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是宠你,什么都舍得给。”萧煜自己脱了靴子,在床上安顿下来,一边将枕头垫在自己后腰,一边眯着眼睛冷冷地嘲讽道,“一个名门正派出身的人,却整日跟在女魔头身后讨巧,你也算是能屈能伸。”
    除非必要,萧煜不喜欢别人搀扶,因此他躺下安顿好之前,语琪一直在旁优哉游哉地等着,没有上去插手,听得他这样说,她微微一挑眉,像是只听见他前半句话一样,浅浅一笑道,“是,她一直宠我。”
    比起他这个被母亲冷落的儿子,她一直是受宠的那个。
    萧煜凉凉地瞥她一眼以作警告,却也没发作,只随手从她手中抽出那本手札扔到一旁,扬起下巴点点自己的膝盖,示意她赶紧干活。
    这也是语道渐渐摸索出来的,除了双腿之外,他对其他事其实比较宽容,只要不太过分,只是调侃一下的话,他并不会与她斤斤计较。
    她褪了靴子,在床尾盘腿而坐,逼热了掌心,专心地替他按揉起酸疼的膝盖来。一开始她还随意地同萧煜斗几句嘴,惹得他几次冷下脸来,其中有几次挑拨得他差点坐起来揍人,又被她的讨好求饶哄得重新躺下。
    来来回回几次之后,萧煜被她搅得倦极,渐渐得不再与她你来我往地互相嘲讽,只偶尔挤兑她一两句,声调懒洋洋地,带着困意。每次这个时候,语琪也就渐渐安静下来,不再说话,然后萧煜蹙紧的眉头渐渐松开,与她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含糊下去。
    然后,整个房间都归于宁静。
    窗外雨声淅沥,他的呼吸夹杂在哒哒的滴水声中,显得绵长而安稳,将平日阴森的屋子都衬得平和了几分。
    她在他的呼吸声中渐渐放松下来,将思绪放空,享受这一刻难得的温宁。不知过了多久,待将萧煜的膝盖按得发热之后,语琪并没有就此离开,而是挪了下位置,撩起他的长袍,将温热的手掌伸进去,轻轻地给他按揉腰际。
    萧煜每日坐在轮椅上,腰部受力最多,是以一天下来,必然酸痛僵硬。可他并不是喜欢示弱的人,又擅长若无其事地忍耐,因此从未有人看出他腰部不适,如若不是有一次无意间瞧见他按着后腰给自己按摩,她至今也不会知晓这一点。
    萧煜到底是魔宫的少宫主,哪怕睡得再沉,也保有警觉心,她没按几下,他便自沉睡中惊醒,待看到是她在动作后,怔了一怔,又睡眼惺忪地闭上了眼,声音因困倦的缘故,凉薄中带上了几分懒散,“你又多事。”困意很快上涌,他迷迷糊糊地伸手一推,将她的手拨拉开,口齿含糊地念叨,“别按了,不用。”
    语琪没理他,甚至趁他昏昏沉沉战斗力可忽略不计给他翻了个身,叫他面朝里床里,好叫她按起后腰处来更容易一些。萧煜许是真的困了,只低低骂了一声后就随她去了,没一会儿,呼吸就在她的按摩中重归于轻悠绵长。
    待替他将腰际僵硬的肌肉揉开,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的事,语琪见他睡得香沉,就轻手轻脚地将手收回来,将薄被给他盖上,悄悄地下了床去穿靴。
    穿戴整齐之后,她起身离开,不小心带翻了一个椅子,萧煜被这一声弄醒,迷迷糊糊地翻过身来,睡眼朦胧地睁开眼瞧了瞧,就又索然地阖上了眼睛。
    语琪也没同他告辞,将椅子扶起来后就往外面走,绕过屏风之前听得他在身后嘟嘟囔囔地说了句什么。
    那声音极轻,带着萧煜惯有的语气,像是一句刻薄的嫌弃抱怨,“回去换身衣裳,脏死了。”
    语琪一愣,回头去看他。
    可萧煜翻了个身,又睡去了。
    她摇头轻笑。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平淡如水地过着。
    萧煜每日来修罗殿行教导、训练之责,语琪也一样。两个人都不是好东西,调|教起人来,都是心狠手辣之辈,直将少年们操练得生不如死,度日如年,哀声连连。这些未来的杀手尚且稚嫩,远未达到麻木的程度,还会在每晚睡前将两个教导者的名字咒骂上几遍,恨得仿佛要将两人拆吃入腹。
    唯一令少年们感到稍许欣慰的是,不知从何时起,修罗殿内多出了一条众人都心照不宣的规矩:倘若下雨,那么一切训练便暂止一日。
    其实这很没道理,修罗殿遮风挡雨,雨下得再大也于训练并无影响。可每当下雨时萧少宫主便会去后殿休息,林小姐嘱咐他们几句之后便也跟着去了后殿。两人就这样在后殿呆到傍晚或者次日雨停,林小姐独自一人出来,回她的院子,而少宫主则歇在后殿。两个人像是约好了似得,从不对此加以解释,因此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去后殿做什么。
