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娣抓起一把珠子仔细查看成色,点了点头又轻放回去,眼神一转见箱子角有些磕破了,便喊了芝姐儿来:“你去把这批货称重,瞧瞧可有短斤少两的。”
    那商贩脸上灿灿的,拽下搭耳帽同芝姐儿一道去了,嘴里还不尽说些套近乎的话。招娣点完了册子,又招呼其他小学徒贴封条,转头见夏颜进来了,把眉笔夹在耳朵上,迎了上去。
    “东家,车马行的掌柜才来找您,我已经按您的吩咐同他商议好了,下个月咱就可以把绣布送过了。”夏颜闻言一笑,拍拍她的肩膀说了句“很好”。
    招娣是个极聪明的姑娘,口齿伶俐,是块做生意的料子。夏颜有意与车马行合作,把自家的招牌画挂到每辆马车上,当这些车满大街跑路时,也能让不少人知晓欢颜的名号。
    这些事夏颜只提过一回,剩下的都是招娣亲自办妥的,前后不过十几日功夫,就说动了三家车行,这件事上招娣确实功不可没。
    夏颜有心提拔她一回,便将铺子里的杂事也一并交给她处理了,这些日子下来,小院在她的管理下井然有序,让夏颜省了不少心。
    立冬这日,玩乐尽兴的万岁爷总算带着一众宫人浩浩荡荡回京了,泥土地冻得硬硬的,北风刮得脸儿疼,全城官民伏地跪拜,三呼万岁恭送天子回銮。
    欢颜成衣铺里却没人去凑这个热闹,自打入冬以来,铺子里更是忙得热火朝天。做棉袄比夹衫费时劳神多了,裁缝师傅们从天刚蒙蒙亮就点灯作业,至晚间熬光一盏灯油才歇下。这个天儿阴气重,院子里新染的布料三五天都不收潮,高竹竿上挂满了彩绸,一眼望去犹如一道道绚丽彩虹。
    齐织娘织就的第一匹妆花缎徐徐展开,夏颜贴近了眼儿细细品鉴。旁边几大师傅也交头接耳,不时竖起了大拇指。通经断纬的织法确实少见,光这一匹就出了三十多种颜色,层次丰富,精美富丽,造型独特的穿枝杂花点缀其间,两者相得益彰,华彩非凡。光是这一段展开来,就让人不忍心下剪裁开了。
    “葛家双绝果然名不虚传,这等精品我定当珍重视之,不负您的心血。”夏颜把料子卷好,在外头罩了一层尤墩布护丝。
    “这样的料子也不知谁能穿得起,少不得三五百的价儿呢。”蔡大婶啧啧称奇,她在丽裳坊时名贵料子也没少见,可这般精美绝伦的还是头一回见识。
    这块料子花纹一气呵成,对于裁拼接缝要求极高,若是错开一毫,整个衣裳的纹路就扯歪了。夏颜摩拳擦掌,少不得要把自己的看家本领都拿出来了。
    画了几张设计稿,犹觉不满意。齐胸襦裙略显轻浮,广袖深衣又太厚重,配饰上也颇费心思,既不能喧宾夺主,又不能黯淡无光,纱花金扣摆了满桌,也没挑到合意的。
    夏颜把自己关在空间里涂涂改改,一门心思钻进设计中,连外面响起的敲门声都忽略了。
    “东家,有两个大老爷找您。”小伙计用力拍门,扯着嗓门高声喊,才将夏颜从苦思冥想中拉出来。
    她迅速出了空间,一打开门,就见外头站了两名衙役,见了她稍一拱手道:“夏老板,烦您跟我们走一遭罢。”
    新官上任三把火,凌州知府自上任以来,确实烧了一把大火。
    大惠朝圣祖爷登銮之初,便实行重商之策,可这位知府老爷似乎对商人还保留着古板陈旧的轻贱之意,因此上任第一件事儿,就是将凌州城里有名号的商家,都查了个底儿朝天。
    大惠朝律法有云:官府之员,不得与民争利,受禄之家,食禄而已。
    因此在大惠朝当官,就不能做生意。
    欢颜开业时,何漾还没被授予官职,是以这铺子挂在何家名下并无大碍,可何漾成为县丞之后,这铺子还依旧是何家私产,这就与明文律法不符了。可这些都是灰色地带,自古以来还真没几个官府追究的,况且在这世道,官商*,早已牵扯不清,是以一直以来通通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若要真计较起来,也能被拿个由头。
    夏颜对这些刑律不甚了解,且一直以来周边人都这么做,大家也相安无事,便没多在意,可这次查检被翻出了老账,少不得要走一趟衙门了。这次受牵连之人也不独欢颜一家,光是苏家、雷家所经营的铺面就多不胜数,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儿顶,这件事儿说大不大,无非就是破费一笔银子罢了,是以她并不十分担心。
    欢颜成衣经营正当,纳税及时,虽挂着何家的名头,可账目清清楚楚,双方也牵扯不多,加之她在衙门里态度恭敬,那些书丞也不为难她,交了一笔保费便放出了门。
