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相见并不容易,尤其在长乐宫,不比他姑母那里。做什么说什么,都要按照礼法来。
    梁萦被他火辣辣的目光瞧得从骨子里开始酥软,明明邓不疑什么都没做,但是那目光却让她恨不得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邓不疑的目光专注又火热,他看着她好一会,甚至那目光恨不得看到她内心去。
    “太……陛下说,会有一场大战。”邓不疑差点将太子两字说出口,这位少年天子意气风发的对他说,汉室和匈奴必有一战,以前是匈奴时不时来骚扰大汉边郡,这一回汉室一定要主动出击匈奴。
    少年天子说这些话的时候,双眼都在冒光,邓不疑也几乎快和他一起激动起来。
    “……”梁萦想起如今朝堂上的趋势,觉得没这么容易,但是她嘴上没说,“那就好。”
    “到时候,你就好好呆在长安,等我回来。”邓不疑笑起来,笑容里带着一股孩子气。他期待的盯着她。
    梁萦知道他在期待甚么,两人之间原本就近,梁萦垂下头,眼眸转动几下,过了一会,她缓缓伸出手去。她深衣袍袖宽大,葱白似的指尖从袖口探出,还没到他跟前,邓不疑已经猛地攥住她的手。
    少女手掌柔弱无骨。他紧紧的将她手握在掌中。
    梁萦被他的举动吓了一小跳,但很快平静下来。邓不疑除了握住她的手之外,没有别的举动。
    “我一定能风风光光回到长安来。你信不信我?”邓不疑紧紧盯住她眼睛,不给她半点躲避的机会。
    梁萦抿唇,点了点头。
    **
    江都王主在江都邸中呆了那么两三个月之后,又出来了,她已经在长安,不能因为一个男子,就将以前的事全部丢掉,至少宫内曹皇后还是和她交好,即使这位曹皇后在她看来就是一个被家里宠坏了的任性少女,只要耍点手段,便能取得她的欢心。
    宫内最近的事她也知道,少年天子把他这位皇后冷落在椒房殿,这会曹皇后想必心情定是不好,而这正是她的好机会。
    江都王主整理好仪容,进宫拜见皇后去了。
    曹皇后很高兴江都王主的到来,这位从江都国而来的王主善解人意,说的话都是她喜欢的。
    曹皇后让她坐到自己的身边,说了好一会话,将自个最近在宫里的烦恼说了一遍,得了这位江都王主的安慰之后,终于肯给她透露那么一点消息,“趁着你君父还在长安,赶紧的,将昏事定下来吧。”
    依照这位王主的出身,选个好夫婿应当是不难的。
    “妾到这会还没有这个打算呢。”江都王主笑道,还没有将曹皇后这话放在心上,只是当做平常的催婚,这种话,不仅仅是在江都国,还是在长安,听那些贵妇人提了不知多少次,也不知道她们怎么对别人昏事那么上心。
    “最近匈奴犯边,太皇太后有意向陛下提起和亲之事。”曹皇后见江都王主还没听明白她的话,干脆就摆明了说。
    “太皇太后都已经令宗正筛选诸王适龄的未婚王主了!”曹皇后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女,是曹家人,自然消息要灵通的多。“大长公主向太皇太后进言,不如先从长安中未婚王主看起。”说到这里,曹皇后上下打量刘殊,昌阳这话已经摆明了针对这位王主,她也闹不明白刘殊甚么时候得罪了这位大长公主。
    “哪位大长公主?”刘殊听完曹皇后的话,脸色顿时苍白,甚至话语里还带着几丝颤抖。
    和亲一事对王主来说简直是噩梦!匈奴位于草原之上,都是一些只晓得吃肉,不知道食用菜蔬的野蛮人。那里气候恶劣,一到冬日,牛羊就会被冻死大片,至于人就更不用说了。
    更何况匈奴蛮夷行的是妻后母的那一套。如果不是自己的儿子做上单于,那么那些妻妾自然是被下一代单于当做财产继承,父传子,子传孙!半点尊严都没有!
    “自然是昌阳大长公主。”曹皇后说起此事叹口气,“我将此事告诉你,你快些让你君父定下此事,一旦晚了,就来不及了!”
