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一场闹剧。
    卓印清清楚自己对俞云双的感情,只要是她想要的,他都恨不得奉上全部。唯有子嗣这件事情,无论两人如何尝试,都力不从心。
    开口柔声一遍又遍唤着俞云双的名字,卓印清与她十指相扣,贴到在她耳边温声道:“明日等楚老先生来了,我去问问他,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方子。”
    俞云双眼中湿漉漉的,浑身也软绵得没有力气,闻言只轻轻“哎”了一声,也不知听清没听清。
    长灯檠上的蜡烛因着久久未剪,光芒开始剧烈地跳动,盖住了内室那一片旖旎的风光。这一夜,无论对谁来说都不漫长。
    卓印清第二日是被房间外长庚斐然练武的响动闹醒的,透过榻前的纱幔向着窗牖处一扫,才发现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身边的俞云双睡得十分香甜,就连唇角也是微微扬起的。
    俞云双清醒的时候凤眸流光璨亮,算计人的时候喜欢微微眯起,这样毫不设防的模样对于外人来说倒是极为少见。
    卓印清俯下身来在她的眉心轻轻一啄,直起身来时,便发现她已然睁开了眼,半是嗔怪半是哀怨地瞅着他。
    “怎么了?”卓印清伸手拉她起身。
    ☆、第109章
    俞云双顺势懒洋洋地赖在了卓印清的身上,鼻尖抵在他的锁骨处,哀叹道:“好累,你还是应该克制一些才好。”
    “太克制怎么生出小阁主?”卓印清轻笑,抬手向着窗牖的方向一指,“你听,那两个混小子都已经起床练剑了,我们的小阁主还不知道在哪里。”
    俞云双正揉着眼睛,闻言忍不住“扑哧”一笑。
    这几日朝堂上的事物繁多,俞云双是无论如何都要去上朝的,而卓印清只用去大理寺走个过场,是以并不怎么着急。靠在榻上看俞云双穿戴齐整了,卓印清打算下榻,俞云双却在这个时候绕了回来,立在他面前伸出了一只手,道:“把手伸出来让我瞧瞧。”
    两人昨夜闹得太过,卓印清知道她是担忧自己的伤口,将掌心朝上递向她,说:“你且放心,这伤口都要长好了,哪那么容易再裂开。”
    俞云双轻轻“嗯”了一声,却将他的手翻来覆去地细细查看,确定确实无碍了,才松一口气将他放开,小声嘀咕了一句:“你其实才是铁打的罢?”
    卓印清坐在床榻上,俞云双却是站着的,闻言仰起头来看她,以为自己是听岔了:“什么?”
    俞云双从鼻腔中漾出一声轻哼,在他面前举起手臂。
    她今日穿着一袭米分霞烟水留仙裙,衣袖宽博,随着她的动作滑溜下来,露出了一截光洁如雪的臂弯。
    俞云双的肌肤白皙,触碰起来便如最上乘的锦缎,细腻滑润,让人留恋不已。只是如今这手腕上,却多了两道子青紫的印记,看起来十分可怜。
    卓印清不可置信抬起自己的手打量,瞠目结舌。
    “喏。”俞云双将手臂又向着他面前送了送,“你不是铁打的,难不成还是我?”
    卓印清没有触觉,把不准力道,这痕迹定然是昨夜自己留给她的了。
    卓印清将她拉了过去,轻轻触碰着那一块青紫,心中懊悔不已,却只能对着她轻轻吹着气,开口问道:“是我的错,疼么?”
    俞云双却笑了:“不疼,若不是我方才穿衣服的时候才发现它,还不知道这回事呢。”
    “我去给你拿些活血化瘀的药膏来抹上。”卓印清一面道,一面从榻上站起身来,却被俞云双按住了。
    “这便不必了。”俞云双道,“不是什么大事,况且我马上要走,时间也来不及。”
    “那便等你回来再说罢。”卓印清轻叹了一口气,拢着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口,“我日后一定要小心着些。”
    俞云双对此不甚在意,注意力显然被别的东西吸引了去。她侧过头来在他的身上轻轻嗅了嗅,而后蹙了蹙眉头问道:“其实我昨日晚上就想你了,这是什么味儿?”
    卓印清一怔:“什么什么味儿?”一面说着,一面也揪过自己的寝衣闻了闻,却什么味道都闻不出来。
    “应该是草药的味道。”俞云双回答他,鼻尖一点一点在他身上轻蹭着,寻了半晌之后,顺着味道来到了他颈间猛地一嗅,若有所思道,“仿佛就是这里。”
    卓印清被她这么一出弄得哭笑不得:“哪里有什么草药味,我今日都还没有喝药。”
    俞云双却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越过卓印清提溜起了两人昨日睡觉时枕的大迎枕,果然在下面窝着一个金累丝香囊。
    将那香囊拎到了卓印清的面前,俞云双得意洋洋晃了两下:“还说没有东西,被我发现了罢?”
