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的两个人也略尴尬。
    宋楚兮连忙放开殷湛,飞快的整理了一下衣物,坐起来道:“什么事?”
    “哦!”宛瑶强作镇定的收摄心神,道:“刚才卫恒收到留在天京的侍卫密报,说皇城内乱的时候,有两处宫殿着火,其中有一处应该是之前设宴的朝阳殿的后殿!”
    “嗯?”殷湛刚拿起茶杯的手顿住,沉吟道:“是殷述出事了?”
    “应该是吧!”宛瑶道:“现在皇城里面还人心惶惶,消息传出来的不太准确,但当时康王就被安置在朝阳殿的后殿,而且那么巧,赶在这个节骨眼上起火了,卫恒也是怀疑。”
    的确是没这么巧合的事,何况谁都知道,殷绍根本就没安好心。
    “知道了!”宋楚兮抿唇思索了片刻,点头。
    宛瑶还在为方才撞破了人家两口子亲热而尴尬,自觉的带上车门又退了出去,脸上还烧热的厉害。
    卫恒策马护卫在侧,同时紧密注意着周围,唯恐有禁卫军潜过来要强行掳人,见她进去了那么一小会儿就又退了出来,不禁奇怪,“怎么了?”
    “啊?”宛瑶尴尬不已,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赶紧重新垂下头去,“没什么事!”
    “康王的事,主子们怎么说?”卫恒道,倒是没多想,见她魂不守舍的,还以为是被今夜九死一生的场面吓住了。
    “啊!”宛瑶又是一愣,这才想起来,她出来之前忘了问了,这会儿想再开门进去问又不好意思,干脆就胡乱的摆摆手,“主子们没说什么,大概——是暂时不准备针对此事有所动作吧,有事的话,他们会吩咐的。”
    “嗯!”卫恒点点头,打马准备去前面查看状况,目光不经意的一瞥,见宛瑶身上就只穿着平时的衣裳,顺手就扯下自己的大氅扔给她。
    他也没说什么,继而狂抽两个马鞭忙前追去。
    宛瑶抱着他扔过来的大氅,愣了一会儿,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抬头,也就远远地看到一个背影。
    这一路,他们这一行人,其实也不算太狼狈,但到底也是逃亡,匆忙之下,肯定也不会怎么好看也就是了。
    马车里,卫恒直接命人给殷绍喂了迷药。
    赵统领带人一路紧跟,但是因为殷绍被留作了人质,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殷湛和宋楚兮他们这一整支队伍,除了每天抽出两个时辰停下来轮翻休息,连干粮都是边走边吃的。
    他们都还好,因为是要出京,早做了准备,带了足够的粮食和饮水,赵统领那些人就有点惨了,本来就仓促离京,不太适应,前面这一队人马又拼命的赶路,他只能临时叫人从附近的城镇村舍里去买干粮,三天下来,人困马乏,出京时候的一万人,只剩下七千多还在继续跟随。
    第三天,途径一处比较大的城镇。
    殷湛他们穿城而过,出城之后就下令就地扎营,休息整一日再走,而同时严华亲自带队,回头在另一端的城外劫住了赵统领。
    他直接带两百人,赶走了原本城门的守卫,自己带人驻守城上,监视。
    宣王夫妇叛出北狄的消息,经过这三天的发酵已经传开了——
    虽然京城方面在想办法竭力的封锁消息,不想让这件事的风声闹开,但是殷湛和宋楚兮却不怕的,提前就叫人放了放,添油加醋的把事情往死里渲染。
    这个时候,虽然没人公开打着南塘宋氏的旗帜出行,但是从京城动乱当天的情况来揣测判断,这镇上的人也大致的都有揣测。
    童五带人进京采购后面路上要用的干粮和换洗衣物,同时从这城里某处隐秘的宅子里接出了一辆马车,把殷黎也带了过去。
    “京城方面,这两天还有什么新的消息吗?”好不容易能停下来,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宋楚兮洗澡换了衣裳,见殷湛正在喝茶,走过去劈手夺了他的杯子,自己捧着用了。
    殷湛重新拿了个杯子给自己斟茶,面色也不见怎么样的凝重,反而透出些微的散漫来道:“暂时还没有!卫恒一直有盯着,郕王是不插手政事的,这几天是左右丞相带着朝臣临时理政,宫里那边,从朝阳殿的废墟里挖出了几具尸骸,据说已经对外公布了殷述的死讯了,当然——这笔账,是要算在你我头上的。”
    朝阳殿烧成那样,里头寻找到的尸骨自然也是面目全非的。
    而且既然是殷绍精心安排,事发的时候肯定封锁了所有的出口,想来是可以确保殷述一定没有生还的可能的。
    这件事上,怎么想,殷绍都不是不可能再给殷述留机会的。
    “康王府呢?”宋楚兮玩味着抿抿唇,问道。
    “事发的时候,何旭就在宫里,跟着殷述一起被困火海,再没出来,至于何鹏——宫里去人报丧了,他却拒不肯办丧事!”殷湛道,抿了口茶,“横竖现在殷绍方面自顾不暇,刘太后也没多余的心思顾虑到他,这会儿宫里的情况可比康王府要乱套的多。”
    宋楚兮又再想了想,还是正色看着殷湛道:“那座朝阳殿——”
    “宫里具体宫殿的构造我不是很清楚,之前也没特别研究过。”殷湛道,显然明白她话中所指,“殷述如果有后招,这也算是他趁火打劫的大好机会。咱们的事情都先姑且不论,只说他的事——本来就是殷绍理亏,而且现在殷绍又在我们手上,他要站出来,在朝臣和宗族中的赢面也很大的,区区一个刘太后,那女人根本就奶喝不了他。”
    但是这么想的前提是,殷述一定还活着。
    而事实上,从一开始,他们就谁都没信殷述会就这么葬身火海了。
    可是这么好的机会,他不站出来?难道还要等着殷绍回去了,再光明正大的争一次么?
