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建的校舍,在村子的东头,离晓红家很远。出了胡同,一直向东走个二三百米的路程就到了。因为扩建规模,校园里面原来的两排教室全都被轰然推倒。施工期间,工程队用大量的防护墙,将这片狼藉的断瓦残垣围了个水泄不通。在确保开学之前,孩子们能及时搬进新的教室里上课,施工队加班加点儿地在新埋的地基上,已经垒起了一米多高的墙壁。
    拂晓时分,天还没有亮,孙晓红慢慢睁开眼睛。她眯着惺忪的眼睛,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慢腾腾地从被窝里爬出来,向窗外望了望,院子里的马车又不见了,妈妈他们可能走一个多小时了吧!
    孙晓红这样猜测着,她快速穿好那身事先准备好的旧衣服,回身叠好被子以后,拎着手套,就从小屋里面走了出来。夜里睡得很香,一觉醒来,出门再被风一吹,感觉心情大好。
    “不就是搬砖吗,有啥了不起的,别人能干我就能干,第一天干这样的活儿,一定不能给自己掉链子!”她站在院子里面,自我安慰一番,这才握紧拳头,鼓起勇气抬腿往院门口那边走去。
    奶奶见她这副怪怪的样子,急忙追出来,跟在小红的身后问道:“晓红,今天你咋起来这么早哇?你是不是又要出门啊?你这是要去哪呀?”
    “奶奶,你就别问了,思欢昨天晚上来找我,让我和她去工地干活儿!你那会儿没在屋里,我就不跟你细说了,我现在就去找她。等我妈他们回来,你就告诉他们我去工地了!”孙晓红说着,大步朝门口走去。等奶奶再想和她说话的时候,她已经走出了院门。
    “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跟你妈商量商量呢?工地的活儿,除了砖头,就是水泥,你说你去能干啥,这不是胡闹吗?反正我也拦不住你,看你妈回来知道了,她怎么数落你!”
    “奶奶,你就别跟着掺和了,你看我都多大了,啥事儿还找我妈,也不怕别人笑话!”孙晓红噗嗤笑出声来。奶奶还真是老了,她动不动就拿妈妈压人,她还以为吓唬三岁的小孩子呢!
    “晓红啊,你一会儿到那里先看看情况,要是干不动的话,就赶紧回来,千万不能硬干。你看四儿那小体格子,一直都那么瘦,他就是在工地拼命干活儿,累伤力的,你可不能任性啊!”奶奶一再嘱咐着,她想用一千个不放心来说服孙晓红,可是孙晓红还是满不在乎地往前走,根本就没把她说的话放进耳朵里面。奶奶絮絮叨叨地跟在孙晓红的身后,一直追到了院外。
    可是她的两条腿走得太慢了,待她追出胡同口时,孙晓红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孩子想一出是一出的,也不知道心里是咋想的,总是跟自己叫个劲儿。工地的活儿那么累,就她瘦成那样,去了能干啥活儿?我看不到半天,就得给她累跑回来,凑那个热闹干啥!”奶奶一直认为晓红还没长大,让她去工地干活,这不是荒唐吗?家里就是再缺钱花,也不需要她出头露面去挣啊。
    无奈,她小声嘀咕了半天,屋子里面也没有人听见,索性回屋点上一锅旱烟,盘坐在炕头上,慢悠悠地抽了起来。爷爷去世以后,家里人都各忙各的,一天到晚也见到一个人影,没有人跟她说话,奶奶的脸上更加苍老,她满是皱纹的脸上,多了很多凄楚。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奶奶可是个闲不住的人,每天晚上,妈妈筋疲力尽地从地里回来,一进门就能闻到餐桌上那些饭菜的味道,她的心就暖乎乎的,她在外面累了一天,回到家里,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似乎整个屋子都温暖。
    孙晓红急匆匆走出胡同后,迎面碰见了思欢,她正要来家里找她。两个人各拎一把铁锹,有说有笑地往前走。太阳已经老高了,煮香米的味道,从家家户户的烟囱里袅袅地飘了出来,在村子的上空盘旋缭绕,渐渐弥散在微横的风中。
    孙晓红和思欢来到工地的时候,那几个瓦匠师傅还没有来,她俩就站在墙角的一棵柳树下等了一会儿。“思欢,你看你现在多好!又能挣钱,又会过日子。你看我除了认识几个字外,啥也不会。我要是知道我今天这样,当初说啥也不到学校里面念书。跟你比,我得浪费多少宝贵的时间啊!这么多年,能耽误的我都耽误了,想想我都觉得自己这些年白活了,真是自叹不如人啊!”孙晓红沮丧地说。
    “咱能不能不开这种玩笑!我一个粗手大脚的人,整天跟钢筋混凝土打交道,跟我有啥可比的。我就跟你这么说吧,这年头在外面闯荡,没有文化还真是吃不通。书念多了有啥不好,你看,像我这样的人,也只能是整天搬砖头,扛水泥,干起活来像头驴,过着人吃土欢天喜地的日子,我还羡慕你呢!要是连这活儿都不会干,以后还真不知道咋活儿呢!”
