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替雁夫人告罪的奏疏,最后几行请旨罢黜他的上将军位。”阿追回想着占卜中的景象,抑制不住眼底的颤意,“殿下必须准他的奏……”
    若他不准,雁逸返回朝麓,会在不久后的一场兵权之争里,因此事变成众矢之的。她看不到想夺兵权的人是如何将此事直接牵到雁逸身上的,没有办法早作安排;而若任由事情那般发展,最后会连戚王也保不住他,他会自尽在府里。
    “他……”阿追无力地笑了一笑,“他大概自己也需要静一静,准他离开也好。”
    长久的安寂之后嬴焕点了头,展开那卷竹简,一喟:“那我给他个爵位。”
    阿追“嗯”了一声,旋即又说:“十年后会有外敌自北边攻戚,那时殿下会再请上将军出山,上将军大获全胜。”
    “……”嬴焕心头的郁气骤然散开,他侧首惊奇地打量了她一会儿,“你连十年后的事都卜到了?”
    阿追耸耸肩:“月主给我托了个梦。”
    .
    一如月主指点她的那样,雁逸果然没有回来。
    戚王给他的封地在戚国南边,他便连回宫复命都省去了,战事结束就直接去了封地,可见是真的能避则避。
    阿追踟蹰再三,最终也没有主动去见他。雁迟的死搁在眼前,雁逸便是再明事理,此事也还是跟她有关的,不论她去道歉、劝解,还是绝口不提雁迟的简单探望,都不合适。
    她只能想,至少在十年后的那个画面里,一切都是平和的。
    在冬天过去之后,冻土化开之时,雁迟的下葬事宜也已安排妥当。
    戚王没有把她安葬在原本的墓中,另择了一块风水宝地重修墓冢。宫中朝中、史家笔下,不会有过多的笔墨去写她,阿追在为这些安排盖印之前想了想,提笔加了一句,命人将雁迟当年受册的诏书入墓随葬。
    她盖完印后戚王也要盖,他自然看到了这一句,锁眉沉吟了一会儿,到底没说什么。
    嫁给他,是雁迟最执着的事情了。善也好、恶也罢,在人已离去后,在世者能退让一分令其满意,便不必太过计较。
    何况在阿追看来,雁迟虽绝说不上善人,可她痴迷于戚王的做法……却是说不出错的。
    他们身为能卜知天下事的巫师,尚要慨叹一句“万事不由己”,雁迟一个凡人在世事间又能如何呢?
    况且情之事,比寻常世事还要更说不清楚庶女婠婠。
    天气日渐转暖,军队休整完毕之后,再度待命准备出征。
    一场淋漓的雨水洒过,雨珠落在竹叶上,顺着叶子细微的纹理一滑,又落上下面略低的一片。一片接一片地递着这颗珠子,好像在小心地传递着什么至宝。
    卧房里,案桌两边的人皆正襟危坐。
    戚王紧张地看着阿追占卜的模样,待得她视线一移,他即问:“如何?”
    “……我有些东西没看懂。”阿追蹙眉道。
    其实从幻境中来看,那一战应是胜了。但有一方诏书清晰地呈现在她面前,她觉得该是有什么要紧的内容,不得不追问一番。
    她提笔在旁边的缣帛上写了两个字,问他:“这是什么?”
    皇帝。
    嬴焕目光扫过这两个字打了个哈欠:“哦没什么……一个类似于王公侯的身份,我编的,打算一统天下后用。嗯……费了这样大的工夫夺得天下,还和以前一样称‘戚王’多没意思?”
    “哦……”阿追点点头,能理解他的这般想法,转而提笔又写了两个字,“这又是什么?”
    女皇。
    “这个……”嬴焕深深地吸了口气,静看向她解释,“就是……女的皇帝,我简称了一下,你……嗯……”
    她眯眼打量着他,隐有不解。
    嬴焕清了清嗓子:“我明白你之前说的不想嫁人的想法——‘既嫁从夫’一类的活法于你而言确是还不如自己过日子。”
    阿追傲然点头,深以为然。
    “所以我还是不提立你为后之类的话了,你一不高兴再让我吃三五场败仗,我还得提前请雁逸出山。”
    阿追翻了个白眼。
    他衔笑吁了口气:“我们还是一同治国吧。也不说嫁、不言娶,成婚而已。”他说着停了停,又真切道,“自然首先看你愿不愿意,你不愿意也还是女皇。”
    “……咳。”阿追咳了一声,信手扯了卷案头的奏章过来,闲闲翻看,“那待我琢磨琢磨。你知道的,近来忙得很。”
    “自然,自然。”嬴焕认认真真地点头,顿了顿,又追问,“除此之外呢?吉是不吉?”
    “嗯……除此之外。”阿追的面容沉下去,余光静看着他的紧张,待他的紧张逐渐转成焦灼时,她终于忍不住“扑哧”一笑。
    她笑望着他说:“除此之外,我看到一场史无前例的胜利,皇帝陛下。”
    他眉头微挑,俄而肃然颔首:“承您吉言了,女皇陛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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