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不看?”等待良久,何月明大概完全没有想到第五听云怎么能够如此淡定地坐在那里。
    若说整间学校中,真正认识第五听云、了解第五听云的人不多,那么知道第五听云为了解决自身体质问题而怎样疯狂、卖命地锻炼的人更不会多。何月明,恰好是其中的一个。
    何月明还清楚地记得两年前发现自己不能吸纳元力的第五听云是多么地沮丧,她也还记得第五听云这两年来在无人的状元碑林里面留下了无数汗水。她知道,眼前这个半大的孩子很无助,却又很拼命。
    所以,她现在更想不到,他能如此冷静。
    “就在这里看?”第五听云反问道。
    “就在这里看完。”何月明点头答道,不过话一说完她就看见少年皱了皱眉,于是连忙补充道,“这书是我找老朋友借的,明天就要还回去的。所以你赶紧看,看完趁着还在,上手试试,看能不能解决你的问题。”
    第五听云本来急着回家,可现在他却不急了,这倒不是因为他想要先看完这本书,而是因为他终于意识到了不正常!即使他有点迟钝,有点不通世事,但接二连三的不正常还是让他警觉了。
    毕竟,他绝不傻。
    意识到了不对劲后,他慢慢冷静下来;冷静下来细细想着今天的事,他就更觉得不对劲。
    首先,是葛云海的不对劲。冷静之后的第五听云,回想起以前许多次因看不惯葛云海言行不一、阳奉阴违的行事风格,而与他罅隙日深的情况。对比着今天葛云海的态度,那么葛云海是很不对劲。
    其次,是何月明的不对劲。如果要从整个学校找一个真正关心自己的人,那么第五听云无疑会选择何月明。何月明知道第五听云的无助与艰辛,第五听云又何尝不知道何月明秉烛达旦地为他找寻解决方法呢?两年了,任凭何月明搜揽了无数书籍,但为何偏偏是今天才借来这么一本书?
    这时间点很是不对。
    最后,则是这间屋子不对。这一点,第五听云是在想到了诸多巧合点后才渐渐注意到的。何月明是不喝茶的,可现在办公桌上却还有着一只冒着热气与茶香的茶杯。
    起初他并没注意到,但此时他却觉得这茶香很是熟悉。
    这么想着,第五听云拿起茶杯,凑在鼻子上闻了闻。杯中虽无茶,但却有香味盈盈不绝,这说明茶是好茶,而且喝茶的人也才离开不久。很快分析出一些信息后,他又猛嗅了一下,脱口道:“我父亲来过?!”
    何月明又变了脸色。
    她实没想到第五听云能从一只茶杯中推算到恁多信息。
    当然,她是不喝茶的人,怎知不同的茶叶泡出来的茶汤气味迥异呢?
    “父亲来过,怎么不来找我?”从何月明的神色中,第五听云知道自己猜对了,但猜对过后他突又觉得理所当然,“对了,我这么个废物,谁也会对我失望的。况且这么多年了,父亲也该失望了……”
    第五听云胡乱想着。
    一个人在不知所措的时候,是最相信自己的时候!因为这时,谁的话他也听不进去了。
    “但不该是父亲啊,不该是他啊!”第五听云全没有听到何月明还在说着什么,他只是一个劲地自言自语,“父亲既然知道解决办法,为何两年多以来从未对我说起过?他既有办法让我不是废物,却为何偏偏让我顶着废物的名头活了这许多年!”
    第五听云亦哭亦笑,面目时喜时憎。
    “听云,你冷静一点!”何月明见第五听云情绪近乎失控,连忙声蕴元力,开口斥道。第五听云一介凡人,怎能受得了何月明灵玄境的元力音吼,登时突突退了七步,然后一跤跌在地上,这才清醒了许多。
    “听云,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何月明扶起第五听云,语调转柔安慰道。
    “老师,若不是我想的这样,为什么父亲来找你却不见我?为什么父亲明明可以解决我的体质问题,却又一直隐瞒于我?”第五听云情知自己刚刚失态,但他也自知没有办法,“废物”与“状元”二词一直便是他的心病。
    听着第五听云的问题,何月明的脸色又起了变化,但她很快掩饰下去,反问道:“你说你父亲能够解决?他既不告诉你,你又怎么知道?”
    她巧妙地避开了第五听云的第一个问题。
    “是葛云海葛老……”第五听云话没说完,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啊,葛云海平日里对我爱答不理的,因为家庭、政/见等原因还对我很是不爽,怎么今日这样帮我?”
