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萦立刻不做声了,孝道大于天,真算起来还是长信殿这边重要。
    昌阳将女儿不做声,知道她是想明白了,手掌在她发顶上摸了摸,露出微笑。看着外甥女恐怕是有好长一段时间是出不来了,自己女儿不趁着这时候赶紧填补上,还等甚么时候?
    **
    皇太后这次对张女莹罕见的惩戒了一番,平常张女莹在长信殿可没少闯祸,甚至到皇后的椒房殿里也不怎么守规矩。但是长辈们对这些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儿天性好动,只要不是大祸,基本上一盖,基本上大家就当做看不到。但是这会祸就闯得有点大,她在船上左摇右摆的,把大皇子给弄得生病了。
    若是天子皇子多也就罢了,可是天子才三个儿子,都是好不容易养到这么大。张女莹此举说的严重一点有谋害皇子之嫌了。
    曹太后在长信殿将张女莹呵斥了一顿,而后将她禁足,让女史每日都去张女莹那里给她说诗,好让先秦那些贵女的品行能够影响到她。另外曹太后更是令宫中傅姆看紧她,不能再和以前一样,肆意妄为了。
    天子原本也是有心对外甥女略施小小的惩戒,毕竟这会是闹的不像话。这次幸好是皇子无事,若是有事,哪怕是同母女弟之女,他恐怕也收不住怒火。天子的脾气并不高,做太子的时候因为这个脾气,差点把一个王太子追着打。
    不过既然皇太后已经惩罚过了,他也不好过重,但应该要给的教训还是要有的。他处理完政事,到了长信殿,和曹太后说了几句话之后,话题就引到了刘康和张女莹的身上。
    “阿母你看女莹这事……”曹太后怀中抱着梁萦,梁萦这几日被昌阳安排留在长信殿,甚至还会在长乐宫一住就是好久,梁萦想起自己在袁大家那里的功课都觉得发急,袁大家对学生十分严格,在她那里学经典,就得遵守那里的规矩。
    但是昌阳是她的母亲,违背母命可是大罪,她也只能耐下性子了。
    ☆、第34章
    梁黯好不容易等到邓不疑上门,没想到邓不疑开口第一句话竟然是找自己女弟的,他不可思议的瞪着邓不疑,嘴险些张的老大。
    “你……问阿萦?”
    “正是她。”邓不疑似乎唯恐梁黯还不够吃惊似的,“她不在公主府中?”
    梁黯摇了摇头,伸手在自己手臂上一捏,痛的差点当场嚎出来。
    “你问阿萦作甚?”梁黯把自个的惊讶伤心给收起来,终于拿出作为兄长的自觉来,一双眼睛警惕的盯着邓不疑只看,目光炯炯,似乎要将邓不疑身上烧出一个大窟窿来。
    “她已经有好几日都没有去袁大家那里了。”邓不疑双手拢袖,三色锦的垂胡袖口露出里面中单的白色,他比过去长得又快了一点,“大家对此事似有不满,若再这么下去,恐怕大家还不知道愿不愿意她去。”
    “哦,这件事啊。”梁黯一听也没怎么放在心上,“阿萦和阿母这段时日都在长信殿,都没有回来呢。”
    “长信殿?”邓不疑一听就蹙眉,“我听说……皇太后甚爱乡陵侯女。”
    皇太后喜欢那个后辈在长安城中从来不是秘密,而皇太后也没有心情去耍什么喜欢一个当盾牌,真正喜欢的在幕后这么一个把戏。就算是天子也不会玩这套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喜欢谁重用谁,不管是长乐宫还是未央宫,后宫朝堂喜恶从来都是摆明的清清楚楚。
    先帝留下来的公主不少,但是皇太后只是喜欢自己女儿所出的外孙。而且做长辈的多多少少都有点偏心,皇太后喜欢蔡阳长公主之女,这大家都知道。
    “不疑,你说女莹啊。”梁黯听邓不疑提起张女莹,脸上的笑就边的有些古怪,邓不疑望见眉头蹙起。
    “来来来,我和你说的仔细一点。”梁黯对张女莹没多大好感,他的出身和张女莹的那两个兄长差不多,对张女莹也没有高看。他也是列侯世子长公主之子,凭甚么要他对张家高看呢?