    说着,曹皇后立刻就催刘殊赶紧回到江都邸中,刘殊向皇后道谢,之后匆匆离开。
    待到她乘坐的辎车出了宫门北阙,她伸手捂住胸口,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天子年少,朝堂上又是阳平侯曹郃为丞相,太皇太后在孙儿面前可谓是一言九鼎。一旦这位拿定了主意,那么就算是天子也不好和祖母顶。
    大汉以孝治天下,而汉天子必须是天底下最大的孝子。
    “王主,到了。”辎车外传来侍女的声音。
    “嗯。”刘殊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外面的侍女伸手将垂下来的车廉卷起,刘殊从车内出来,脚才踩在踏几上,便腿一软,整个人都昏了过去。
    顿时侍女们慌乱起来,有人去告知江都王和江都太子,扶着刘殊入府邸内,还有人去请疾医。
    一阵鸡飞狗跳。
    江都太子听到妹妹晕过去了,匆匆赶来,刘殊被疾医扎了几针已经清醒过来,她见到兄长抬起袖子掩面而哭。
    “阿殊,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呀!”江都太子见着刘殊这样只当是她在宫中受了委屈,急切问道,可是不管他怎么问,刘殊只是哭不说话。
    “到底是怎么了!”江都王一进来,就听见女儿肝肠寸断的哭声。
    “阿父,阿父救我!”刘殊一听到是父亲来了,连忙放下袖子,露出那张泪痕纵横的脸蛋。
    “怎么了?”江都王见到她已经哭成了这样,心下奇怪。
    “女儿今日去椒房殿中,听中宫说,太皇太后有意和匈奴和亲,而昌阳大长公主向太皇太后进言,说可从长安中未婚王主看起。阿父!”说到后面刘殊哀哀痛哭,“女儿在长安日久,不知何处得罪了大长公主,女儿不想出塞,想要留在阿父身边!”
    “你以往在长安中和哪个交好?”江都王听后眉头紧锁,刘殊是江都王后所出嫡女,他放在心头上疼爱的女儿,自然是舍不得女儿真的去出塞和亲,尤其匈奴人浑身上下哪一点配娶他的女儿?
    “快些说出来,我现在就去将事定了!”江都王当然知道女儿风流的性子,他从来不觉得这件事有个甚么,甚至觉得乃是人之常情,眼下那些情人正好派上用场。
    江都国离长安有千里之远,不然在江都国挑选更好一些。
    “阿父,可是三礼实在是太繁琐,来得及么?”江都太子满脸忧愁。娶妇的三礼从先秦时候传下,虽然说只有三礼,但是真的执行起来,几乎要花个两三年的时间。
    “权宜从事!”江都王被儿子这话气的脸上通红,“连这个都不知道!”而且就算过不来,等和亲之事过去,让女儿和离便是。他再挑选个好的。
    “……”江都王主坐在寝台上,想起上林苑中邓不疑那句话,放声大哭起来,以前的那些情人在邓不疑的那句之后,她就一个人都不肯见。
    不是她魅力无边,而是男人不会拒绝送上门的。这话太毒,也伤她太狠!
    “……”江都太子看到妹妹放声痛哭,自然是知道内情,他咬紧了牙。
    作者有话要说:  等下雪啊等下雪~
    ☆、第72章
    长信殿内,少年天子坐在祖母下方的枰上,面上恭谨的和太皇太后讨论前段时间匈奴犯边一事。
    邓太后坐在一旁,看着儿子,面上有淡淡的笑意。
    刘偃已经十六岁了,人也已经加冠,按照礼数来说,已经是成年了。但毕竟年少,朝堂上的事多少还要向这位老祖母交代一下。
    “大母是说和亲?”坐在枰上,刘偃面上含笑,但是话语里却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愠怒。
    太皇太后在宫中几十年,哪里听不出来少年天子这话里的不赞同?“那么陛下怎么想?”
    “大汉自从高皇帝以来,和亲已经不知多少次,匈奴贪婪不知足,就算此次许其和亲,恐怕过不了两年,匈奴一定会再次骚扰边郡。”刘偃就不喜欢朝廷遇上匈奴来袭,就和亲,和亲最多只能保一时安宁,而不能保一世,“依我之见,应当率先出击,击溃匈奴,匈奴既败,天下自然安宁。”、
    邓太后听到儿子这一番豪言壮语,眉头蹙起,转过头来,眼里已经露出几分警告。
    太皇太后听了刘偃的话,面上的笑容有些淡下来,“陛下这想法,是谁说的?”
    这已经有几分责怪的架势了,刘偃立即答道,“是我自己想的。”
    “陛下年少,许多事都还不清楚。”太皇太后蹙眉道,“对付匈奴哪里是一场仗就能解决的?若是要根除匈奴之患,必定是朝廷和匈奴打上十几年,甚至几代人!陛下说打,谈何容易?”
    “尤其你君父山陵崩才多久,尸骨未寒,就要大起兵事,你要天下的人怎么看你!”说到这里的时候,太皇太后抬手在手臂下的漆几上重重的拍了几下。
    “太皇太后息怒!”邓太后见到太皇太后真的动了气,连忙俯身下来。
    “……你起来吧,这事原本与你也无甚关系。”太皇太后道。
    邓太后一愣,她垂首应下,抬头的时候看了一眼儿子,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触怒太皇太后。
    “孩子啊。”太皇太后拿着这么一个孙子头疼,少年人有干劲是好事。但是做天子的,哪里能靠着一股子干劲?