    卓印清却神色古怪地将那香囊接了过去,凑到鼻尖下嗅了嗅。
    “这个香囊是阿颜送的罢?”俞云双看着他的动作,撇了撇嘴道。
    卓印清却神情不属,心不在焉“嗯”了一声,待反应过来了,才转过头来问她:“你怎么知道的?”
    “隐阁之中就我与阿颜两人是女子,既然不是我送与你的,自然便是阿颜了。”俞云双从榻上站起身来,好整以暇道。
    “这是我临出发去潼城前,阿颜托蒙叔将它交给我的。”卓印清对她解释道,“蒙叔说这香囊里面有助眠的药草,可以安神凝气,在车马劳顿的时候用着刚刚好,我便将它留下压在了马车内的枕头底下,如今它会跑到这里,八成是因为被蒙叔翻到了,又给我塞了回来。”
    瞅见俞云双面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卓印清歪头思忖了一下,迟疑道:“你这幅表情,莫不是想歪了罢?”
    “想歪?”俞云双故作诧异,“我能想歪什么?”
    卓印清猜测:“以为我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留在了阁中过夜,这香囊便是那人落下来的。”
    俞云双呛咳两声,而后不自禁笑出声来。她早知道卓印清在这方面迟钝,却没想到时至今日他还是没有察觉到,倒是白瞎了阿颜的一番苦心。
    摇了摇头,俞云双将那香囊丢给卓印清,叹道:“难怪我方沾到你的枕头便觉得困意一阵一阵袭来,今日还险些起不来床,原来是它的功劳。”
    “这香囊的功效有这么大?”卓印清却不太相信,依旧将它放在鼻下嗅着,“为何我感觉不到?”
    “兴许是因为你天生觉少,对我有用的未必对你有用罢。”俞云双猜测,眼角余光扫到外面天色,匆匆忙提着裙裾从床榻上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我真的要走了,否则定然要迟。”
    卓印清依然攥着那香囊,闻言要送她,却被俞云双推辞了:“你还是快些拾掇自己罢,若是陈序寺丞到的时候你还未到,又要被他一通训。”
    卓印清颔首应了,却在俞云双临迈出大门的时候将她唤住。
    见俞云双转过身来,卓印清举起手中的香囊,又确认了一次:“这味道真的这么重么?”
    俞云双连想也不用想,便颔首肯定道:“不轻,我昨日被熏了一晚上,只觉得到了现在鼻尖还萦绕着药草的味道,怎么都散不去呢。”
    卓印清道了一句“原来如此”,对着俞云双弯了弯唇角,目送她离开之后,一直紧攥着香囊的手才缓缓垂了下来。
    这香囊由金累丝所制,轻得很,卓印清却觉得它仿佛蓦地沉了千百钧,几乎让人攥不住。
    ~
    蒙叔端着早膳跟在楚鹤的身后一同进来,一眼便见到卓印清只穿了一袭单薄的寝衣坐在床榻上,清俊的眉目紧紧拧起,连带着面上的神色也严肃了起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与楚鹤对视一眼,蒙叔上前将手中的托盘放到了他身边的矮几上,开口唤了一声“公子”。
    卓印清侧头看向他,琥珀色的眼瞳空洞洞的,仿佛还没有从沉思中抽离出来。
    “这是怎么了?”这回开口的却是楚鹤,“一大早气色便这么差,可是昨夜没有睡安稳?”
    “睡得还算不错。”卓印清摇头否认,反问他道:“自我从潼城回来之后,你可替我扎过针?”
    卓印清的病症不需要用针灸来治疗,如果要用到银针,必定是为了试探体内五觉散毒性的深浅。这个说法有些隐晦,蒙叔不懂,楚鹤却是明白的。
    皱着眉头回答了一句没有,楚鹤沉声道:“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卓印清轻叹了一口气道:“替我扎一次罢,我应该是没有嗅觉了。”
    在场之人都知道没有嗅觉对卓印清来说意味着什么,此话一出,室内是死一般的寂静。
    “五觉散发作至第三重,失去的便是嗅觉罢?”卓印清手中把玩着香囊,面上的神情淡淡的,却无端让人看得心慌,“我隐约记得我去潼城之前,蒙叔将这个香囊递给我,我便没有闻到它的味道,只是因着当时我身上染了风寒,呼吸并不通畅,才没有察觉出其中的不对。”
    蒙叔听到这惊天的噩耗,脸色发白,早就已经说不出话来,倒是楚鹤上前了一步,将那香囊从卓印清的手中接过仔细嗅了嗅。
    这香囊有着极为醇厚的药草香,楚鹤甚至能一一辨出其中的配料来。若说那时卓印清是因为风寒闻不到这么浓厚的味道,尚可以理解,如今他的伤寒痊愈,却还是说闻不到,便真的只有一种解释了。
    心中已经隐隐猜出结果了,楚鹤却还是依言从随身携带的针囊中抽出银针,就着烛台将其烧烫之后在卓印清的腕间试了试,而后缓缓拔出。
    楚鹤执着银针的手是平稳的,眸色却已然阴沉了下来,深深看了卓印清一眼。
    “怎么样?”蒙叔在一旁急道,“你倒是说话啊!”
