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打开了,被雨水淋得狼狈不堪的大白马,终于瑟瑟发抖地进了院子。如注的大雨还在下个不停,天空被密集的雨雾笼罩着,见不到半点儿的晴朗。孙晓红和妈妈顶着雨一起卸完车后,她又慌忙跑去了仓房,从里面找来一块苫布,迅速把马车上的菜筐严严实实地苫了起来。
    回屋后,见奶奶蹲在灶台前烧水,她也凑到跟前,借着灶膛里面的火炭,烤起火来。
    大白马被妈妈牵到马棚里拴好,在拌好草料的槽头慢慢地吃了起来,她怜爱地用一把刷子,刷去白马身上的雨水,这才满意地回到屋子里面,她坐在炕沿上,不停地打着冷颤,慢吞吞地脱去湿漉漉的衣裤,长长地喘了一口气。
    门外的雨,还在夸张地下着,像暴敛的痞性,没有节制。忽明忽暗的天空,更像一张诡异的脸,千变万化,喜怒无常,还在无休无止地发泄着内心的愤怒。孙晓红没有勇气面对妈妈,她静静地站在角落里,对着门缝斜着眼睛看着她的举动,不停地揣测她的心情。
    前些日子,孙晓红去城里参加成人高考了。尽管考试的题并不是很难,可前来考试的人高手如云,互相的竞争都非常激烈,而且参加考试的生员多如牛毛,每个人都瞪着眼睛铆足了力气。这次考试不同以往,孙晓红在考场上小心谨慎地答卷,也不敢有半点儿的疏忽大意。
    走出考场后,当孙晓红看到鱼贯而出的考生时,她才觉得自己压力山大。她夹在人群里一边走一边听考生们津津乐道,听着他们说话的语气,好像都考得不错,想到为了一个仅有几人的名额竟然有上千人报考,她考取的机率就可想而知了。
    她忐忑不安地回到家里,一直闷着,没敢跟爸爸妈妈说考试的情况。妈妈总是那么心急,眼睛里揉不进半颗沙粒,自己啥事儿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其实,成绩都公布两三天了,她也偷偷看了,可自己考试的分数离入取专业的分数居然差了20多分。一想到自己复习了将近三个多月的时间,竟然考得一踏糊涂,她自己都感到难过。
    不过,她不想说的事儿,并不代表能瞒得过去。妈妈很想知道她的分数,她见晓红还在灶膛前面不紧不慢地烤火,就大声地问了一句:“晓红啊,你前几天不是去城里参加成人考试去了吗?成绩出来没有?”晓红听了心里一惊,妈妈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可纸是包不住火的,这次考试不管能不能考上,妈妈想盘根究底,若是知道她还是没考上,她一定会更加生气,这种意料之中的情况,孙晓红觉得自己早晚都得面对。因此,她唯唯诺诺地答道:
    “前天就出来了,我又没考上!”晓红没有抬头,灶膛里面的火苗把她的脸映得更红了,她有气无力的回答,让妈妈极为恼火。晓红的话音刚落,她就瞪起了眼睛开始数落起来:“你说说你,家里一天到晚啥都不让比干,就捧着那两本书晃荡,可晃荡来晃荡去,也没晃荡出什么花样来,整天装模作样地看书,还不如早点儿下地干活去了!”妈妈越说越生气,“啪”的一声,把手里的湿衣服往盆子里一甩,气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
    孙晓红不再说话,她低着头,任由妈妈数落她的种种不是。妈妈的脾气孙晓红是知道的,一阵风,一阵雨,都是自己的孩子,吵过骂过就没事儿了。
    “不是我这个当妈的嘴碎,啥事儿都跟着管。你看看你,都二十三四的人了,胡同里像你这样岁数的人,孩子都满地跑了。你可倒好,给你介绍对象吧,不是这个相不中,就是那个看不顺眼,也不知道人家挑不挑你,总觉得自己了不起!”话说到这里,晓红妈见晓红还坐着一动不动,她更加生气,“就拿考试来说吧,你左一次参加民办教师考试,右一次参加成人考试,哪一次也没见你考上,我看你这高不成低不就可咋整,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最后连个种地的人都不如,也不知道你这书是咋念的?以前我还指望你给我长长脸呢,现在看来都泡汤了。‘嗨’!我怎么养了你这个没出息的孩子!”妈妈的话严重了,孙晓红本来就无地自容,听她这么数落,她就更加自卑,她的头更低了,要是灶膛里没有火苗的话,她会一头钻了进去把自己烧焦得了。
    屋子里面,妈妈很快换好了衣服,尽管她的手脚冻得冰凉,还是把换掉的湿衣服放进水盆里,孙晓红见了,急忙站起来,从旮旯里找来一个矮凳,默默地递给她,并蹲坐在她的旁边,看着她轻轻地洗了起来。
    “妈,你上炕躺着歇会儿,这堆衣服,我来帮你洗吧!”