    “你要学的,还多着呢!”太皇太后对着孙子,加上之前气到了,说话就格外的不客气。
    “哎呀,好了好了,阿母。”昌阳见状出来打圆场,“陛下不懂,阿母可以好好教。”
    刘偃少年人心性,听到姑母这话,心下有些不忿,可是还没等他发作到脸上,母亲邓太后一眼横了过来,让他把自个的话全部都吞下去。
    “阿萦这段时间,正好看了不少老子庄子的书,这会正在后面,让阿萦出来给你念一段?”昌阳轻声细语的在母亲耳边说着。
    太皇太后好黄老,这个在宫廷内根本就不是秘密。梁萦为了讨这位祖母欢心,打小不知道看了多少黄老的典籍。
    听到女儿提起外孙女,太皇太后的怒容才有所减缓,“孩子前段时间没睡好,让她多睡。看书籍别看久了,伤眼呢!”
    梁萦前两天来葵水,疼的到了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这些事太皇太后都记在心里,令太医署的疾医给她调养之余,想的还是她多多休息。
    “好好好,待会就让人去说。”昌阳笑道。
    今日蔡阳不在长乐宫,说是她养的那个宝贝少年郎一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折了腿,蔡阳心疼的不得了,就找个借口回去看看了。
    昌阳想着今日幸好姊姊没在,要是在的话,肯定是要和自己抢着给皇帝和皇太后卖好。她不比蔡阳,女儿已经出嫁,两个儿子前途已经定下来了。她的阿萦都还没嫁呢,她当然要多多和侄子交好。
    从祖母那里出来,刘偃的脸色就不好,转过一道回廊,遇上一个匆匆行走过来的少女后,他脸色才好一点。
    “拜见陛下,太后。”梁萦早上起来拜见太皇太后之后,就在自己居住的宫室内睡了好一会,等到醒过来才想起自己应当去陪伴太皇太后。
    “起来吧。”邓太后一回头就看到自己儿子一双眼睛全黏在梁萦身上,心里叹口气,“太皇太后不是说要让你好好休息么?”
    方才在太皇太后那里,邓太后也听到太皇太后要梁萦好好休息。
    “……”梁萦一怔,她方才起来之后要宫人给她穿戴,之后就急急忙忙赶过来了。
    “无事,既然大母都已经这么说了,阿萦不必着急。”少年天子笑盈盈的看着她,“要不你去未央宫看看,也是好的。”
    梁萦瞧见刘偃,就好像看到了曹皇后对自己柳眉竖对的模样,她笑的都有几分勉强,“陛下……”
    “好了。”邓太后出声道,“有事就快去吧,别耽误了。”
    待到梁萦垂首走开,刘偃那双眼睛都还在她的身上,邓太后咳嗽了两声,总算是将儿子的魂给拉回来。
    到了自己居住的宫殿,邓太后对着儿子教训了一通,“方才你对太皇太后那么说话是为何?”
    “大母想要和亲,但是和亲无用。”刘偃答道,“以前和亲,是知道无力和匈奴一战,眼下形势不同了,何必受匈奴的气?”在亲生母亲面前,刘偃也不那么藏着了,“何况我才是天子,不是么?”
    邓太后叹口气,她这会算是明白那会婆母的心情了,这个儿子有时候还真的让人恨不得吊打一顿。
    “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邓太后道,“我听说最近宫中有博士给你上甚么书?”
    刘偃才继位就野心勃勃,准备大干一场,宫里头那些原本就蠢蠢欲动,不甘心黄老占据朝廷的儒生们给这位少年天子上书了。
    邓太后不参与朝政,但是也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有个风吹草动别想能够瞒得过她。
    “我知道你好儒学,但是你得记着,太皇太后信黄老,这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你若是要用那些儒生,势必要动黄老,若是太皇太后出山,你要如何?”邓太后问道。
    “这——”刘偃一时语塞,而后他负气道,“这天下总归是我的吧!”
    “是你的,但也不全是你的。”邓太后继续给他一盆冷水浇上去,“还有你已经有皇后了,怎么还盯着梁姬不放,我听说不疑和她已经私下定情了,你别闹出事来。”
    “皇后那样子,阿母你又不是没见过。”刘偃在这件事上显得有几分心虚,“我知道阿萦和不疑那事。”
    “嗯。”邓太后点点头,“和亲这事,你听太皇太后的,毕竟老人家说的也在理。打仗没那么容易,而且你君父才去,冒然大动兵戈,白白给人话柄。”
    “……哦。”刘偃听邓太后这么一席话就知道和亲这件事没有余地了。他原本憋足了劲想要说服太皇太后,谁知道反而被太皇太后训斥一顿,等到了未央宫宣室殿,他将邓不疑召来,“恐怕这次是打不成了。”
    邓不疑有些迷茫,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次不成,总归还有下回吧?”他和邓不疑一样,年纪在世人来看过于年少。两个都是少年郎,要左右朝堂大事,到底还是艰难了点。邓不疑想起以前自己在家族中被那些族老念叨的模样,很是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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