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前个儿襄郡王同府里的爷们儿随皇上到京郊围场去了,至今未归,所以今儿只王妃领着两位奶奶和姑娘们来问安。
    也是因前番得知又有了喜的缘故,王妃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待打发了女儿和儿媳去后,王妃同太妃又说了好一会子体己话儿。
    罢了,姑侄二人便一块用早饭。
    叶胜男也在跟前服侍,虽然说布让的活她轮不上,但端菜摆桌还是能够的。
    若是旁人,定会以为不过是端菜摆桌,是个人都能做得活儿。
    不然,这里头也是大有学问的。
    做好了,也是能在主子心里存好的事儿。
    于是王妃便发觉,自己不过是看了眼太妃在吃的酥酪,少时一小盏酥酪便到了她面前了,而面前一直没留心的胭脂卷儿,不知何时已被收去了。
    又或是她才觉着有些反胃,想要吃了一口粳米粥压一压,但入口却觉着寡淡无味,须臾一小碟玫瑰卤子渍的姜片便到了她手边。
    真真让人熨贴。
    王妃便有心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能有这等的眼力价,于是抬头看了眼正在食盒里挑拣点心的叶胜男。
    往日来请安,只要家里的爷们儿来了,就算是太妃身边的人,也没有不往他们跟前凑的,只是到底都是太妃身边的人不比外头的做得打眼,藏得好罢了。
    是故,太妃身边的人王妃不但都知道名儿,就是底下的粗使丫头,王妃都认了个全。
    可如今一见叶胜男,王妃却觉着叶胜男有些眼生。
    其实叶胜男这样眼力价的人,王妃身边也是有的,只是这些人在王妃身边年头不短,深谙王妃的习性和脾胃,才能让王妃觉她们是得心应手了。
    所以王妃以为最难得的并非是有察言观色的通透,心细如发的缜密,而是察言观色之后的不动声色,毫不声张,仿若春雨润物,细无声。
    就像那盏解馋的酥酪,就像那碟及时的玫瑰卤子姜片,出现得不着痕迹,且毫不居功,却让人十分受用。
    一时,王妃玩兴起,还要再试一试叶胜男,便故意多用了半块杏仁酥。
    只见在早饭撤去后,惯常吃的清茶便不见了,换成了对怀了身子大有益处的杏仁茶。
    王妃是真心的喜欢了。
    于是待叶胜男去了,王妃便问起自己身边的嬷嬷“这丫头是谁?怪可人儿的。”
    那嬷嬷笑回道;“她就是依怙。”
    “原来是她。”王妃这才对上名儿了。
    再好到底只是丫头,还是太妃身边的额,王妃问完知道了,也就罢了,后随太妃移驾到东梢间去。
    王妃接着先前早饭前的话,道:“前两年,我是真不放心老三的身子骨,这才驳了王爷的意思。老三底子薄,这些年好不容易养出来了,没得在这些事情上再毁了元气,那就得不偿失了。”
    太妃一面拈起佛珠,一面道:“你是他亲娘,自然是心疼他些的。只是安哥儿到底是王府的公子,没得这年纪了还不识房中事儿的。说出去也不像。”
    王妃甚至无奈道:“这些儿媳如何不知的,所以这回王爷再提起,我觉着也该是时候了。”
    说着,王妃顿了顿,“只是……这背后不知是那一个不安好心的,撺掇的王爷,净把些不三不四,不教着安哥儿学好的玩意儿,往安哥儿房里塞。”
    这时叶胜男正好进来给封嬷嬷回话,听到这些心内不禁回想。
    太妃和王妃口中的安哥儿,似乎正是襄郡王嫡三子薛云上的小名儿,传言这位安三爷自小身子就不太好。
    叶胜男却不觉得这是真。
    记得那年,因皇上只得一子,故开恩令宗亲子弟皆可入南书房读书。
    薛云上也在其列,因此不时也有到太后宫里请安,有时太后还留他们饭。
    有一回,薛云上他们立了鹄子习射给太后瞧,热闹热闹。
    薛云上面上是最弱的,可待人散去了,薛云上故意留在最后射的那一箭,迅猛精准,与方才人前比试时是天壤之别,可知是故意人前藏拙了。
    那年叶胜男初进宫,被人欺负受了伤躲在角落里哭,这才无意中瞧见的。
    而那年薛云上不过十岁吧,而到了今年,想来也有十七了。
    至于薛云上为何要在人前示弱,叶胜男就不得而知了。
    想罢,叶胜男就听王妃又道:“所以斗胆还请姑母掌眼,给安哥儿另挑两个好的才是。”
    太妃默了一会子,道:“你且先说说,他们都给安哥儿找些什么人?”
    王妃只得一一说了。
    太妃听罢,又默了一会子才道:“这两人可不好驳回的。”
    王妃自然是知道的。
    那一个张欢喜的丫头是襄郡王生母邓夫人陪嫁过来的家生子。
    这邓夫人虽故去了,但襄郡王对生母多有愧疚,故而对邓夫人留下的人都多有照拂。
    若这般强势打发了出去,没得让襄郡王不痛快,与薛云上父子生隙,那就不美了。
    而另一个叫万丽儿的,则是王府里审理司审理的表亲,身份上比张欢喜更上一层,就更不好打发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层顾忌,这位审理还是王爷身边的亲信。
    沉吟了片刻后,太妃道:“罢了,就都留下吧。放在眼皮子底下也有放眼皮子底下的好,让她们两虎相争也有个对手不是。”
    王妃听了也只得作罢,“也只能如此了。但还请姑母再给安哥儿挑两个好的。”
    太妃点点头,道:“我是早有主意了,只是安哥儿院子里人一多,没个能管束的人头上压着,只怕也是个乱的,没得传出去得个好色的名声。”
    王妃也深以为然,“就是这话了。我如今还能的,可日子一长,我身子笨重了,难免会有顾不上的时候。那时只怕会有人钻了空子。”
    太妃正待要细说她择定的人选,就听外头有人喝道:“这炭你是那里来的?”