    “也许他也在观望呢!”最后,宋楚兮说道,无奈的哭笑了一下。
    殷湛低头盯着手中杯盏,半晌,玩味着一勾唇角,“这个正在观望的人,可不应该只有他一个!”
    是了!还有西疆!还有赫连缨和赫连煜兄弟!
    北狄内乱,殷绍被掳劫,整个皇城之内,人心惶惶,甚至于消息不胫而走,附近的几个城市也都民心不稳,这样的情况下,正是西疆发兵,趁虚而入的好机会。
    可是三天了,居然各方势力都只是看着他们国中内乱,谁也没有主动出手的打算?这事情,太不合常理了!
    赫连缨可不是个会心慈手软,或是讲求什么江湖道义的人,他这个时候没有出手,那就只能说明他还在谋算着更大的利益。
    这件事,非同儿戏。
    夫妻两个对望一眼,各自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种郑重其事的忧虑。
    *
    西疆!
    赫连氏行宫。
    赫连缨年前一直在祁连雪山上他师叔司徒宁远那里,年关的两天才回,回来就赶上北狄京城里皇帝驾崩,殷湛殷绍叔侄反目,再到宋氏叛乱,殷绍被掳走的小西雪片一样,一个接着一个的送回来。
    这几天,他麾下大军士气大振,各种蠢蠢欲动。
    可是行宫里,却是迎来送往,只顾着欢欢喜喜过大年。
    赫连缨在寝宫的大殿里饮酒欣赏歌舞,赫连煜没精打采的陪着,其实平时他更好这些,但是这几天,这些舞姬的舞姿再妖娆他也提不起兴趣来,只就一边喝着闷酒,一边去看他哥的反应。
    赫连缨对这些,也就只是看而已。
    虽然每个人眼里他都是兴味盎然的样子,只有赫连煜知道,这人纯属无聊,自己在这里做戏给自己看,浪费时间。
    “哥——”终于,他还是不耐烦的一挥手,赶了舞姬出去,皱着眉头看向赫连缨道:“北狄方面,你真的不准备趁乱插一脚吗?殷湛和宋楚兮要回南塘,就算这么个赶路法,至少也还要走上三天,而就算到时候他们真的肯守诺放走殷绍,殷绍要回朝主持大局,也不能马上就到。这时候,他们朝中人心不稳,如果我们兴兵,其实胜率还是很高的。”
    “不是胜率很高,而是现在,但凡你想拼,几日之内——多的我不敢保证,但是要连攻他四五座城池不在话下。他现在国中无君,军中人心也势必跟着涣散,要抵挡我帝国的铁骑?他们凭什么?”赫连缨道,唇角妖娆勾起一抹鄙薄的冷笑。
    说话间,他举着手中金杯细细的打量。
    外面的阳光正好,从窗户透进来,照在他沾染了酒色未干的红唇上,那颜色就更显得血色般明艳动人。
    这个人,天生一副风流姿态,就是千军万马当前,就是眼下所谋所图都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他也从来都只是这么一副姿态。
    仿佛只要看到他,你就不觉得此时会有什么大事将近,不是他有多大的号召力和感染力,也不是他能给人多么无坚不摧的力量,而是你躲在他的身上,他看上去对一切都毫不担心,胸有成竹,你就会被他蛊惑,根本就想自欺欺人的不去操心别的。
    “只要趁乱再拿下几座城池,我军的士气还会继续振奋,到时候北狄人受了打击,就更不是我们的对手了。哥你不是怀疑殷述金蝉脱壳了吗?可是行军打仗,士气占有很大的一部分原因,不管是他还是殷绍,到时候就算他们再站出来主持大局,恐怕也回天乏力了。”赫连煜道。
    这些天,赫连缨一直不愠不火,他却是急坏了。
    其实真正急的也不是所谓的大局,而是赫连缨此时避而不战的心态。
    “是啊!当初我就说,留着那个丫头会有大用处的,她现在搅和的整个北狄国中天翻地覆,正是我们趁火打劫的好机会。”赫连缨仍是不紧不慢的继续道,说着,他这才意味深长的看向了赫连煜,“可是你哥天生玩的就是算计人心的阴谋诡计,能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的东西——我不是悍将,也不想建什么军功,只要最后能达到目的就好。既然我有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整个北狄的手段,又何必叫我的子民士兵浴血奋战去拼去杀?”
