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使用灯熄灭,大门被打开。医生进去的时候表情凝重,出来的时候明显松了一口气。
    手术一切顺利,但躺在病床上的孩子还十分虚弱,头上包满了纱布,也不能动,身上到处都是管子,作家长的看着就难受。
    萌萌在手术后整整昏迷了一天才醒来。医生做完检查以后终于给出了可喜的消息。
    沈母在孩子醒来后不住谢天谢地,高兴得差点晕了过去,高兴之后,劫后余生的庆幸让她忍不住靠在沈巡身上哭了。
    沈母的情绪也影响了沈巡,沈巡捏着拳头坐在病床旁边一直没有动。
    萌萌脱离了危险,沈巡才决定离开医院。
    临行前沈巡向沈母交待了许多,沈母得知他要离开深城,脸色立刻变了。
    “你要去哪?去干什么?”
    “有事。”
    沈母对于沈巡简洁明了的回答显然不能信服:“这种时候,还有什么事比你的女儿重要?!”
    沈巡撇过头去,看着远处,不愿面对母亲咄咄质问。
    “没有比萌萌更重要的事。”他顿了顿说:“但是有一样重要的事。”
    “你去了,就别认我这个妈。”沈母面色凝重:“沈巡,听妈一次,她真的不适合你。”
    沈巡转过视线,与沈母四目相对。他明白,那目光里都是真心实意的关切。
    可他真的不懂,始终不能懂。为什么他们不能在一起?
    这么多年好像一直如此。每个人都不让他们在一起,每个人都在阻止,久而久之,他自己也觉得也许该放弃了。
    “您私下和她联系,说了些什么,我不想问,我已经等了这么多年,结局不该是这样。”沈巡说:“如果我就这样放弃,我自己都不能原谅我自己。”
    “沈巡!她是你能招惹的吗?那个姓闫的一直针对你是为什么,你还没搞明白吗?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有钱有权的人只手遮天,还用我告诉你这个道理吗?”沈母越说越生气,对于沈巡的冥顽不灵实在失望:“沈巡,你这一去,是要了我的命!”
    “我不去,是要了我的命。”沈巡的声音充满了迷茫,明明是在和沈母说,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也许冥冥之中已经有所预感:“我的命,也许,这次真的要丢了。”
    ……
    ***
    近十个小时的旅程,深城到西安,这线路从前骆十佳也不是没有坐过,这一次的感触却格外不同。那么长的时间,骆十佳一直没有睡着,一路看着从深城到西安的沿路风景。下车的时候,骆十佳觉得腰有些酸,大约是双身的原因,近来她总是感觉到容易累。
    刚一出站就看到了闫涵的车,低调而奢华,他不在,只有周叔来接。
    一见到骆十佳,一直翘首企盼的周叔立刻上来帮她拿行李,不等周叔放好行李,骆十佳已经自行开了车门坐了进去。
    对于骆十佳的冷漠,周叔也已然习惯。
    “佳小姐,这一路也累了吧,睡一会儿吧,马上就到家了。”
    骆十佳一只手撑着下巴,冷漠地看着窗外,嘴角勾起嘲讽的笑容:“谁家的小姐?又是谁的家?我只是一只飞不出他手掌心的鸟,在他眼里,大概也就是一只难驯的宠物。”
    骆十佳每一个用词都犀利到有些难听。周叔没有回应也没有正面冲突,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说着:“这些年,闫总也不容易。”
    “我很容易吗?”骆十佳无助地透过后视镜看向周叔:“我到底该去哪里才能彻底逃开他?只能是死这一条路了吗?”