    楚鹤将银针用方巾拭了拭,重新插回到针囊中,对着蒙叔道:“你去替我向阿颜传个话罢,今日的药汤不用熬了,我要重新斟酌一下配方。”
    蒙叔原本还心存侥幸,如今听楚鹤明明白白将话说出来,呼吸一滞,腿脚都在发软,若非楚鹤从旁扶了一把,他只怕要直接瘫软在地上。
    “五觉去了三觉了,那岂不是只剩下两重了……”他的口中喃喃,面上不敢置信与绝望之色交杂,看得人好生心酸。
    楚鹤沉默。
    蒙叔倏地抬手反扣住楚鹤的手腕,一双浑浊眼珠死死锁住楚鹤,声音嘶嘶道,“怎么会这么快?”
    卓印清身上的五觉散,若是按照前两重发作的时间规律来算,第三重其实早就应该发作了,拖到如今才失了嗅觉,一方面与他平日里悉心调养有关,另一方面估计就是因为俞云双手中的那块长公主令了。
    五觉散发作之后,人至多只能活三年,只要到了时候未服解药,五觉就会一重一重的散去,该走的时候,即便是大罗金仙也留不住。
    楚鹤以前曾遇见过身中五觉散的病者,没有哪个能逃过五觉散去的命运的,就连安宁郡主,从中毒到香消玉殒前后也不到一载的光景。不得不说相比于以往中五觉散的人,卓印清能活这么多年,已经算是奇迹了。
    医理虽然是这样的,楚鹤却不能对着蒙叔明明白白地讲出来。
    蒙叔在这世间无亲无故,看护了卓印清这么多年,早就将他当做相依为命的亲人。蒙叔一直以为卓印清身上的毒可以被化解,若是楚鹤此时用真相将他心中唯一的奢望米分碎,他会承受不住不说,卓印清也会怪他。
    ☆、第110章
    动了动嘴唇,楚鹤还在思忖着应该如何开口,卓印清的声音已经先于他从一旁传来,唤了一声“蒙叔”。
    楚鹤转过头来,才发现卓印清不知何时从床榻上下来,走到了两人的身侧。
    他伸出手来,扶住蒙叔颤颤巍巍的身体。分明是清癯单薄的一个人,此时此刻立在这里,却宛如山间磐石一般稳重,让人情不自禁依靠。
    蒙叔的气息平复了一些,苍老的眼睛密布着血丝,声音嘶哑道:“公子。”
    “其实这五觉散现在发作至第三重,并不是什么坏事。”卓印清的声音琅然,口吻也刻意放得舒缓,带着稳定人心的力量,“你应当知道我这毒前两重发作,之间相隔的时间不到半年,如今这第三重的时间拖长了,虽然代表着毒性还在深入,却也能证明楚老先生的药在起作用。”
    蒙叔闻言,紧握着楚鹤的手松了松。
    楚鹤逮住了机会,从蒙叔的手中抽出了自己的胳膊,视线一扫卓印清,抚着胡须睁眼说瞎话道:“确实如此。你可还记得在齐王来凌安城之前,隐阁曾派出庚午支的人去寻药?那药草可以抑制住阁主体内的毒性,只不过因着齐王的到来,阁主将庚午支悉数调回,以前寻的药草就快用完了,才耽搁了我配制解药的进度。”
    蒙叔不信楚鹤,狐疑看向卓印清,见他微微颔首,这才哑声问道:“既然那药管用,为何不再多找一些来?”
    “你说起来简单!”楚鹤从鼻腔中发出一声轻哼,瞪了卓印清一眼,“庚午支在协助齐王突围的时候几乎全军覆没,剩下的三人现今也被并到屈易的甲子支里面去了,哪还有多余的人力再去寻找?”
    这话楚鹤之所以能说的理直气壮,盖因它其中的一半本就是事实。
    当初楚鹤在闲来无事翻看《医史渊鉴》时,发现其上有一页被斐然仿着长庚的字迹做了注,字虽然丑得很,说的话却颇有几分歪理。楚鹤寻思了一番,将它套到五觉散上,发现一味名唤十方草的药材,可以减缓卓印清体内毒性的扩散速度,这才通过屈易调派了庚午支,前去寻找它。
    只可惜这味十方草还没有找到,便出了齐王彦景一事,再后来卓印清与太子翊定下盟约,从消息的收集到传递,再到监视太子翊的动向都需要人手,这寻找草药的事情便就此被卓印清压了下来。
    蒙叔听楚鹤说这药确实对卓印清有益,哪里还顾得上卓印清停了寻药是出于什么目的,一锤定音道:“既然如此,药草是一定要继续去寻的。”
    楚鹤亦点头道:“如今这十方草用一点便少一点,待到它全耗光了,我便再无法继续为阁主炼制五觉散的解药了。”
    蒙叔一听,心中更急,看向卓印清道:“公子若是不派出人去寻找,我便自己去!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再为公子将十方草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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