    “咋活都比我强,你猜我妈怎么说我?说出来都不怕你笑话!她说别人念书越念越高,我念书是越念越低,考啥都考不上,还不如去幼儿班复习,把所有的课程再重读一遍。你说,她这样贬低我,我心里能好受吗?反正这辈子也没啥出息了,得过且过吧!”晓红垂下眼帘,语调低缓地说着。
    “你妈说的那都是气话,她就是恨铁不成钢,你还当真啊?她是你妈,说啥都是为了你好,她又不会让你挣钱养家!你念了那么多年的书,花了他们那么多年的血汗钱,你在家里还跟自己的妈妈置气,我看你是不是傻呀!你看我妈多好,平时啥都不跟我说,一到开支的时候,就朝我要钱,有时候,我真是怀疑,我是不是她挣钱的机器呀!”思欢的话,说得孙晓红心里一惊,她无语地听着思欢道出的委屈,便不再抱怨。看似表面的无限的风光,其实心里都有一道过不去的坎儿。
    她们正说着,几辆红色的摩托车,从大开的防护墙外冲了进来。两个人的谈话马上停止。姚师傅下了摩托车,摘下头盔后,把摩托车推到一棵大树的背后,其他几个人也照样跟了过去。他们前脚刚到,思欢的哥哥随后也到了。他下了摩托车,就朝姚师傅走了过去。两个人站在树下,好像在研究什么要紧的事情。因为离得太远,思欢也不知道他们在议论什么。
    等力工们都到齐了,他俩才拎起工具袋,从树后转了过来。
    思欢见哥哥和姚师傅领着一帮弟子朝这边新砌的山墙走了过来,立刻笑脸相迎:“姚师傅,我今天给你带来一个搬砖的力工,我朋友,特有文化,你看怎么样?”思欢朝姚师傅大大咧咧地介绍说。
    “思欢,工地上搬砖的活儿,可不是谁来谁就能干的,凡是能到工地干活儿的人,都是一顶一的好手,你看她这细皮嫩肉的,长了一双拿绣花针的手,根本就不是干重活儿的料,你让她来这里搬砖,五十块不到,就得累趴下起不来,她要是能在工地上挺一上午,依我看都是满大一关,还不得把她累得蒙头转向!”姚师傅皱了皱眉头,瞟了思欢哥哥一眼,面无表情地说。
    “不就是搬几块砖头吗,有啥了不起的,还上纲上线了。今天这砖我就搬定了,我倒是要让她看看,我这拿过钢笔的手,到底能不能被这些砖垛累趴下。哼!真是小看穷人。”姚师傅的话,说得太难听了,孙晓红还从来没让人当面指责过,她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变得难看起来。
    看到孙晓红骤然突变的脸色,思欢的脸上有点儿挂不住劲了,她抬着脸用很不高兴的语气对姚师傅说:“这你就说错了,都是庄稼院里出来的孩子,谁家没干过搬砖的活儿啊?这搬砖的活儿,又不是扛石头,也没见把谁累趴下。甭管她怎么样,能搬动砖就是好样的,你先别以貌取人,一会儿试试再说,反正人我给你们找来了,用不用你说了算?行,你就留下。不行,她就走人,说那么多扬沙子的话好听吗?”孙晓红听了他们的对话,心像被刀尖剜了一下般难受,她的眼睛里冒着血红的光芒,心里充满了无限的幽怨。
    “到底是有志气的人,那好,废话我就不多说了。当着你哥哥的面,你都把人请来了,咱也不好让她回去,我也同意她留在工地。不过丑话得说到前头,在工地上干活,耳朵得灵活一点儿,不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吧,也得两腿儿勤快一点儿。刚才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就试试看吧?如果能行,工钱咱一个不差,如果不行,那可就别怪我不气了。”姚师傅一脸严肃地说。
    他没见过孙晓红干活儿,可能觉得孙晓红是来工地浑水摸鱼的,就在中间横着不愿意用。毕竟这个工程有他的一份,给力工开支自然也有他的一份,他也有权决定力工的去留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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