    “佳小姐……”
    “叫我骆十佳!我不是谁家的小姐!”这称呼让骆十佳更加愤怒,她忍不住拔高了嗓音。
    周叔知道骆十佳情绪不好,没有再说话,车厢内安静了一会儿,骆十佳终于平静了下来。她抹掉了眼角的湿意,又看向窗外。
    “既然哪里都去不了,那就哪里都不去了。他喜欢这样耗,那就耗下去。”
    ……
    这栋别墅已有近十年历史,但每年都在花大价钱修缮,让屋子看起来仍然如同当初入住时一样富丽堂皇。为了让冬日的花园看起来多一些缤纷的颜色,院子里做了一些色彩装饰,年关将至,门口挂了一串布艺鞭炮。但这些小细节并没有让这栋冰冷的别墅多一些人气。
    骆十佳进门时没有拖鞋,平底靴踏在地毯上有灰黑的痕迹,不论闫涵以什么方式把她关在这房子里,她始终觉得这里不是她的家。
    骆十佳回来的时间是下午三点,保姆在骆十佳进门后将饭菜端上了桌。随后才上楼叫醒了午睡的栾凤。
    骆十佳刚坐下,就见栾凤穿着睡袍从楼上不紧不慢地走下来。比起上次见面,栾凤明显瘦了好多,不论她再怎么掩盖自己的病容,油尽灯枯之相也已经难以掩盖。
    人一生可以为自己做很多选择,却永远也不可能回到最初去选择父母。这么多年背负着栾凤的怨恨,她也累了。也许原本还有几分欲壑难平,如今见她如此也,什么怨什么恨也都消散殆尽。
    栾凤走到桌边,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有拿筷子。
    “不是坐了十小时车?不饿?”
    骆十佳没有回答她,只是拿起了碗筷,她现在是特殊时期,就算没胃口也得吃东西。
    饭桌上安静得让人有些无法下咽,骆十佳头也不抬,只是嚼蜡一样将食物往嘴里送,好像每一样东西都是没有滋味的。
    周叔离开,还有别的事。家里只留下骆十佳、栾凤和保姆。保姆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努力让她的存在感减低。栾凤看了保姆一眼,柔声吩咐:“上楼把地吸一吸,我今天下午不睡了。”
    保姆仿佛得了大赦,立刻上楼干活去了。留下骆十佳和栾凤在饭厅面对面而坐。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骆十佳冷冷一笑:“我能有打算?”
    栾凤往后靠了靠,翘起了二郎腿:“你没有打算,我有。”
    听栾凤这么说,骆十佳才堪堪抬起头来:“什么打算?”
    “我会尽力劝服他。”栾凤撇开视线,大约是要找烟,摸了半天没找到,又作罢:“你也知道我,没多久可以活了。我想离开这里,找个地方走最后一程。”
    骆十佳冷冷嗤笑:“这时候让他走,你觉得可能吗?”
    栾凤表情仍旧冷漠:“我得了癌症,你也知道。这么多年了,多少有些情分,最后的几个月,他也许会答应。”
    “然后呢?”骆十佳眼中仍旧迷茫:“这种方式可以禁锢他一辈子,永远不再来纠缠我吗?”
    “所以你要趁这几个月,走得远远的。”
    “去哪?出国吗?”
    栾凤的视线从落地窗看向外面的花园,不如夏天的花木扶疏,院内仅有的色彩也都是人工为之,像极这个越来越没有生命力的世界。
    她轻启嘴唇,许久才缓慢说着:“去一个,有自由的地方。”
    自由?骆十佳在心里重复着这两个字,却没有一点轻松的感觉,只感到更深的无助和绝望。
    对骆十佳来说,这个世界上还能有让她能得到自由的地方吗?
    答案是让人迷茫的。
    ***
    沈巡看好了时间,买了去银川的机票。
    韩东打电话来的时候,沈巡正在排队登机。韩东从电话里听到了登机广播,有些震惊。
    “矿里的事我这边还能顶着,萌萌的手术要紧,你不要回来了。”
    “我去银川。”
    “去银川做什么?”韩东敏锐察觉到这其中的不同:“是不是和骆律师有关?”
    不等沈巡回答,韩东已经急了:“沈巡,你别疯了,我告诉你,那个叫闫涵的男的,背景很复杂,也很深厚。你现在烂事缠身,根本没有能力和经历跟他斗。”
    “沈巡,现实一点。”韩东停顿了许久,声音有些哽咽:“长安和我说了许多,我知道你和骆律师这么多年不容易才走到一起。可是她终究和你不合适。”
    登机的广播再一起响起,沈巡看了一眼逐渐向前的队伍,对着手机听筒说道:“我要登机了,先挂了。”
    “哎。”电话里传来韩东的一声叹息:“骆律师没有来矿里,如果她不再深城,可能是去别的地方了。”
    “知道。”
    “知道?那你去银川做什么?”
