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裳斋的华服常受豪门仕女追捧,动辄炒至上百两。年节庙会的时候,就是寻常小户人家,也想尽了心思穿金戴银。夏颜来这里后,也交过几个“手帕之交”,可她们私下里的言论,不是攀比富贵就是挤兑门楣,赴了两次约后,两下里觉得实在谈不拢,也就淡了情谊。
    “要是能有什么人震慑住他们就好了,那厘正看起来是个不顶事的。”夏颜暗自嘀咕了一句,眼下就想不出个一劳永逸的办法来。
    小武子听了这话,眼神倒是一亮:“我知道有个人,准能派上用场!”说罢就风风火火跑没了影儿。
    田家村厘正家的大烟囱一大早就冒了烟,他家的小儿子端了凳子,踩着站在窗台下,昂着头往里看。
    堂屋里乌压压坐满了人,小武子翘着二郎腿坐在一边,眼神一个个过了面前的几人,那些人俱都低下了头,不敢拿正眼瞧他。
    厘正斟了一杯酽茶,小心翼翼递给了上首的男子,笑皱了眼下的褶子:“今日您怎么有空来乡下逛逛了?”
    田泼皮剔了牙,弹了弹小指道:“回乡来看看父老乡亲,近几日过得可好?”
    厘正一叠声地说好,又昂着头催自家婆娘快点把饭菜烧来,转过脸又换上了讨好的笑容:“有您罩着,隔壁村再也没敢来找咱们的麻烦了。”
    “可我听说,最近有些乡亲,打着我的名号,在城里闹了几起事了?”田泼皮呷了一口茶,含在嘴里漱了口,又吐了回去。
    “没有的事儿!您可千万别误会,”厘正被这话一激,汗珠子都要滚下来,“许是他们进城想要拜访您,这才露了名号罢。”
    对面的两个汉子朝厘正挤眉弄眼,田泼皮只当没见着:“田豆子,你娘的病好了么?”
    正在挤眼的汉子被一点名,惊得差点摔了手里的陶碗,小腿在桌下被人猛踢了一记,才磕磕绊绊说道:“好,好多了,多谢三爷的救命钱。”
    “那就好,你岁数不小了,该做些正经营生了,成日里打架斗殴,冲撞了什么可就不好……”
    小武子听了这话,收拢了腿脚,把胸脯挺得更直了。
    夏颜坐在家里扎花,针头戳了指尖,疼得嘶了一口气,一整天下来,魂不守舍的。小武子带人下乡也有大半天了,这会子该回来了,也不知那田泼皮到底管不管用。
    以黑治黑不是夏颜所喜的,在她的意识里,还是报官更妥当些。只是如今这世道,官府靠不住,只能出此下策了。小武子跑镖时就长混黑白两道,和田泼皮有些交情,这回田泼皮愿意卖这个人情,多半也是在何漾身上下注吧。
    待在家里胡思乱想太烦闷,夏颜收起了针线筐子,换了一套衣衫便出门了。铺子的装修进入了尾声,她一日要跑三回去监工。
    门头新刷了一遍朱漆,架匾的槽还空着,两个漆匠正坐在门槛上歇息,见夏颜来了,又装模作样忙活起来。这些工人是按日头算钱的,一觑着空儿就躲懒,因怕在工艺上做手脚,还不能冲他们发火,只得好吃好喝供着。
    夏颜带了两块盐酥烧饼来,又到西坊市买了一翁绿豆汤,俩匠人吃饱喝足,这才一撸袖子真干起活儿来。
    屋里有一股子漆味,二楼的窗户还关着,夏颜踩着木梯上楼,发出吱呀呀的声响儿,何大林原本还想把楼梯也换过,被夏颜止住了,有这声音正好,待在空间里的时候才能知晓外面的动静。
    这小楼有些年头了,窗户还是竖开的,夏颜支起叉杆,临窗望去,一派人声鼎沸的模样。不远处支着个糖人摊子,四五个总角小儿围着看花样;老汤面馆的烟囱就没停歇过,精壮的汉子在门口搭了台子擀面拉面;临街有户人家办红事,鞭炮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夏颜托着腮看入了神,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
    同何大林说好一起来整地席的,却不料被一纸召工令打乱了计划。
    广陵王府秋山修建新园林,请何大林前去做工。凌州城里有名号的匠人都被召了去,天家贵胄,得罪不得,何大林只好整治了一桌好席面,托左邻右舍照看自家闺女,才收拾了铺盖前往秋山。
    今年苏家也在秋山整了几亩地盖新园子,请何大林去打家具梁木,因实在错不开手,这才婉拒了。夏颜绞着头发丝想不透,秋山怎么一夕之间变得这般抢手了。
    连中秋节都没好好过,何大林就匆忙忙离开了,家里就只剩夏颜一人,忙的事儿一多,一日三餐就有漏的,不免又过回了日夜颠倒的生活。