    梁黯将邓不疑请到屋舍之中,让奴婢们将鲜果蜜水之物拿上来。邓不疑坐在枰上满脸的不耐,他就不喜欢这套礼仪,偏偏世间又讲究这个,若不是梁黯这里有他想要知道的事,说不定就拂袖走人。
    漆卮上的云纹翻卷,里面的蜜水甜香浮动,勾人食指,可惜邓不疑是没有那个心情去享用,也不贪这一口,建成侯府没有长公主这般奢靡,但这些东西轻轻松松就可以得到。
    “说来话长,不疑可要有些耐心。”梁黯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得意的笑容,看得邓不疑牙痒痒。
    这几日昌阳长公主偶尔回来几次,将宫内的事和儿子提了那么两句。梁黯也记下来了。
    梁黯将宫内的事简单的和邓不疑说了两句,莫说男子不好说人长短,只不过是端着出身和学识装模作样罢了,说真的有别人长短之事,私下说起来就别提有多带劲。
    梁黯说的开开心心,似乎好像自己还真的看见了一般。邓不疑听着却是眉头紧蹙,等到梁黯好不容易说完了,去喝蜜水润喉咙,他才开口,“还有这样的事?”话语中丝毫不遮掩自己的不可思议。
    他应天子之召去未央宫的次数比较多,长乐宫去过很少,但是就他在禁中的干出,礼仪繁缛,教公主和嫔御礼仪诗书的傅姆和女史都多,按理来说,也不会出现乡陵侯女把大皇子给吓病的事。
    “君还是在禁中停留不多啊。”梁黯听到邓不疑的奇怪,几乎哈哈大笑,“那些宫规有是没错,可是若是得了太后和陛下的青睐,只要不闯下大祸,谁人去管闲事?”
    梁黯就是在长乐宫长大的,他还不清楚里头的猫腻,未央宫和长乐宫的宫规礼仪要说繁缛真的相当烦人,他和妹妹梁萦也是从小就被人教导周礼。可是皇太后从来不喜欢孙辈们在自己面前受到拘束的样子,对外女孙们也是有意无意的娇纵。
    张女莹能有这么一个脾性,梁黯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所以眼下阿萦就只能先在长信殿陪伴太后了。”梁黯看着邓不疑黑了脸,心中摸不着头脑。就算是有同窗之谊,上头的师傅怪罪下来,那也是自家去担着,怎么样也不用让一个同窗来着急吧?
    “……”邓不疑坐在那里脸黑着,甚么话都不说。
    梁黯看了看,心下奇怪的不得了,“阿萦在宫中,和你……有关系么?”这话问的直接,但是梁黯也不好拐弯抹角的问,他和邓不疑算是有交情,也知道邓不疑就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平常贵族士人说话有个话语只说一半以显高深的习惯。梁黯琢磨着要是将那套用在邓不疑身上,若是邓不疑心情好,可能坐在那里,若是心情不好,直接走人也不是不可能。
    连面上功夫都懒得做。
    “……她曾经拜托我,要我教她射箭。”邓不疑瞥了梁黯一眼,直接就说了。
    梁黯原本正拿着漆卮喝蜜水,听到邓不疑这么说,一口蜜水就呛进了喉咙,咳的他死去活来。房中的侍女吓得连忙膝行过来,对着梁黯又是拍背又是如何,等到梁黯缓过气来,一脸不可思议的瞪着邓不疑,“阿萦竟然不来找我这个阿兄?!”