    “找人。”
    “谁?”
    “一个可以让我得到谈判筹码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最近更新比较慢,有些细节大家可能忘记了,可以回头重温一下。62
    ☆、第六十三章
    骆十佳一觉睡到七点多才被保姆叫醒。 起床洗漱,对着镜子看了半天,发现自己的脸和眼睛都有些肿,大约是近来睡得不好的原因,用冷毛巾敷了一会儿,也没能消肿,骆十佳也就作罢了。
    有一阵子没有剪头发,原本利落的短发长到齐肩长度,扫在肩膀上有些痒,这让保持了多年短发的骆十佳有些不习惯。在房间里找了半天也没有可以绑头发的,最后拿了一根捆纸卷的橡皮经随便绑了个麻雀尾巴一样的发辫。橡皮筋没有捆绳,扯得头发有些紧。
    到了饭厅,栾凤已经就坐,见骆十佳下来,栾凤说:“他还有半小时到,再等一会儿一起吃。”
    在这栋冰冷华贵的房子里,闫涵是绝对的主人。只要他要回来吃饭,不论多晚,栾凤都会等。骆十佳也不知道她是因为害怕、尊重还是爱。
    午饭吃的晚,骆十佳也没感觉很饿,随意找了张凳子坐下,也没说话。栾凤见骆十佳扎起了头发,有些意外:“要留长发了?”她说着,无限感慨起来:“你大学毕业后,就再也没有留过长发了。”
    “最近没剪而已,不准备留长发。”听说孕妇不能留长发,会吸收孩子的营养。虽然有些荒谬,但做妈的人总归是谨慎小心的。
    “你这是拿的什么东西扎得头发?”栾凤看了一眼那光秃秃的土黄色橡皮筋,找来放在沙发上的毛线团:“拿下来,我给你捆点线。”
    其实骆十佳也就绑一会儿,虽然紧点有点不舒服,但也不是不能忍受。可这一刻栾凤的眼神和动作,让她不由自主把橡皮经从头发上取了下来。
    栾凤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撑着皮筋,手指呈“八”字,左手轻轻将线头捻到橡皮筋上,右手两指一张一合,随着她的动作,毛线均匀地缠在橡皮经商,不一会儿,毛线就彻底遮住了土黄色的橡皮筋原色。
    栾凤将捆好的皮筋递到骆十佳手上:“这样用不会扯头发。”
    骆十佳接过那红色的皮筋,手有些抖。
    她自然知道皮筋这样用不会扯头发。小时候她总是生病,家里穷得饭都要吃不上,自然用不起那些花头绳,都是栾凤一根根缠出来的,用毛线这样捻着缠着。花花绿绿的,很土很土,可那时候骆十佳一直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头绳。
    骆十佳看着栾凤将毛线团收回去,又放回沙发上。这才注意到沙发上有一条正在织的围巾。这十来年,自跟了闫涵,栾凤在物质上就得到了极大飞跃,什么都能买最好的,自然不需要自己动手做什么。她原本也不是这么勤快这么有女性光辉的人。
    可见她平时是多么寂寞,寂寞到所有可以打发时间的事她都找来做一做。
    栾凤见骆十佳盯着那条围巾,有些不自在地说:“随便织的,你要是喜欢等我完工了你就拿去吧。”
    “好。”
    骆十佳用那红毛线缠的橡皮经扎起了头发,又说:“正好缺条红围巾。”
    母女俩大约有十几年没有这么平静地交流过。搬离那栋靠近铁轨的破屋后,骆十佳就觉得和栾凤的距离越来越远了。那之后的许多年,骆十佳总会想起当初和栾凤相依为命的生活,那时虽穷,可她觉得自己还是有一个家的。不论栾凤对她再怎么坏脾气,她为她遮风挡雨的样子,骆十佳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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