意跟我说。哼,跟我说话还偷奸耍滑,整天跟你爸一样,连句准话都没有,嫁给你这样的人,真是瞎了眼睛!赖得理你”
    “你不理我,你想理谁?小样,还跟我耍心眼,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面吧,这辈子就这样过吧,想跑?跑到哪里我都把你逮回来!”
    “我想理的人多了,有的是,个个都比你听话。”其实,孙晓红说的那些人,是她的学生们。不过,现在自己阴差阳错地来到了这样一个破烂的地方,两只脚就像被猎人的夹子给夹住了一样,想走走不了,想留留不下。她整日徘徊在不能自拔的矛盾之中,无论把心思偏向哪一边,都挺焦虑的。
    “你就使劲地吹吧,还有的是人,瓜籽仁还差不多。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了解你吗。高龄低能,一米二以下身高,幼儿园的水平。你以为你是高中生呢,谁见谁来电。我看,除了我敢要你,你看谁敢要你!赶紧乖乖睡觉,不然,我就对你不气了!过来,给朕捶捶背,赏你三千大洋!”任浩轩嬉皮笑脸地说,他蠢蠢欲动的大手已经伸了过来。
    “我才不给你捶呢?你要是对我说实话,我还凑合点儿帮帮你,要是不说实话,看我怎么治你!”
    “你胆子不小啊,我就不说,看你怎么治我!你就不怕我把你打入冷宫!”说着,任浩轩向他凑了过来。他才不管孙晓红愿不愿意,一把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在认识孙晓红之前,任浩轩的四姨给他介绍过一个女朋友。这个女朋友家里她家里挺富裕的,跟她四姨是一个屯子的。她们屯子离任浩轩家也不算太远。相亲那天,任浩轩骑着摩托带着任铁嘴一起去的。两个人见面以后,对彼此都挺满意的,而且人家女方的家长还留任浩轩和任铁嘴吃了一顿饭。
    酒席之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任铁嘴喝到高兴时,在四姨不停地撺掇下,他也觉得两个孩子挺合适的,就一口答应了这门亲事。
    本来是件好事儿,没想到坏事儿就坏在了他四姨的那片舌头上。酒席散后,她跟在任铁嘴的后面,不依不饶地跟在后面要人情。虽然是姐夫小姨子开玩笑没有反正,可是她说的那些话也太过分了。而且还当着众多亲戚的面,不分青红皂白地指着任铁嘴的鼻子说:“三姐夫,不是我寒掺你,就你这副德行,整天稀里糊涂地把日子过成这个熊样,家里穷得叮当山响,要是没有我给你儿子当媒人,我看你两个儿子这辈子都得打光棍去!我还告诉你,这年头靠嘴吃饭不好使了,我可告诉你,儿媳妇我已经帮你订下了,我现在就是你们家的大恩人了,这边我给你捧着,到时候,人家女方家长提出什么条件,你都得接着……”除了这些,还有一堆不堪入耳的鄙视和夹枪带棒的嘲讽。
    俗话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不管家里的日子过程啥样,看着自己的爸爸站在众人面前受辱,任浩轩的心里实在是不太好受。他站在那里,把两只手紧紧地握了起来。
    四姨瞧不起爸爸,就是瞧不起自己。他心里想:不就是在村里当个妇女主任吗,有啥可张狂的。我就不信这个邪了,没有她当媒人,我任浩轩这辈子还娶不上媳妇了不成。
    任浩轩站在一旁实在听不下去了。任铁嘴还没等回话,就被他叫上了摩托。他把摩托车骑到四姨的面前,瞪着眼睛狠狠地说:“四姨,你今天替外甥操心了,我得替我爸谢谢你。我今天的酒,喝得有点儿多,脑子里面一直糊里糊涂的,啥都没想。刚才你和我爸说的那些话,我清醒了很多。她们的酒也真是上头啊!”
    “上头还这么多,我看你跟你爸一样,见酒没命,以后过日子多跟人家学学,别一天稀里糊涂就知道喝酒抽烟不干活,枉费了你四姨我的一片好心!”四姨见任浩轩跟她这样说话,她把脖子仰得直直地,那股傲气,好像英国的女王。
    “四姨,你先别激动,我的话还没说完。你听外甥跟你说。不过,我心里有一句话,说出来好像不太好听,你是外场人,常年在外面净办国家大事儿了,跟我们这些没钱没势的草民说话,也不要这么凶。我这话说出来你也别生气。我想要跟你说的是,你给我介绍的这个对象我也看了,她家的酒我也喝了。不过,我任浩轩家里穷,好像娶不起这么好的姑娘,好像还不太合适。如果有合适的人选,你还是给别人介绍介绍吧。刚才你和我爸说的那些话,我都听清楚了,才知道自己有半斤八两。不好意思,这门亲事就到此为止吧。我任浩轩就是打一辈子跑腿子,也不找你给介绍的媳妇,我是真娶不起呀!四姨,外甥今天让你丢脸了!”
    任浩轩一口气把话说完,他把两腿往摩托上一跨,一踩油门,连个招呼都没打,一溜烟似的飞走了。她四姨还没等还口骂她,他已经出了村子,没了影子。
    任浩轩得罪完人,他骑着摩托走了,剩下的烂摊子可怎么办。为了找回面子,四姨连忙在村里叫来一台面包车,在后面鬼哭狼嚎地追了上来。
    任浩轩前脚进门,她后脚就到了。她像一个疯子一样,上气不接下气地追进门里,她见了任铁嘴就破口大骂:“瞅瞅你们爷俩,哪有一个是好东西,都快把我给气死了。我好心好意给你儿子介绍个对象,你们不领情也就算了,还把撂在那里当众出丑。我还没翻脸呢,你俩却翻脸了,有你这么办事儿的吗?小浩呢,你赶紧给我滚出来。今天你要是不把话给我说清楚了,我今天就坐在你家炕头上不走了!三姐,你看看,他们爷俩都快要把我给气死了。你都管管他们啊!”
    她的话还没说完,任浩轩就从里面冲了出来:“四姨,你还是回去吧,你今天就是打死我,这门亲事也不能成。我们家水浅,养不起大鱼,你们还是另找高明。可能我任浩轩就是打光棍的命,至于以后能不能找到媳妇,就不烦您劳心费神了。你不是瞧不起我们家吗?我还就告诉你了,从今以后,我们家过我们家的穷日子,你们家过你们家的富日子,咱们以后井水不犯河水。你就不要到我家指手画脚了,我妈欢不欢迎你,咱就别说了。反正我和我爸都不欢迎你。你要是没事儿的话,就赶紧回家休息去吧!”任浩轩说完,抬腿就走了。他气冲冲地走到外面,使劲地抹了一把眼泪,出门就不见了。
    “你看,这叫啥事儿?三姐,你看……”四姨没想到她会把这事儿办得一团糟,再回头看看一声不吱的任铁嘴。她一拍大腿,骂骂吱吱地走了。从此以后,两家好几年没有了来往。
    今天四姨听说任浩轩结婚了,还娶了一个中学老师,她心有不甘,趁着到村里办事,就特意过来看看。没想到她看到孙晓红之后,心里也挺服气的。任浩轩这小子找的这个媳妇确实不错,他倒是没有挑啊。想起当年,要不是自己多嘴多舌地骂任铁嘴一顿,任浩轩的孩子都满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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