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这小心思我还真猜不透,城里看不起农村的,有工作的瞧不起没工作的,三五成群,拉帮结派的意味浓厚,动不动就拿小下巴冲你,别看我没当几天女人,还真挺想感叹一声,女人不易做啊!
    穿上外套,唯一能拿出手的就是结婚那晚的灰卡其套装了,显老,可也只能凑合,衣柜里那些个大红大绿的我真是欣赏不来。
    天有点凉,我又从这金多瑜结婚置备的行头里翻出一条她新买的绒线红格子围巾搭到脖子上,黄兰香直说好看,推着我到镜子前看了一眼,别说,真挺抬脸色儿的。
    抽屉里有霍毅给我留的钱,我没用,兜里有自己带来的二十块钱,出门绝对够了,这年月相当于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了!
    一锁好门黄兰香就搂住我的胳膊,小心的还在问我,“妹子,你真不生我气了吧。”
    我笑了笑,“我见不得女人哭!”
    黄兰香撇了下嘴,“你还不是女人……”
    走出大院我恨不得大口的呼吸,这真是泥土的芬芳啊,心脏舒服的滋味儿更是无以言说的爽,门口有哨兵站岗,我微笑的看过去,小伙子的脸当即就红了,腰杆笔直的给我来了个军礼,“嫂子好!”
    我赶忙回敬了一个,“辛苦了!”
    黄兰香咯咯直笑,“妈呀,妹子,你还敬礼,看给那小当兵整的,脸都通红!”
    我没说话,走很远还在回头看那小战士,那身军装也曾经是我的梦想啊,谁不想保家卫国金戈铁马,只是……嗨!
    心里唏嘘的看向路旁有些泛黄的白杨树,巴掌大的叶片正随风沙沙响动,阳光穿过,落下一地斑斓,黄兰香挽着我的胳膊走在树下,安逸中,却四处都透着蓬勃的生机。
    途经医院正门,走了八百多米的土道去柏油马路旁的公交站等车,黄兰香小声的说可以等医院中午去市里总医的车,坐那个不花钱,我没答话,是不花钱,可便宜也不好占啊,好说不好听。
    这地儿算是郊区,车少,二十分钟才能来一趟,等车的人也不多,更没出租,百无聊赖间听着黄兰香问我,“妹子,你不想霍医生啊。”
    我看着来车的方向轻飘飘的回了一嘴,“想他做什么。”
    又不认识。
    黄兰香捂着嘴笑,“你可得加点小心,霍医生长得好看,咱们院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儿都得意他。”
    我心里切了一声,哥们以前长得也不差,人送外号韩国小欧巴。
    不过结婚合照上的那哥们长得还的确挺人神共愤的,鼻梁高挺,薄唇微抿,气质刚毅,眉宇间皆是凛然,我隔着个照片都感觉到一股子寒冽冷气迎面而来,本着同性相斥的法则,没太细看,就记着当时内心挺不岔的。
    关键自己现在是棵白菜啊,谁想被拱了?!
    就算答应帮金大娘重新打牌也绝对没必要在这方面委曲求全,早点散了那兄弟也解脱了,雪菲,雪琴,雪莉……他爱找谁找谁!
    脑子里正信马由缰,眼尾扫到路旁一个蹲着的十七八岁女孩儿一直在探头探脑的打量我,在她身边还有个坐在地上系着头巾的老太太,身前放着个盖了棉布的篮子,也不知道她俩在那待了多久,小姑娘那双黑色布面板鞋已经蒙了一层的土灰。
    见我看她,小姑娘连忙别开眼,躲闪着低头去抠自己的手指头,两三分钟后,我眼尾瞄到小姑娘凑到老人家的耳边说了什么,还指了指我,老太太看过来,咧着嘴笑笑点头,小姑娘这才像是受到鼓励的起身,手指揉搓着自己的皱巴巴的衣襟满是紧张的走到我的身前,“姐姐,你要鸡蛋吗……”
    我怔了怔,“鸡蛋?”
    她涨着脸点头,回手指了下老人家身前的篮子,脚趾因为紧张都在板鞋里不停弓起朝着内八字使劲儿——
    我微俯脸看了眼她的穿着,墨蓝色裤子短了很多,膝盖处打的黑布补丁,脚踝都在外面露着,露出的绿色线袜都是缝补的布头,这行头一看就是村里过来的,“你要卖我?”
    “不是!”
    她眼睛还不太敢看我,两根麻花辫上也都是灰突突的尘土,指了下我的脖子“我想换,姐姐,我用一篮鸡蛋换你的围巾成吗……”
    没等我开口黄兰香就在旁边皱眉,“鸡蛋才多少钱,这条围巾三四块呢!”
    小姑娘有些着急,“我家的鸡蛋都是家里养的芦花母鸡下的,好些都是双黄的,我和奶奶不舍得吃,攒了一筐想去市里,可是路太远了,我们早上三点就出门了,我奶腿不行,走不动了,坐车还得花钱,我和我奶……”
    我抬手示意黄兰香不要说话,看着小姑娘有些红了的眼不免心疼,“一筐多少个?”