    接着就是一阵盒盘倾倒摔落的声响传来。
    封嬷嬷面上一凛,撩开珠帘往外头看去,呵斥道:“放肆,谁在外头喧哗?”
    少时,叶胜男和未果诚惶诚恐地从外间进来跪下。
    太妃问道:“怎么了?”
    未果是个胆小的,自然不敢有分毫的隐瞒,回道:“回太妃、王妃,奴婢不过是给外头的香炉续一块炭。没想依怙却忽然将奴婢手里的活儿打落了。”
    闻言,王妃不禁对叶胜男有些失望,暗道:“竟是这般霸道的性子。”
    太妃不料却问叶胜男道:“你有何话可说?”
    叶胜男回道:“回太妃、王妃,这炭用不得。”
    王妃忖度了须臾,又问道:“什么炭?”
    叶胜男就将一块熏香用的炭拿了出来。
    封嬷嬷见了心中一慌,唯恐太妃责难叶胜男,不禁僭越先声训斥起叶胜男来,道:“你胡说什么,这可是前个儿太妃进宫时,太后赏的乌金炭。”
    闻言,叶胜男的脸色越发没了颜色,暗道:“果然。”?
    ☆、第 11 章
    ?  在方才未果拿出炭块来时,看到炭块上点点暗光的金,叶胜男便知应该是乌金炭了。
    再看未果竟轻易便点燃乌金炭,叶胜男便将这炭的出处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了。
    只是叶胜男万万没想到,这炭会从宫里流出。
    但叶胜男深以为这是机会,若拿捏得好了,绝对能给宋家致命一击。
    太妃看了看封嬷嬷,按了下封嬷嬷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还问叶胜男道:“这炭为何使不得?”
    叶胜男自然知道不能说是宋贵妃利用她给的方子做的是毒炭,而她如今也不过是一个见识浅显的孤女家生子,是不可能知道乌金炭这种应是已经绝迹了的东西,更别说能如此清楚乌金炭难烧的特性。
    故而叶胜男只得把徐达夫一家拿了出来做幌子,郑重其事道:“这炭烧时有点子硝烟味儿。”
    王妃不解问道:“那又如何?”
    叶胜男这才将心里编的话,慢慢道出,以便发觉破绽及时修正,“前两年,奴婢无依无靠时时奴婢她二叔接奴婢到他们家住。奴婢婶子就爱买这样加了硝粉的炭。一来便宜,比桐油炭还要便宜许多,二则烧起来不比桐油炭差,就是味儿大些。直到有一回婶子拿这炭烧火给家里小鸡崽取暖,小鸡仔无故的一个接着一个死了。奴婢婶子这才不敢用了,却都给奴婢使了。奴婢烧多这炭了,就觉着浑身都不舒服,只有开了窗子透会子气,才好受些,所以至今我都记住这个味儿了。”
    叶胜男歇了口气,又道:“这乌金炭里的味儿虽很淡很淡,却到底逃不过奴婢的鼻子。这绝不是什么好东西,害人得紧的。”
    其实这炭真的半点味道没有,可为了报仇,叶胜男豁出去了。
    只要能引起太妃一点子疑心,便不枉费她的苦心了。
    就见太妃的面上霎时冷凝,王妃的脸上也变了颜色。
    王妃忙道:“姑母,太后可知……”
    太妃却倏然一抬手打断了王妃底下要说的话。
    王妃到底也是世家出来的,方才不过一时惊惶失了分寸,这会子也知道有些话是不能在底下这些人面前说起的,自然便住了口。
    太妃对封嬷嬷道:“让她们都去吧。”
    封嬷嬷立时将叶胜男等人都打发了出去,屋里就她一人伺候。
    罢了,太妃又封嬷嬷道:“打发人去请王道光来。”
    王妃又是一怔,无声道:“王道光?”那不是老襄亲王时的左长史兼心腹吗?
    众所周知,王府属官中居首的为长史,长史又有左右之分,皆由皇上亲点宫中内官任之,又或是自皇子小时便跟随着照顾的保公内侍任之。
    这王道光正是先帝亲点予襄亲王的臂力。
    只是自老亲王殁世后,老亲王曾经的心腹臂膀都不得善终,只王道光还活着,但也被太妃遣送出王府,美其名曰年迈荣养去了。
    然,如今太妃却能将王道光呼之即来,这王道光到底是谁的心腹,不言而喻。
    “可见当年魏夫人等,死得并不冤。”王妃暗道。
    其实还有一件,是世人皆不知的,这王道光还是个深谙歧黄之术的。
    王妃有些坐立不安地吃了两盏茶,才有人来回王道光来了。
    王道光进来叩见。
    太妃也不同王道光含糊,直命封嬷嬷将乌金炭给王道光瞧。
    王道光果然是有些见识的,拿起方方正正的小炭块,道:“乌金炭。”
    太妃点点头,道:“正是。你瞧瞧可有何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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