    每下一次雨,天儿就凉一分。渐渐的,雨不再下,魔宫上下都换上了冬衣,人人都包裹得像是狗熊,尤其是只穿得起老棉袄的下仆们,各个看起来都臃肿不堪。当然,穿得起猞猁皮的少宫主也没好到哪儿去,他由于寒毒缠身,到了冬日就极为难熬,是以恨不得将所有能穿的都裹在身上,每每远望过去,都像是一只毛茸茸的球。
    阖宫上下,唯有宫主萧莫愁与语琪还保持着往日风度,只不过前者是因为内力深厚,后者则是因重火诀的缘故得了便宜。两人仍旧穿着着往日装束,只不过在外衣外多披一件披风罢了。
    每每萧煜见了她这般两袖透风的模样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打个寒颤,叫语琪看了好笑。
    虽说雨不再下了,但她这重火诀派上用场的时间却渐渐多了,因萧煜的寒毒总是频繁地发作,一发作便是整整一日,她只好陪在一旁,运转着重火诀为他驱寒。
    语琪由于总是将重火诀日夜不停地在体内运转,内功精进极快,而萧煜却像是个沉溺极深的瘾君子,渐渐变得极为依赖她输入的内力,以至于好几次语琪都是想走走不了,靠在他床边睡着的。
    但萧煜并没有为此对她产生什么深深的好感,他依赖的只是她的内力。相反,因着病痛缠身的缘故,他在寒冬时节脾气显得尤其得差,一点儿不顺意的事便要发作一通。一开始语琪还如往常一样细细思索他情绪起伏的原因,怕是自己在哪里戳到了他的痛脚,但后来也就意识到他只是因疼痛难忍而无理取闹罢了。
    语琪被他重归喜怒不定的脾气搅得疲倦不已,每日日思夜想的都是怎么安抚他仿佛待产孕妇一般的暴雷脾气,结果还真让她想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第174章 魔宫少宫主·萧煜【13】
    这办法也是语琪凑巧发现的。
    那些日子萧煜脾气一天比一天糟糕,无辜遭殃的人渐渐不再只有她一个。萧煜的无差别攻击让受伤害范围短时内便大幅度地扩张,以至于后来修罗殿的下仆们都绕着他走。而不得不一直在他身旁陪着的语琪也学得乖了,无论他说什么,都温和浅笑答好,除此之外绝不多说一句话,不叫他捉住一丁点儿可作文章的错处。
    暴躁的萧大魔王没处儿可撒气,以至于身周一直都处于冷飕飕的低气压中,整个儿一尊冷面活阎王,谁触谁死。只要是他眼风扫过之处,修罗殿众人皆望风而逃。
    那日他在路上揪住一个萧莫愁的男宠,终是找到了可欺负的人,好一通发作。那少年平日里清秀文雅的一张面孔吓得毫无血色,只知道抽噎着求饶。语琪找见萧煜时他脾气发得正厉害,外边儿冰天雪地的,寒风又大,他脸已经冻得发青,她怕他回去又犯寒毒,也不敢劝什么,只走过去握住他肩头几处大穴,运起重火诀,将数倍于以往的内力一股脑儿地输进去。
    以前她只是在他寒毒犯了的时候替他揉捏膝盖,最多再按一下腰,内力也是凝在掌心,贴着皮肤一点儿一点儿地沁进去,很是润物细无声。
    这次却是直接、简单而粗暴。
    但令人意外的是,效果却出乎意料得好。
    萧煜冷不防叫她来上这么一下,顷刻间暖流就顺着肩头几处筋脉滚烫地流到了脚心,下意识地颤栗了一下,连刚要出口的狠话都忘了一半。随着她手中热流源源不断地渗入,萧煜只觉得身上暖融融烫乎乎的,整个人都惫懒了起来,一双严若冰霜的眸子也慢慢地眯成了一道缝儿,鸦黑长睫半掩着,再也看不出丁点儿阴刻冷酷的影子。
    语琪惯会察言观色,觉察到了这一招似乎对萧煜格外有效,更是将温热的内力一股一股地往他体内逼。
    萧煜近日睡得不好,寒毒跗骨,到了严冬更是发作得厉害,白天儿夜里地泛着酸疼,只有疲倦到了极点才能稍稍眯上一会儿,但很快又被冷醒,继续受着煎熬。这样下来,心里总是泛着一股说不出的烦躁,看到谁都想上去踹上两脚。可他终归没法踹人,脾气便发得更厉害。
    可她的手放上来那一刻,就像是有滔滔熔岩滚烫地流遍全身。
    冷么?仍旧是冷得,那冷在骨子里,抹不去,除不掉,只要他习寒玉决一日,那寒毒便会缠着他一日,无药可解,重火诀也不行。但她的手那样烫,滚滚热意自她掌心摧枯拉朽地冲进来,存在感太强,叫他连骨子里泛出的冷也感觉不到了。
    身周天寒地冻的,可他却觉得头顶像是冒着热气儿,暖和地快要睡过去。
    语琪手放在他肩头,低头瞧他,见这位活阎王昏昏欲睡了,便无声地朝那男宠使眼色,叫他快走。可怜儿见的,平日被萧莫愁锦衣玉食地养着,今儿却被莫名其妙地萧煜好一通欺负,快被折磨去了半条命。
    那男宠感激地看她一眼,摇摇晃晃地要退下。
    可他运道太差,刚站起来,萧煜就稍稍睁开了眼,用眼尾扫了他一下。
    那男宠僵了一下,面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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