    九月初,铺子总算修葺一新,夏颜绞尽脑汁想破了头,最终定下“欢颜成衣铺子”的名号。
    挂匾这日,叫了杂耍班子在门口舞龙舞狮,锣鼓敲得叮当响,连把鞭炮声都盖了下去。
    新铺子开张,何大林请了半天假来帮手,梅廉和小武子也忙进忙出,王棉花家的把棉花袋子一袋袋往里抗,刘大娘就在店里忙着招呼客人。
    秋老虎已经下去,日头渐短,夏衫都收了起来,铺子里只挂出应季新品。
    开业酬宾,所有衫子都半价出售,买大件儿还赠小件,手帕、荷包、扇袋做了满满一箩筐,就放在门口,买了衣衫的顾客自行去挑拣,门口围了一圈人,很有些兴旺气。也有那些贪便宜的多摸了两个去,夏颜只做不知,上头都绣了“欢颜”的商标名号,本就是打算做了送人的,传得越广越好。
    第25章 归家(二更)
    现如今平头百姓还不爱去成衣铺子买衣,一来价贵,二来不定就合身。
    可夏颜铺子里的衣料都是极便宜的,比自家裁布做衣贵不了多少,且她自己就是裁缝,有那不合身的,立时就能改了。更何况她这里的花色样式都是头一份,别处再寻不着相似的,光顾的人自然多上三四成。
    店里挤满了人,都迈不开身子。夏颜取出早就备好的衣服架子,把成衣一件件挂到上头,摆到了外面去。因是巷子口最末一家店,拐角处有块空地便宜了她。同一色系放一排,三五排错落陈列,一眼瞧去就极赏心悦目的,饶是对面铺子里的人,也有站在门口看热闹的。
    夏颜穿着今秋主打的新衣,鹅黄色齐腰襦裙,背上一朵绣球花,裙摆镶了丁香花边,腰间流苏垂坠下来,一走动就如流水般滑动,逢人展颜露笑,可不就成了一块活招牌。
    开业第一天,褙子兜帽襦裙,俱都三五十件的往外销,店里只卖女装,还有早先买过男装的汉子,也闻讯赶来逛店,一件也没买着直唉声叹气,夏颜塞了一条汗巾子送过去,笑着赔罪:“小店刚开张,还铺不开这许多摊子,您肯来光顾的这份情,我一定记着,等将来男装铺子开了,我白送你一件!”
    不光男装,她还想做童装,做高级定制,还想开分店,更想把欢颜品牌做成一个集团!
    晚间一盘账,夏颜盯着算盘珠子愣了半晌,还当自己算错了,又重新打过一遍,这才确定一天下来流水竟有八两七钱,刨去成本,也七两有余。
    当然这里头梅廉帮忙的成分颇大,光是他请来的朋友,一气儿就包了三十件秋衫回去,进货的织造厂也是他帮忙说项的,比绸缎庄子的价钱低了四成,夏颜欠下这份人情,怎么都得好好偿还回去。
    十几日下来,店里的生意一直蒸蒸日上,原本屯的一批货都快销光了。夏颜白天顾店,夜里赶工做衫,几日忙下来就觉得精神不济,还是要尽快雇人了。
    这回要雇的人,不光要口角伶俐的,还因夜里得看店,胆大心细更是要紧,若是体壮力健就更好了。夏颜对这些向来要求严苛,寻铺子时就磋磨了好一通,这会儿要寻雇人,就更不肯将就了,那些中人见了她,一个个头都大了,直说她的牙保钱不好赚。
    一时半会儿还寻不着人,夏颜只得咬牙坚持着。
    就在生意渐渐步入正轨时,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砸下来——
    何漾中举了。
    报录人在何宅门口呆了半天也不见主家,一路打听才顺摸到夏颜的铺子来。一阵敲锣打鼓,马匹嘶鸣,直把人吵得头晕:“小娘子,快去寻你家爹爹,恭喜恭喜,你家大郎高中了!”
    夏颜手里的熨斗一歪,烧红的炭火散了一地,踏了两脚踩灭了火星子,连收拾也顾不及,匆匆拿几枚银锞子散了喜钱,就一路小跑往秋山去了。
    何大林听见信儿的时候,也差点从手脚架上跌下来,自家这个混小子,上学的时候就没个正形儿,整天淘气,被夫子不知训过多少回,却没想不声不响的就考个举人回来。他乐得合不拢嘴,这下连监工见了都作揖道喜了。
    在门外同闺女细细嘱咐了许多,又问她最近过得可好,见人憔悴了不少,就知道这几日寝食又不妥帖了,不免担心嘴碎一回。
    再有三日何漾就能归家,夏颜早早锁了铺面,打算先回家整理一番。几日不住人,家里就落了灰,她绞了抹布仔细洒扫着,连死角处都抹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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