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沉月叹息,她回头上马,抱着马脖子俯下身来,道:“你知道谢家有个信物,是传给族长夫人的玉佩么?”
    这个巫蘅怎么会不知道,她扬起脸,阳光底下有些斑驳的眸色,看起来凄凄楚楚的,那玉佩自然是要交给王曦的,庾沉月却道:“十二哥哥不给自己留退路,我那句话说的是,今日众目睽睽之下,族长要拿回玉佩,他却将那块玉佩砸了,他说,不论如何,他不娶王曦!”
    巫蘅的眼光猛地一动,大起大落的瞬间,她讷讷地一句话也没说出来。紧跟着庾沉月上马,为自己有些发红的眼眶觉得可笑,惭愧地捂着双颊道:“让你看笑话了。”
    “我自然应该笑,阿蘅,你对谢十二这么真心,我也就不担心瑾之会和你怎么样了,我怎么会不不笑?”庾沉月口是心非,心里飞快地念着:十二哥哥,我就帮你到这儿了啊,以后我就不管啦!
    两人策马映着夕阳余晖往建康城踅回去,澄溪如练,暮色烟霭一缕缕漂浮在莽莽的天地间,身后,俯拾皆是。
    没有想到谢泓竟拒绝了族长安排的亲事,巫蘅说不出心里的感觉,只觉得复杂难明。
    巫蘅听了老人的话,对他酿的酒的确有几分馋嘴,没过几天又造访了,这次只是一个人来的。
    老人拿了一坛桃花酒,笑了笑道:“丫头,喝了我的酒,与老头做个弟子如何?”
    不是说谢泓是他关门弟子么?巫蘅险些把酒喷在桌上,老头神秘地笑笑,对她说道:“丫头,上巳节将至,你可曾见过,曲水流觞之会?”
    巫蘅悚然,不解地看着他,老人风骨奇绝地倚门而立,如松如竹,虚虚地一眼看来,“你若对这个有兴致,认我为师,上巳节那日,我带你去一观那名士盛宴!”
    这样的宴会,没有谁会不心动的吧。巫蘅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注意:师父是碰瓷儿的!
    感觉阿蘅被套路了哈哈哈——
    ☆、兰亭盛会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挂了两瓶水,手都肿了……
    含泪码字送上更新,你们一定看得到,进度被我拉快了,囧。
    三月初三上巳, 桃红如许, 正是时人饮宴郊游的大好时节。
    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崇山峻岭之间, 兰亭隐约其间,身后茂林修竹, 在乍暖春风之间戟张墨叶, 游人如水, 衣履风流。
    巫蘅男装打扮, 低着头悄无声息地跟在老人身后, 平日里老人多长带宽服,一律素衫,作世外高人打扮,今日穿得却很严谨,笑容颇有几分遥襟甫畅、逸兴遄飞之意。
    水边到处都是宴饮的宾客, 衣饰华丽,雅意正浓, 丝竹弦乐绕梁不绝。
    老人走了几步,在水边挨着竹丛停了停脚, 负手一笑, “阿蘅,我见你虽低眉垂首, 但一路顾左瞻右,有顾盼焦灼之意,怎么, 你在找人?”
    被说中心事的巫蘅脸色微红,矢口否认,“没,师父想多了。”
    她才认了这老人做师父,全是为了来参与这上巳节,不然凭借巫蘅的身份是进不了这风雅之所的。她这几日有闲暇时,则陪他饮酒,老人醺醺然了,则说几句掏心肺的话,全是他当年如何为了一个寒门女抛弃王家锦衣玉食一事。
    老人怎么看不出她的故作矜高,微微一笑,“可是,在找你师兄?”
    “师兄?”巫蘅一愣,用了很长一会才想起来老人说的是谢泓,脸色更红。这个老人眼睛厉害,什么事都瞒不过他的眼,巫蘅最初忸怩作态,不肯袒露真心,到后来发现瞒无可瞒,索性和盘托出都说了。
    “不急不急,他还有一会才来。”老人带着巫蘅往水边走,“曲水流觞,阿蘅,我们也来一回!”
    才走到水边,一人跪坐在软席上,忽而似有感应地回头来,面容俊秀清绝,蒲纹华丽的紫衣优雅地披在身上,倾泻如水般,一双眼眸如山月珠玑,莹光粲然。正是桓七郎。
    巫蘅一见是他,便知道今日又被识破了。
    这里除却富有贤名和才名的,极少有女子,是以无奈之下巫蘅才换上了男装。好在桓瑾之没有点破,看见老人施了一礼,又对巫蘅颔首,扬起淡然的笑。唇如春花,很是俊俏如画。
    上游的酒觞正巧停在巫蘅身前,在水流之间打转,她一时大急,可是众目睽睽,各人衔着趣味看她,巫蘅又不好不饮。取了酒觞来,饮酒倒是不成难事,那庾叔亭忽然笑道:“小郎君容光熏熏如月,想来文赋应如其人,何故不肯露才?”
    巫蘅窘迫地不知如何是好,她才读过《诗经》和《吕览》,要应付这些人可是万万不能够的。
    情急之下,她将求救的目光掷向了老人,岂知他只是酒兴上来,自顾自地饮酒,巫蘅赧然地咬牙说道:“我——”
    正要说她“不会”,身后不知何人高声喊道:“十二郎!”
    这时却是没人再理会巫蘅到底会不会了,那目光不约而同地聚在了巫蘅的身后,她怔怔的,只觉得心仿佛要穿透皮肉迸出来,她按捺不住,侧身回眸去,白衣郎君风骨绝佳而来,雅姿出尘,风华无量,比起上一次见的不同之处在于,那墨发已被竖起,是真正的峨冠博带、举止皆风流了。
    他漫无目的地走过,没看到巫蘅,也不曾看到桓瑾之。
    说不上心里是欢喜还是失落,其实每次只要看见他,她就方寸大乱。
    桓瑾之悠悠地一叹,苦涩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谢泓已经走到了上游,这个俊美郎君到哪儿,都能成为众人焦点,日光仿佛也格外流连地披撒在他纤华不着的白袍上,隐约精致的玄色镶边,衬得他多了几分古朴神秘的味道。才坐下,身后一个部曲摆上了弦琴。
    陈季止与他不对付,却正坐在他的对面,谢泓憔悴清减了不少他自是看在眼里,但仍然没忍住挖苦道:“谢十二好兴致,原来是不与我等为伍了。”
    “弹琴助兴岂不妙事?”一人反驳道。
    另一人将衣袖拂过水面,大笑道:“谢十二的琴声我等倒是只闻其名,不曾切耳听过,实引以为憾事,有何不可?”
    谢泓略略低眉,一根修长的手指挑过琴弦,只是轻轻一拨,韵味之高雅超凡,也让人称叹,他说话的声调也如流水琴音般清越:“流觞终有飘到下游时,不妨这样,我背过身去奏琴,待琴声止歇时,酒觞在谁面前,谁便饮酒作赋,如何?”
    这时坐在巫蘅身边的老人,执着酒觞沉吟点头:“可。”
    巫蘅一怔,不明白老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年高德劭,素有雅望,这话一出,立时不少人附和。
    巫蘅垂了垂手,没有插话。
    谢泓果然背过了身去,少顷,一缕悠扬的琴音穿过水流而来,清心脱俗,如深涧泉鸣,嘤嘤成韵。
    他身后一人放下酒觞,顺着水飘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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