    “你认为他真是在帮你?”何月明此时已知事情大概,加上之前碰到葛云海时发生的事,她已经完全可以肯定是葛云海在背后作祟了。
    “他……”第五听云发现这个问题还真有待确证。
    对于第五听云支吾不答的样子,何月明还是很满意的,至少说明他并不是不识好歹。何月明换上了笑容,道:“你别急,把葛云海对你说的都和我说一遍,然后再说说你为什么觉得你父亲能够解决你的问题?”
    第五听云点了点头,开始把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包括那本“帝国秘史”中记载的那一段内容,他也完完全全地告诉了何月明。现在的他正是“举目无亲”的境地,他似乎觉得何月明老师是他唯一值得相信的人了。
    原来,葛云海让第五听云看的那段内容,记载着第五家族的族史。
    其中写到:
    大约五百年前,炎华帝国开国皇帝揭竿起义,推翻旧政,建立新国,国号“炎华”。而那开国皇帝被载入史册,称“炎华始皇”。其时始皇麾下统率三军,一为“江南水师”,一为“元武空军”,还有一个叫做“血煞盟”军。
    三军之中,江南水师主攻水路,元武空军以元素师为后备,武者为核心,主攻空中。水、空两路,辅以“血煞盟”这一陆路常胜军,始皇很顺利地就开创了炎华帝国,名垂千古不朽。
    分析起来,始皇能够战无不胜,除了首次将“水陆空”三路兵种应用,使敌人措手不及之外,最大的原因就要归结在“陆路制霸”的血煞盟身上。
    而当时的血煞盟盟主,正是那时的第五家族族长第五威。
    回溯历史,第五威该是比第五听云大六辈的祖宗。
    那么血煞盟又是如何与第五听云不能吸纳元力的体质问题联系起来的呢?
    血煞盟与元武空军,虽然同为始皇麾下军队,但组成成员却不同。元武空军,是以元素师为后备力量,以武者为中坚力量的军种,也就是说,元武空军是非武者而不录。据传,元武空军鼎盛时期,军中最弱的也已经达到灵玄境!
    而血煞盟不同,能入血煞盟参军的全部都是普通人。进入盟军之前,他们全部都没有吸纳元力,就连身体也算不得强壮。可一旦加入血煞盟,短短的几个月内就会被批量送上战场,而这时他们竟全都是纳元境之上的武者了。
    如此批量制造纳元境的新兵,让血煞盟瞬间崛起并与元武空军并立于三军之下。元武空军重“质”,血煞盟重“量”,这么一来,始皇焉有不胜之理?
    “你的意思是,你父亲掌握着血煞盟中制造纳元境武者的方法,却不告诉你?”听完第五听云的叙述,何月明很快捕捉到重点所在,轻声问道。
    第五听云点头回答:“那本书中说,血煞盟批量制造武者的技术手段实属隐秘,就连始皇也未必可知。这秘密技术,除了第五族的族长世代口授传袭下来之外,旁人一概不知。”
    “那你可曾想过,就算你父亲果真知道,他不告诉你是否另有原因呢?”何月明并不否认第五听云所说的话,而是继续问道,“你也说了,血煞盟重在‘数量’二字,如此说来,就算能够造出纳元境武者,那么那些武者在武修的路上未必走得长远啊……”
    听何月明这么说,第五听云的心里才稍微好了一点,但他总觉得还有些疙瘩:“这样的话父亲也该和我明说啊……不行,我还是得找父亲问个清楚,说不定就能解决了!嗯,对!”
    这般自语了两三句,他竟完全把何月明后面的话抛在脑后。一心想要摆脱“废物”称号的他,竟视血煞盟武者的弊端为无物,他扔下何月明给的那本书册,转身就朝外跑去。
    第五听云的动作之快,饶是何月明也没反应过来。等到何月明回过神时,第五听云竟已经拉开了门,情急之下,何月明元力运转,喝道:“不行!你不能回去!”
    砰!
    一股巨力传来,直接将门重新关上。
    第五听云怔在当地,他没想到何月明突然间会发这么大的火。他惊诧之余,更被刚才那股巨力给镇住了。他知道何月明的境界已达灵玄,元力激荡而出隔空发力关上房门,这种力量不正是他所渴求的吗?
    所以,他一时间竟愣住了。
    吱呀。
    就在这时,门却又开了。
    有人从外面推开了门。
    “据我所知,贵校没有强留人在校的权力吧?”