    此刻先秦风气尚存,女子习骑射也不罕见,不过就算要学也应该是来找他这个兄长,怎么找邓不疑。
    邓不疑双手环胸只是看着他笑,笑得梁黯都觉得肉痛。
    这笑里的意思也不外乎是他六艺没学好,连家里的女弟都看不上。梁黯萎顿下去,不贵很快他又奇怪了,就算他不行,若是和母亲说,哪里找不出更合适的人选来?怎么到邓不疑哪里去了。
    不过他也只是想了想,很快就丢到脑后去了。
    “待会一起来比试么?”他又想起邓不疑打架的那些技巧了。梁黯在长乐宫长大,平常就算打架也是和那三个皇子或者是和张家的那两个兄弟。打起来旁边的宫人阉寺都要把人拉开,自然是比不得邓不疑这般经验丰富。
    “……”邓不疑带着些许挑剔嫌弃在他脸上瞟了几回,干脆起身。
    “你去哪。”梁黯见状也跟着起来。
    邓不疑看了看梁黯,语气人带着一丝的漫不经心,“不是说比试么?”他今日到长公主府来找人,谁知道人竟然是在长信殿,即使早前就有所预料,但是心里还是觉得别的换,正好梁黯送上门来,可以拿来出出气。
    梁黯一听欢呼一声就起来和邓不疑向外走去,他走到邓不疑旁边,好歹是没有和上回那样一条胳膊就勒在他脖子上,结果后来邓不疑也把梁黯给揍了一顿结实的。当然邓不疑没有把梁黯脸上怎么样,但是拳头落在身上不青也不红,但就是痛。痛完之后和没事人一样,加上梁黯后来和其他的贵族子弟也有些交往,听说过邓不疑的战绩,将人打的鼻青脸肿已经算不上甚么,而是邓不疑打起来有时候连邓氏族中照样打的大人都认不出来。
    一股狠劲,而且还不是靠着蛮力,专门挑刁钻的地方打。
    邓氏族老拿邓不疑也是没办法。邓不疑以前就是嫡孙,后来也只有他才有资格嗣侯。有时候那些子弟惹了他,被他一顿打,族老们也是无可奈何。
    那些贵族子弟拿这些事来说邓不疑如何难相处,对自己的族人都能下得了手。可见邓不疑平常和人交往就不咋样。
    但是梁黯听了却不当回事,谁家中子弟是真的兄弟孝顺的,私下里都打过几场,邓不疑那些都不算是事。
    这会已经完全记不得自己曾经被邓不疑讥讽过了。
    邓不疑和梁黯到了空地上,然后下一刻,梁萦就被邓不疑给反倒了。梁黯这种就算是学剑术都是照着府中小寺人欺负,对上邓不疑这种群架都打过了的,简直没有半点优势可言。
    旁边的家人和寺人看着梁黯被邓不疑摔倒在地上,然后乐呵呵爬起来继续和邓不疑留在一起,全都看着心惊胆战。
    可是没有一个敢上去让邓不疑出手轻点。
    邓不疑把梁黯给打了一通,打了归打,但是梁黯除了身上有几处痛之外,整个人真的没有任何大碍。他没有在长公主府久留,梁黯听他说要走,还舍不得,恨不得陪着他一道出门。
    长安城中道路有十二轨,中央为天子和皇太后专用的弛道,旁边的道路才是供吏民使用。
    士人和官吏们用的是马车,庶民用不起马,最多拉个犊车。轺车只有车上的个伞盖,这会长安的天冷下来了,寒风凛冽的,吹得人身上都疼。比起轺车,应当乘坐有帷盖的辎车好点。
    御者的手都要被冻的没知觉了,邓不疑坐在车上被寒风一吹半点都不动。他以前听说一个从雁门回来的老将军说,雁门云中等郡,到了冬日寒风凛冽,比较起来长安这点都算是温和的了。
    听说这么冻着冻着,日后就算是到到了塞外也不会怎么怕冷了。邓不疑面无表情的想着,应该是这样吧?
    到了府邸门口从轺车上下来的时候,邓不疑双脚在锦履里头都冻的没有知觉了。
    ☆、第35章
    邓不疑在下学之后带着梁萦去邓蝉家中,他有些不喜等邓蝉和梁萦两个人的黏糊,也不懂女子之间的交情和胶饴一般,但是梁萦问起来,他还是会带她去找。
    天冷下学的也早,有些好学的学生也许还会围着袁大家问功课,但是邓不疑绝对不是那类的好学生。他甚至已经下定决定等到过了开春就不来了,原本他来也不过是走动一下,袁大家的礼仪典故经典对他来说没有多大用处。
    到时候还是去学六艺来的更好。
    辎车中,梁萦围着铜炉将手心暖了暖。长安的冬天很冷,就算辎车能够屏蔽外面的寒风还是冻的够呛。
    邓不疑的车在前头,在长安城中街道转了好几个来回之后,在里门处下车。长安城中有第有里,一般来说车马过里门,不管是人在马上还是在车里头,都要下来。梁萦是从来没有这么过的,因为她居住的北第离宫阙太近,北第向来就是朝廷重臣或者是深受天子宠信的臣子。
    虽然不是北第第一,但是昌阳长公主还是没有谁去招惹,梁萦每次过里门的时候也没有下车过,听到那边邓不疑的车停下的声音,梁萦犹豫着伸出手,让侍女在她身上裹上一层裘衣,邓不疑都下车了,她也应该下去。