    “不用,你洗不干净,还是我自己洗吧!”孙晓红几次想帮妈妈洗那些衣裤,都被妈妈用手给挡住了。这样的活,妈妈从来都不让她做。可是,当她和妈妈四目相对的时候,她又见到妈妈心疼的目光,她又羞愧地低下了头。
    “你说你这孩子,我说你点儿啥好呢,真是愁死我了!”妈妈无奈地摇了摇头,把手放进水盆里,使劲地洗着她手里的衣服。
    孙晓红不忍心伤害妈妈,也不想欺骗自己。一脸茫然的孙晓红错愕地站在那里,用一双复杂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窥视着妈妈的脸色。她还是想找个契机,鼓足勇气,跟妈妈认错。
    在她的印象里里,妈妈很会挣钱,是个女强人,她很顾家,从来都不顾自己。为了供自己读书,她和爸爸种了很多地,还没日没夜地经营了一块菜地。每年夏天的时候,妈妈和爸爸就吃住在菜地旁边的帐篷里,他们拼了命似的干活,种菜,摘菜,买菜,每天都有千元的进账,每天都很少休息。即使这样的收入,也远远赶不上她们姐妹几个花钱的速度。
    可孙晓红才突然觉得辜负了她的一片苦心,也辜负了自己的一切努力。因此,孙晓红心虚地望着妈妈的举动,像做了一件不可饶恕的坏事一样。她突然想起一个毋庸置疑的道理:再要强的父母,都毁在不争气的儿女手里。现在,许多美好的愿望,已经成了水中泡沫,她默默地低着头,不敢再想下去。
    雨,终于停了下来。被雨水冲刷过的胡同里,泛起一层潮湿的凉意。妈妈吃完了午饭,她要去菜地里摘菜,她走的时候,还翻箱倒柜,特意给爸爸和五子带了几件替换的衣裤,然后再替换他们回来吃饭。妈妈临出门前,孙晓红极不自然地走到她的跟前,低着头,不敢看妈妈的眼睛。她的嘴唇嗫嚅着,尽量把喉咙里面的声音压得很低,然后吞吞吐吐地道出了一个特别心寒的声音:“妈……我想和你一起去地里干活!”
    “嗯?我看你就别去添乱了,菜地里到处到处都是水,你去啥也不能干,还不如好好在家里待着,家里的活这么多,帮你奶奶多干点儿就行,别老想着往地里跑!”妈妈听了孙晓红的话,略微怔了一下,她说完这些话后,就特别强势地走了出去。
    当她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再次回头看了孙晓红一眼,那失望的眼神,好像早有预料孙晓红没有考上。当她转身再次走出院门后,就一直没有回过头来,那个蹒跚的影子,似乎带着一种蔑视和嫌弃,匆匆几步就迈走进了胡同里的水泡中,她这副模样,成了孙晓红生命中最大的痛苦。
    “啊?”孙晓红吃惊地瞪着眼睛,她张大了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妈妈并没有停下来,孙晓红快步追了上去,抢在她的面前,怯懦地说:“妈,让我去替换爸爸回来吃饭,你在家里歇歇再走吧?”这声音很没底气,听起来也软弱无力。
    “歇着?天天都像你一样总这么歇着,菜地里的那些活谁去干呀?这场雨下得已经够闹心的了,今天摘的菜要是明天卖不出去,损失的东西就多了。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的事儿吧,别再跟着添乱了!”妈妈冷冷地说,头也没抬,继续朝前走着。孙晓红明明是在讨好她,可妈妈却一点儿也不领情。看来,她已经把妈妈的心伤透了。
    “妈,你就让我去帮忙吧!地里的那些农活,我也能干!”孙晓红央求她,希望得到她的谅解。其实,她是想借着这个机会,给自己找点儿事儿做,虽说大学没考上,民办教师也没录取,但她总不能整天待在家里,瞪着眼睛吃闲饭吧。
    “菜地旁边荒草没窠的,刚下过雨,满垄沟都是水,你去了,啥事儿也干不成,你爸能放心回来吃饭吗?你还是好好看家吧,天黑的时候,替你奶奶把院门锁好了!记住,没什么事儿,就不要出门乱走!”妈妈的话很是强硬,一点儿不容置辩。她说话的时候,连吐出的口水都带着一串串刺眼的火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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