    赫连煜黑了脸,不说话。
    他就又洋洋自得的笑了,仍是端着酒杯打量,“急什么?那个丫头能起的作用还不止如此呢,再等一等,等她和殷绍的内斗把北狄国内的实力再耗一耗,等到他们力量被消减到最薄弱的时候,那时候,就是你埋下的杀手锏站出来力挽狂澜的时候了。”
    对北狄,他是势在必得的,仿佛迟早将北狄收入囊中,只是迟早的事。
    “我的人,我当然是有信心的!”赫连煜还是好大不高兴的闷声道:“本来宋楚兮和殷湛在的时候,我还有点担心他们会识破,现在他们既然已经离开天京,殷氏兄弟是不可能怀疑到她身上去的。只是哥——”
    他说着,就干脆站起来,走到赫连缨身边,满目忧虑的抓住他一只手,看着他的眼睛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经过这一年多的巩固,我们西疆已经重新站稳脚跟了,你一直在不不谋算着倾覆北狄,为我们赫连氏一族报仇雪恨的大事,为什么就是不肯登基称帝?”
    “你说呢?”赫连缨面上笑容不改,是一副完全事不关己的姿态。
    他那半杯酒已经半天没动,他就只是盯着你金杯上面精美的花纹在看。
    “那个人,你当他死了不就行了?”赫连煜终是怒了,抢过他手里的金杯重重的搁在桌上。
    他站起身来,暴躁的在这殿内走来走去,连着转了几圈之后才又霍的转身,瞪着赫连缨道:“今天,赫连氏的一切都是你一手建立起来的,这里的故国疆土,也都是你带着大家打回来的,这所有的一切功劳本来就都是你的,就为了那么个死人?他算什么?这还想空手套白狼,从你这里把一切都抢过去吗?”
    “至少——在那些残存的旧部当中,还有一些人是这么认为的。”赫连缨道,语气颇为自嘲,“他们还都忠于他,在他们的眼里,他还是他们的王,虽然——于你我而言,他根本一文不名。”
    就因为血脉?就因为位份?就因为那个人是他们的父亲?
    他们都是他的儿子,所以苦心孤诣谋得来的一切就都要对那人拱手奉上?
    在这件事上,赫连缨是第一次言明自己的看法。
    虽然赫连煜比他叛逆之心更明显也更激烈。
    “那你为什么?”赫连煜越发的不解,眉头皱得死紧,“区区那几个老顽固的话,能有多大的作用?你还收拾不了他们?”
    “我当然不必看他们的脸色,只是——”赫连缨道,语气淡淡,“我只是不想!从头到尾,我做这些,就不是为了什么帝位。我做的,就只是甚为赫连氏皇族一脉应该去做的事。北狄殷氏,灭了我们的国,屠戮了我们的人民,我要将他整个帝国倾覆,我也不介意这世间生灵涂炭,可是你以为我做这些,到头来就只是为了争这一把椅子吗?”
    那把椅子,有用吗?
    如果坐上了那把椅子才是这一生里最高的荣耀和成就,那么赫连氏一脉为什么会从云端跌落?北狄的殷氏父子,又怎么经历现在这样死的死,离的离的狼狈局面?
    那个位置,到底有多荣耀呵?
    只有吃饱了撑的的人才会凭空给自己找一把枷锁,把自己给困住。
    赫连煜不再说话,张了张嘴,最后也只是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我苦心的精英算计,可不是为了给自己打造一座囚室牢房的。”赫连缨这样说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应该最清楚,这世上,我不准任何人左右我!”
    “我只是——”赫连煜道,话到一半也知道自己说的再多他也听不进去,索性就闭了嘴,“随你吧!”
    说完,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他的侍卫和长城一起等在外面,见状赶紧跟着他出去。
    出了院子,赫连煜还是忍不住止步回头,又看了眼殿内的兄长。
    “殿下?”侍卫从旁叫他。
    “还没找到岳氏那老太婆?”赫连煜正色道。
    “没!之前有在南塘境内遇到过她一次,可是我们的人没能截住她,又给她溜了。不过下头一直有人在追踪找他的踪迹,有消息了一定会尽快传回来给殿下知道。”那侍卫道,也是遗憾。
    “她的身手若是不好,当初也不会叫她去亲自教导我哥习武。”赫连煜道,言辞之间其实倒也不见多少失望,“继续找,就算把这整个天下都给我反过来,也要把这个女人给我结果了,留着——”
    说着,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殿内的赫连一眼,神色忧虑,“你迟早会是个祸害!”
    “殿下——”侍卫垂眸下去,想了想,像是在努力的斟酌计较什么,过了会儿才终于一咬牙道:“殿下!属下逾矩,说句不该说的,那岳氏既然一心要躲,她那样的身手,要藏起来,我们要翻她出来,难如登天,实在不行——祁连雪山上——”
    “诶!”赫连煜却是冷然一抬手,打断他的话,“那是万不得已之下的下下之策,不到最后一步,咱们不要动那里的脑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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