    可这次抑商之政,还是在凌州城刮起了一股飓风。
    知府大人此番动作,很有“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之意。凌州官府真正盯上的大鱼,恐怕是豪门巨贾方岱川。
    几十年来方家一直遵守官商分离的祖训,并无方氏子弟出仕为官,且在民间也多有善贤之名,可这次方家所经营的铺面,无一例外都被彻底查检了,其惨状与抄家也相差不远了。
    这番阵仗就让人摸不着头脑了,若说官府为了钱,那未免也忒冒进了些,且不说区区知府吞不下这么大家私,就算利欲熏心想敲诈一笔,却又独独只拿方家开刀,就更让人不明所以了,同是百年世家的梅家就摆脱了干系,未伤分毫。
    城中流言四起,就算一向对政治不敏锐的夏颜,也隐隐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自古以来民斗不过官,就算是富商大户,碰上了霸道官府也只有乖乖被欺压的份儿。可这次风波渐渐发酵开来,偏偏形成了一股反势逆流。
    方岱川被押第五日,凌州互市罢市。第七日,凌州东市罢市。据传再往下去,就要波及凌州各行各业。这样的政绩可不是知府大人想要的。
    这几日百姓生活也十分不便,连买块豆腐都要拐到犄角旮旯小市去。仅存的几家粮油店遭到哄抢,民间囤物之风渐盛。民怨乍起,且呈沸腾之势,面对如此压力,官府总算松了口,将方岱川安然无恙放回。
    “所以这事儿折腾了半天,还是官府败下阵来?”夏颜嗑着瓜子,与梅廉对坐而谈,“这究竟怎么回事,上头想从方家得到什么?为何方家遭了大难,你们几家却能全身而退?”
    梅廉摇摇头,只说了一句“不知”,两人便沉默下来,各自想着心事。
    可这里还有一事让夏颜放心不下,她正了脸色像梅廉打探道:“这次丽裳坊又怎会毫发无伤,我记着她们家是挂在广阳王府名下的。”
    这事儿奇就奇在这里,这位知府大人是天子面前排得上号的诤臣,得罪的王爷大员不计其数,却一直深得宠信,之前官拜平章政事,不知为何甘愿自贬到凌州来做一介小吏。是以区区一个边塞的闲散郡王,还并不能让他大开方便之门,这一回风波也波及到王府名下几处商号,却偏偏漏了丽裳坊。
    这样的诡异之事不得不让夏颜心中警铃大作。
    第54章 私定终身
    欢颜成衣铺子里门庭若市,新上的衣裳不出两个时辰就卖空了。
    二楼宾客室里,夏颜将自家与丽尚坊的对峙情形同梅廉粗略说了几句。
    梅廉听了夏颜的担忧后,稍作思忖便道:“你所说之事,我虽知之不详,可也略有耳闻。丽尚坊是由家姑一手建立,先前一直单独挂名女户之下,后来又转为王府产业,而此次未受牵连,似乎是早先又变更了户主。因听见姑姑提起过几句,故有此猜测。”
    这就更稀奇了,丽尚坊一直视广阳王府为护身符,又怎肯轻易放弃这座靠山。
    夏颜想得额头隐隐作痛,也没想出其中关窍所在。只好先丢开一边,与梅廉又商讨起其他杂事来:“你那新戏园子,修得如何了?”
    “样式图纸已敲定,冬日里不兴大动土木,待来年春天,就可挖地基了。等完工时,我专给你留一间包房,或请客会友,或自家散心,茶水点心一律算在我账上。”梅廉把手里的橘子抛了抛,憧憬起将来风光,嘴角的笑意愈来愈浓。如今他生意上顺风顺水,在族中也扬眉吐气,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提振了不少。
    夏颜道了一声恭喜,把招娣叫进屋来,对他说道:“如今这丫头在我铺子里很有体面,你那些舞衣我都交给她了,往后你有事就同她说,她很能拿定主意。”
    招娣听了这话心中高兴,对着梅廉恭敬行了一礼:“梅相公,今后请多多关照。”
    梅廉对着招娣上下一通打量,不禁竖起了大拇哥儿:“这丫头确实不错,是个做事爽利的,很有些你的风范。”
    前头又有客人来做定制,夏颜道了一声失陪便去了,留下他二人商讨生意。
    这个冬天北风来得猛,不出一个月就得冰封。
    凌州下头几个乡村,终于抢在河冻之前修好了水利,何漾一日日的来回奔忙,也总算做出了些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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