    门彻底打开了,第五听云看过去,又看见了那对有些奇怪的母女。雨还在下,所以她俩撑着的那把大伞还没有放下。
    “你是谁?”何月明冷声问道。
    “我是一名即将把孩子托付给贵校的家长。”母亲微笑着,她的笑那么自然,那么温暖。
    母女俩没有走进屋来,豆大的雨滴打在伞面发出嗒嗒的声音。
    “这不关你事。”听到对方是家长,何月明的语气稍微好了些。
    “根据你们学校管理章程第十二节所述,学院不得干涉学员私生活,学员在校期间,只要于学院声誉无损,有完整的人身自由权利。”小女孩眨着眼睛,笑眯眯地说道。
    第五听云一听,更觉奇怪,这是南蜀学院的管理章程,他闲来无事也曾翻看过,对其中的条款有些熟悉。但若要他像这小女孩一样背诵出来,恐怕还是不行的。
    更何况,这小女孩还并不是南蜀学院的学员!
    “可有此条?”等小女孩说完,那母亲问道。
    何月明点头不语。
    “那么你就该让他走。”母亲温和说道。
    何月明截然道:“不行!”
    母亲问:“即使违背学院章程,也不让他走?”
    何月明回道:“是!”
    “为什么?”
    对啊,为什么,这时候就连第五听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了。所以他转过身看着何月明,等待着她的答案。
    “因为……因为……”何月明一时语塞,眼神四处乱扫,不知道怎么回答。可当她眼光扫到桌上的那茶杯时,她抬头说道,“因为这是他父亲的要求!”
    “第五听云,你父亲确实来过。”何月明看着第五听云,说道,“这本书就是他送来的。”她指着桌上的书册,续道:“你知道他为什么不去看你吗?他并不是对你失望了,他是怕看到你后不能忍住带你回家的念头,他不想你在外受欺负受侮辱,可他也知道你自尊心强,就这样带你回去只会让你更加受人侮辱,更加抬不起头。”
    听到这里,第五听云的眼眶里已经泛起了泪光。
    “他并没有放弃你,也没什么不能对你说的,这本书就是例证!”何月明用力拍了拍桌上的书,似乎也有些生气了,“学不学随你,你父亲没让我告诉你这些,我只是不想你们父子俩隔阂日深。”
    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了,第五听云还能怎么样呢?此时此刻再回想以前父亲对自己的好,他突然觉得自己刚才有那些想法简直是不可饶恕。他本身是个果断的人,想通之后便走过去收起书册,默默地朝外走去。
    出门后,他加了一句:“老师,我回宿舍了。”然后便揣好书册,扎进雨幕中去了。
    何月明这次并不阻拦,因为她知道短时间内第五听云不会回家了。
    她做了第五听云快三年的老师,对第五听云的性格早已摸熟。既然他已经相信了自己的话,那么以他的脾气,不练出点什么名堂来是决计不会回去找他父亲的,这一点何月明十分肯定。只要对这一点肯定,那么她的目的自然也就达到了。
    第五听云走了。
    可那母女俩竟还撑着伞静静站在门外。
    “你为什么骗他?”看着消失在雨中的背影,母亲转过身,面对着何月明问道。
    “啊?”何月明故作不懂。
    “你的话里漏洞太多,若不是他情绪在短时间内经历了几次大的起落,他决计不会相信你的话的。”母亲蹙着眉,似乎很是不理解。
    何月明面色肃然,但她并没有反驳。
    “第五贤庄要出大事了?”母亲的视线再次投到茫茫雨中,可她却陡然间问出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这一下,何月明脸色大变,她不再顾及自己理当为人师表的模样,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五听云刚才的话都不假,可你知道本来应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第五族,为何现在沦落到只偏守着这帝国南部的一座小城吗?”母亲并没回答何月明的问题,反而自问自答起来,“一是因为功高盖主、权势太大,连始皇都忌他三分,这样的家族你让新登基的皇帝怎么能够放心得下?二则是因为那血煞盟了,据传血煞盟的作为都不能算光明正大,夺得大典之后的始皇当然想要抹去这曾经不光彩的东西。”
    “所以,第五家族现在才被削至城主?”何月明竟被对方的话给吸引了去。
    那母亲翦水双眸微眯着,道:“第五威在帝国中还是官居要职的,到了第五威的儿子,第五威死后帝国就以各种莫须有的罪名将第五族几加贬黜。到了第三、第四任族长,帝国高层更有将第五族从史上除名的打算,好在第四任族长,也就是第五听云父亲的爷爷,他得到消息后在帝国之前请求解甲还乡,第五族的所有势力全部遣散,这才让皇帝免了杀心。”
    “可怜第五族四世忠烈,尤其是第五威和其儿子,为帝国立下赫赫战功,结果却遭到帝国这般冷遇!”说至此时,那母亲的脸上竟罕见地露出了一些愠怒。
    听完这些,何月明才猛然清醒过来,厉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早说过,”母亲含笑转身,牵着小女孩的手走进了雨里,“我只是一个即将把孩子托付给贵校的家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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