    “五十个。”
    小姑娘受到我态度的鼓舞,想拉我的手去看还有些不好意思,“姐姐你去看,篮子给你都行,我家就住在里面的清河村,你打听老孙家就找到我了,我叫孙红云……”
    黄兰香在后面扯我,小声的道,“妹子你买鸡蛋干啥啊,咱吃公粮的,霍医生不在家你又不开灶,犯不着……”
    “先看看。”
    我扔下几个字就走到那老太太身前,小姑娘献宝般红着脸掀开篮子上的棉布,我拿起几个鸡蛋挨个打量,还真有挺多是双黄的,以前我经常帮养老院后厨采买,这东西都会看,合计了一阵看向小姑娘娇娇俏俏满含期待的脸,“我要了。”
    “真的啊!!”
    小姑娘兴奋的恨不得跳脚,“奶奶,这姐姐要了……”
    老太太饱经风霜的眼里满是慈爱,“姑娘,谢谢你了。”
    我没多说什么,解下围巾递过去,她接过时掌心还先在裤边用力的蹭了两下,生怕给弄脏了,“好软,谢谢姐姐……”
    见她不太会系,我抬手就帮着她将围巾先绕着脖子松垮的缠了一圈,左右下摆再搭到胸前,看起来像个文艺女青年,映着她脸更是红绯绯的,“这么围着好看……”
    红云羞红了脸,连忙弯腰把篮子递给我,“姐姐,这鸡蛋给你,篮子也给你了。”
    我没急着接,脑子里自然有金多瑜给我的现时物价,从兜里又掏出两块钱递给她,“篮子算你送我,至于五十个鸡蛋,这里供销社凭票供应算是一毛一个,我这围巾怎么说都系过一次,所以,再补给你两块钱。”
    红云怔住了,看着我手里的钱呆呆的愣是不敢接,我笑着看她,“拿着啊。”
    她回过神,抬手居然勾住我脖子对脸‘叭’的亲了一口,“姐姐你真是好人!!”
    这下换我懵了,“你……”
    直到她搀扶着那老太太走远才反应过来,靠!早说啊,早说这么谢我再多给两块我也愿意啊!
    “妹子你就是心好啊,围巾就够贵了,还多花了两块钱!你看给那姑娘乐的,蹦高了都要,这冤大头让你当得啊!”
    黄兰香拉回了我的注意力,我美滋儿的摸了摸自己得脸,转眼看向黄兰香,“你觉得我赔了?”
    “能不赔吗,那围巾我陪你买的,三块呢,再加上你给的两块,都够一个月的伙食费了!”
    看着黄兰香气急的脸我却笑了,“走,去市里。”
    “啊?不把鸡蛋送回去啊,拎着多沉啊,要不回去我帮你问问食堂收不收吧……”
    我没多说话,看车来了拉着她手就上了,小爷我正好用这筐鸡蛋试试水!
    第8章 捷径
    上车这一路黄兰香都在叨咕这笔账,总结起来就是心疼我那钱。
    我没接茬,眼睛好奇的朝着窗外打量,黄兰香在村里长大,结婚进城直接就吃公粮了,对城里好多道道还不太懂,这年月,城里人都是吃商品粮的,也就还是凭票供应。
    改革后票证供需虽不像六七十年代那么严格,但一直到九三年才算是彻底宣告票证时代的终结,尤其是改革初期,物资匮乏,生产力比消费水平还低,不是说你有钱就什么都买得到,都得用票!
    拿粮票举例,一个正常重体力劳动者每月定量是四十斤,记住,我说的是重体力劳动者,普通工人也就是二十多斤,孩子才七八斤,定量还不全是大米,其中包括红薯,高粱米,玉米之类,拿粮票去粮店买粮,凭票证一斤只需花一毛多钱,那你不够吃怎么办?
    不要说我减肥,主食白给我都不吃,一个月家里有几十斤粮就够了,这是八零年,在此之前,我国曾遭遇重大饥荒,糠都吃不上,老百姓大多用槐树叶搀玉米面上锅蒸熟当主食吃,多割嗓子我就不说了,屎都屙不出!
    至于‘减肥’这词儿在这年月有吗?
    有!
    不过那得是条件相当好的家庭子女所追求的另一层境界,饱暖了你才有心情去思淫欲吧,普通老百姓家里就没孩子嚷嚷这个,长时间的缺油少水儿饭量个比个的惊人,根本就不够吃,你在这时期能说出‘减肥’那家长都得夸你有奉献精神!
    至于马铁红,我想她应属内分泌严重失调的产物……
    咳咳,书归正传,粮不够吃就只能去买议价粮,不需要粮票,但要四毛多一斤,也就是花市场价买粮,就像是我们当年考高中,考不上的就做议价生,多花几万去上,也能上学,我怀疑‘议价’这个词儿就是打这来的。
    换言之,鸡蛋亦然,都是凭票定量的稀罕物,不够吃,就只能自己通过别的渠道去买,市场价肯定是高于zf定价的,心里吐出口气,我这养老院的打杂的工作现在来看倒是给我提供了很多捷径,最起码已经被普及的差不多了!