    谁知道那边邓不疑就让人来了,外头的侍女在车廉前压低了声音,“建成侯说,侯女就别下来了,外面实在是冷。”
    说这话的时候,那侍女一不小心就吃了好几口的冷风。
    长安冬天是真的冷,梁萦在车内都能听到外头人牙齿不由自主打架的声响。既然邓不疑都这么说了,那么她还是好好在车里呆着吧。
    邓不疑下了车,看守里门的小吏看到是邓不疑,也顾不上在屋内多贪一些温暖,出来对着邓不疑就是一番作揖,好歹是把人和车给送进了门,至于后面那一辆车中人没下来,小吏也没去管。
    车到了邓蝉家门前,报了名号,阍人一面开门,一面让人去告知主君。
    邓蝉的母亲,正好是曹太后的娘家人,不过和曹太后的关系离得比较远了。自从曹太后入主长乐宫,曹家女也成为长安贵族中聘娶的对象,曹氏也就是那时候嫁到了邓家。
    这时节还算早,宫里官署都还没有下值。所以出来迎接的人是曹氏。
    曹氏面目秀丽,出来迎接的时候礼数也是相当周到。只是面对邓不疑的时候还是有那么一点的不自在。
    邓不疑年纪小,论辈分那是晚辈,但是他的爵位却是比家里任何一个人都高。曹氏看见邓不疑的腰间,见着他今日没有佩带列侯一级的印绶,心里松了一口气,若是佩带了印绶出来,这到底要如何呢,给个小辈行礼也不像话。若是不行,好像也不太好。
    邓不疑是不管曹氏心中诸多纠结,他给曹氏行礼之后,让梁萦也过来见过曹氏。梁萦瞧着邓不疑对曹氏介绍自己的样子,活似几分现代把女友带回家向亲戚朋友介绍的样子。想着梁萦自己都觉得好笑。
    曹氏听到邓不疑说明了来意,她看到梁萦,面上的笑意浓厚了些许,梁萦她以前也听过,东宫爱孙,在贵族女眷中若是不知道那简直是孤陋寡闻。女儿能够和昌阳长公主之女交好也是有诸多好处。
    “阿蝉前几日有些不适……”曹氏说到这里的时候心下不得不埋怨起自己的阿家来,好好的给女儿剪发也就算了,但是老眼昏花,一刀子戳到女儿头上,鲜血淋漓的别提有多吓人。曹氏碍于孝道不好说甚么,但是心下还是有怨言。
    她让两名侍女来带着邓不疑和梁萦入内,两个人一个是从兄,一个是女孩,根本就不用防备。
    梁萦不会当着一家女君的面问的过深,到了邓蝉室内,曹氏轻轻唤了一声,“阿蝉,不疑和阴平侯女来探望你了。”
    帷帐内立刻响起慌慌张张收拾的声响,梁萦甚至还听到了铜镜落在地上的声音。过了一会,她看到邓蝉头上裹着布条出来了。
    “阿母。”邓蝉没有想到梁萦回来站在那里还有几分的局促。
    曹氏笑着让侍女将供人坐的枰拿上来,而后让人放置好点心之后,就离开了,孩子之间的交往还是让孩子去比较妥当。她还是不涉足其中了。
    梁萦等到曹氏走了之后,才上前拉住邓蝉的手,“头上怎么了?”
    “无事。”邓蝉看着梁萦只是笑。
    邓不疑在一旁看得憋气,他已经坐在枰上,伸手就拿过了漆卮饮用了一口蜜水,“其实也无事,就是大母给她剪发的时候,不小心发刀戳到了她的额头,她当时又忍住不肯说。”邓不疑其实倒也觉得邓蝉这么做的挺对,而且这件事在邓家人的有心宣扬之下,不少人都知道了。
    邓家原本就是开国功臣,即使有些支系已经没有几代之前的风光,但族中还是有不少人在朝中为官,想要将一件事宣扬出去都不难。
    邓不疑都已经预见邓蝉之后一段时间会在贵族女眷中名声有多好,要知道孝子孝女之类的名声对于家族来说只有益处。但是这个和他没多大干系。
    “那你怎么不说?”梁萦听邓不疑这么一说,回过头来握住邓蝉的手,她不由自主的抬头去看邓蝉额头上的伤口,邓蝉额头上用细麻裹了一层,看不清楚伤口如何。
    邓蝉下意识退了一步,伸手捂住额头的伤口转过身去,“那会大母为我剪发是好意,我哪里能随意出声哭嚷呢,而且伤口也浅不会留疤,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邓不疑将手里吃了一半的点心全部塞进口里去,反正长辈的事他也不能说多了,一说多了,要是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他说不定连身上的这个侯爵都要丢了。
    这里头的道理梁萦也懂,她看着邓蝉,“现在不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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