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王的话当时把她吓傻了,现在想想,也还是傻着。
    从得知实情至今已经过了这么多天,她才刚刚勉强把心绪调理好,觉得不再多想他的日子也挺开心的。他突然告诉她这件事,就像是一块从山上滚落入湖的巨石一样,把她刚平复下来的心绪又砸乱了,脑子一瞬间变得再不听自己使唤,又开始满心都在想他的好了。
    他从鹿群里救她、为她挡邪巫的偷袭……这些她本也不是真的忘掉了,只是觉得他给她下了那么狠的药,才能心安理得地觉得其实这份好根本不意味着什么;可他一说他也喜欢她,她又禁不住地觉得,这份好真的意味着一些事情了。
    唉,这个人真讨厌。
    阿追托着腮幽幽地叹出一口气来,只能庆幸自己虽然乱了心神,却没有直接在他面前显出松动。这样就算给自己留了个余地,她可以好好想想到底怎样才是对的、想想他的话里有几分真。
    万一他真的又在骗她,再吃一次亏她可是承不住的。而若不是……
    阿追望着月亮想,那她还喜不喜欢他也还要另说,就算还喜欢,她也当真过不去下毒的那个坎。
    她又叹了口气,苏鸾打着哈欠迈出门槛来,告诉她说:“卿尘醒了,你去看看?”
    她点点头,站起身回到屋中。卿尘刚醒过来,惺忪的睡眼仍未缓过来,看了她一会儿才回了神。
    “国巫。”他要撑坐起来,胳膊一使力才意识到自己左肩还带着伤,他冷汗骤然冒出,阿追赶忙阻住他:“你歇着吧,我也没别的事。”
    他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却是问:“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嗯?没有。”阿追摇头否认,坦言说自己只是去跟戚王要了一回人。卿尘便轻吁了口气,又问:“那你有心事?”
    阿追还是摇头,他微微一笑,目光停在她下颌两侧,虚弱仍在的口气平平缓缓的:“我从前认识一个姑娘,有心事时不爱对旁人说、也不爱找旁人帮忙,就自己托腮坐着发愣。”
    阿追一愣,不知他如何知道的“托腮坐着发愣”这一环。疑惑间目光无意中往镜中一望,倒旋即明白了。
    她脸颊两侧一直到下颌的脂粉都蹭得斑驳了,一块深一块浅,把方才的踌躇暴露无遗。
    阿追板板脸坐到榻边,冷着张脸端起药碗来吹:“我就知你必定出身不差,原来从前还有喜欢的姑娘?”
    卿尘一声嗤笑,摇头:“那还是小时候的事,那姑娘那时才□□岁。”
    他的笑意平平淡淡的,说着就阖了眼,舒着气说:“我想,她现下大抵也是有喜欢的人了。若还没有,我倒可能放手一试。”
    阿追听得心里轻一颤,多少有些唏嘘。
    卿尘自然是要被她“扣”下养伤的。她差人去向稚南说了原委,又送了一笔钱过去算是赔礼,稚南只回说无事,让她不必觉得有愧。
    可她就是自己无愧,心下也难免暗怪戚王。他下手当真太狠,两剑都几乎刺穿过去,这决计是起了杀心的。
    于是阿追便索性紧闭了青鸾宫的大门,自己不出去,也不让他来烦她。几日后听宫人禀说戚王病了,她也只“哦”了一声,半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便让那人退下。
    那宫人不敢多嘴,反是卿尘浅蹙了眉头:“这里到底是戚宫,国巫这样……”
    “他若觉不痛快,随时可让我走的。这样留着我,是因他用得上我。”阿追回得淡淡的,刻意不多想戚王对她说的那些不知真假的话。想了想,又轻松道,“再说,既是病了,自有医官。我去有什么用?帮他占卜一下会不会病死么?”
    这话虽则说的仍有些带气,却也是实话。医术上的事半点没有,去看戚王,也根本没有什么用。
    是以接下来三五日里,玄明殿再让人来传话说戚王病了,阿追也都同样挡回去不见。末一次,宫人说的话终于有了些变化,直言说戚王想见她,请她看在他病了的份上去一趟。
    阿追眉头一皱,看看卿尘,刚软下去的心就又硬了起来,回说:“你们看见了,我这儿也有个人伤着呢,离不开人。”
    .
    玄明殿里,几个医官刚擦净冷汗,听宫人回了话之后,冷汗就又下了一阵。
    几日来,国巫已回绝了戚王好几次。这本与他们没什么关系,要命的却是几日下来他们都未能诊出戚王是什么病症,直至昨晚,其中一人忍不住胡言了一句说“莫不是相思病?”,他们便也都禁不住“迷信”起来,琢磨着是不是国巫来一趟,这情状就能好些。
    案几前,嬴焕略笑了一声,挥手让旁人都退下。
    眼下的情状,只他自己清楚。他其实并没有什么别的不适,与医官说的“四肢酸软”一类的话皆是他自己胡编的。真正的病症,其实只有耳鸣不止、眼前迷雾缭绕。
    而这感觉,他先前已经历过一回,眼下已十分清楚,这是遭了邪术。
    嬴焕叹了口气,兀自摇摇头,说不准心下是什么感觉。
    阖眼静歇间,一只微凉的手抚到他额上,他眉心微蹙:“我没事,你回去休息吧。”
    “主上总说没事。”雁迟的声音轻轻的,隐带着些责备,“主上说得像风寒,可医官诊脉,又和风寒半点关系也没有。主上这般,让人怎么放心?”
    他睁开眼看看她,她却并没有在看他。或者说,那双空洞的眼睛其实没有看任何地方。
    他知道她至今未能复明,看什么都只有个大概的光影轮廓,这让他对她总添了几分怜惜,但想了想,嬴焕终不敢把实情说给她。
    他隐隐觉出,这邪术是阿追施给他的。
    这几日他都在想,他让卿尘伤得那么重,她一定很生气。他又正巧在这时中了邪术,太有可能是她在泄愤。
    可他只要让旁人知道此事,无论提不提她,旁人都会自然而然地想到她这首屈一指的国巫。但凡有人去查到一点端倪,她总多多少少会有些麻烦。
    就让她把这愤泄了吧。是他盛怒之下先刺了那两剑,总不能再反让她受责备。
    ——至于耳鸣眼花,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雁迟空洞的目光左右划了划,俄而又追问:“主上当真只是那些风寒的症状么?没有别的?”
    “没有。”嬴焕睇着她笃然道。雁迟在从他的声音里判断真假,许久之后才缓了口气,颔首说:“那就好……若有什么,主上可千万别瞒医官。”
    他“嗯”了一声未再多言,揉着太阳穴又拿起一卷竹简来读,强自摒开脑中的嗡鸣。
    待得雁迟离开后,才将一锦囊取了出来,踌躇了会儿交给胡涤:“送到青鸾宫去,什么都不用说。”
    .
    七八日后,纵使青鸾宫大门紧闭,阿追也听说了战事又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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