    “呀!”
    这一声惊呼吓得黄兰香激灵了一下,“妹子,咋的了?!鸡蛋碎了啊!”
    “没……”
    我眼睛直盯着窗外看,是西门石楼柱子,现在还没拆呢!
    柱子里面就是北宁市的西菜市,这菜市场就在几幢小楼的后身,能看到骑着自行车的人从里面穿梭而过,车把上都挂着菜筐,里面是些蔬菜,叮叮叮的车铃声不绝于耳,黄兰香一劲儿问我怎么了,我含笑却没答话,想说我是听这地儿的鬼故事长大的。
    收养我的福利院长相当于我的养父,他知晓北宁市所有的鬼故事,这地儿现在就叫菜市口,以前是刑场,老北宁有句骂人的话,‘你个出西大门的!’就是诅咒这个人得被砍头,建国前这地儿是个城门楼,后来被拆了,剩个石柱子,等我出生时石柱子都没了,菜市场最后也消失了,长大后路过这就只剩繁华。
    没成想,我倒是真有个机会能一睹这时代的真容。
    过了西门石柱公交车就快到市中了,路上能看到小型方正的汽车穿梭,我盯着车标看了一会儿,这就是拉达尼瓦,苏联进口,还有款车型和它比较相近的,人送外号‘小土豆’菲亚特126p,也是当代万元户和影视明星的首选,外形有那么一丢丢的像后来的奥拓小polo!
    桑塔纳皇冠现在从街上还看不到,那都是八三年以后出的了。
    “妹子,你这一路看啥这么高兴啊!咱不是来逛过吗!”
    直到下车我都没看够,谁穿越不好奇,尤其是一点点的去印证曾经那些长辈嘴里说出的东西,心情,真挺此起彼伏的!
    黄兰香拉着我的手要直接去百货公司,我示意她不着急,顺着人流走进百货公司后身的居民巷子,在一片红色住宅楼附近停住脚步,黄兰香问我找谁,我提了提手里的篮子看她,“这些不是得先处理了?”
    她睁大眼,“你要卖啊。”
    说完就赶忙控制音量,谨慎的四处看了一圈,见没人注意才扯着我的手小声道,“倒买倒卖可是投机倒把。”
    “投机倒把是指买空卖空,囤积居奇,制假售劣等非法行径,说白了,就是不劳而获,这帽子你扣给我合适吗。”
    我打量着身前路过的行人面无表情的回她,“谁不知道清河村泉水甘甜,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土鸡蛋营养价值你觉得会低吗?”
    “这……”
    黄兰香被我说的哑口无言。
    “我换她鸡蛋的确有看她们困难想帮助农民朋友的成分在,但这么多鸡蛋,你也说我吃不完,送食堂人家也得是看霍医生面子才能勉为其难的收下,最后这营养丰富的土鸡蛋反而变成普通养鸡场出来的鸡蛋被一勺烩了……”
    转脸我看向她,“你不觉得可惜吗?”
    黄兰香结巴上了,嘴张了半天,“妹子,你,你现在说话真是一套套的,我说不过你,但这种事,肯定……”
    “哎,大姐!”
    没等黄兰香把话说完我就把视线跳到她的身后,十多米外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领着个八九岁男孩儿的手正往这边走,那女人我一看就觉得面善,有点眼熟,烫的时髦小卷发,圆脸,微胖。
    当然,能让我开口打招呼的原因是她的穿着,深色女士套装,小粗跟儿皮鞋,手上还拎着皮包,男孩穿着拉绒的背带裤,白白净净,边走还边看书,等的就是这种带着孩子看上去就小康的知识分子人家!
    那大姐没意识到我叫她,直到我走到她身前才微微发怔,“小同志,你认识我?”
    “不认识。”
    我礼貌的笑着,提了提篮子,“是这样,我清河村的亲戚给我送了些土鸡蛋,我一个人实在是吃不了,拎回去还有些沉,想问您要不要,芦花母鸡下的,那鸡都是吃虫和包谷粒的,好多都是双黄的!”
    连带着,我还掀开篮子上的棉布给她看了看,“大姐,你看看这个头,这可不是农贸市场那种养鸡场供应的鸡蛋,平常您买都买不着,早上给孩子吃一个,再搭配喝一杯麦乳精,保证孩子学习能力大大提高!”
    她没急着应声,先上下打量了我一眼,随后才有些疑惑的皱眉,“吃包谷?农村的鸡现在都吃上包谷了?不磨玉米面?”
    我一看她没着急走就是有戏,“大姐,现在村里都包产到户了,家家户户都能吃饱了,所以这鸡啊,也都跟着加强营养了,玉米面该磨还会磨,几只鸡会吃多少包谷啊,清河村您知道吧,那泉水甘甜都出名的,这土鸡蛋您就给孩子吃吧,一枚土鸡蛋,比鸡场的两三个鸡蛋营养都要丰富!”
    这年头还没有转基因,食品安全绝对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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