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的晚上,注定有许许多多的男女偷偷跑出来相会,刺激又甜蜜,可对于刚从荆州马不停蹄赶回来的长顺来说,今年的七夕简直就是他的噩梦。
    镇远侯府。
    日落黄昏,长顺回府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素月。
    素月正坐在院子里吃葡萄。
    冷梅阁里主人不在,她这个大丫鬟就是天,整天悠闲得不得了,从后院葡萄架上摘几串葡萄给老太太侯爷夫人二公子送去,再分冷梅阁众人一些,面子活儿做过了,剩下的她每天摘一串,舒服自在。
    老远听到长顺喊她,以为裴景寒也回来了,素月一跃而起,将两个小板凳叠在一起,再捡起果盘放到板凳上,抱起来猫着腰就跑进了耳房。板凳摆好,果盘放桌上,这才露出一个惊喜的笑,高兴地迎了出去。
    到了门口,只瞧见长顺一人,风尘仆仆的。
    “世子呢?”素月望向他身后,疑惑地问。
    “世子在荆州陪表姑娘过七夕,过两天才开始往回走。”长顺与素月凝香都很熟,绕过素月直接跨进耳房,端起桌上的茶壶就仰脖子往嘴里倒,咕嘟咕嘟灌了好几口。这大热天的连日赶路,他容易吗?
    素月靠在门口,斜着眼睛看他,“瞧你这样,好像三天三夜没喝过水似的。世子为何打发你先回来了?因为凝香的事?”
    “你还好意思提凝香,她傻你也傻,怎么不拦着她?”长顺咚的一声放下茶壶,瞪着眼睛道。
    素月嗤了他一声,看得长顺将瞪大的眼睛缩小了,她才揉揉额头,无奈地道:“凝香家里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阿木是她的命根子,差点掉河里淹死,你说凝香能不急?正好世子临走前还吓唬她了,两边一起来,她坚持回家,我嘴皮子磨破了都不管用,你说我还能怎么办?总不能抢了她的钱不让她赎身吧?没借她银子我都愧疚地不行了,你说得容易,让她跟你哭一哭,你保准把攒了几年的银子都拿出来给她。”
    长顺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凝香美,最美的还是那双水亮亮孩子般干净的眼睛,别说哭,就是皱皱眉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他都狠不下心拒绝凝香的要求。当然凝香很少求他,他只是在世子身边做事,碰到过几次凝香求世子。
    “行了,世子到底让你回来做什么?”素月走到桌前坐下,提起茶壶给他倒了杯茶。
    长顺叹气,端起茶碗道:“世子担心凝香趁他不在早早把自己嫁了,让我挑个人去盯着她,等世子回来再亲自找她算账去。”
    素月点点头,好奇道:“那你打算派谁去?我告诉你,别派小厮去,乡下人多眼杂,你弄个男人天天盯着凝香,一旦让人发现,凝香的名声可就毁了,世子回来也饶不了你。”
    “放心吧,世子心里有数。”
    回想世子说出那番话时咬牙切齿的样子,长顺苦笑着摇摇头,“你说凝香,旁人遇到这种美事,早就高兴地恨不得马上伺候世子了,偏她躲狼似的躲着世子。世子对她多好啊,就说这回,世子让我挑个会功夫的女暗卫过去给她当丫鬟,既盯着凝香免得她与别的男人来往,有人欺负凝香了,她也可以出手护住凝香,还特意提醒我挑个老实的,除了寸步不离地看着凝香,必须听凝香的话,不准给凝香委屈吃……哼,我要是女人,哪个男人肯这样对我,我早对他死心塌地了。”
    素月怔住,没料到裴景寒会考虑地如此周全。可想到上辈子裴景寒站在远处偷看凝香的温柔复杂神色,现在他这样安排,也不是特别难以理解。不说凝香,裴景寒对她不也很好吗?正因为裴景寒对她用了心,她才会自以为特殊,忽略了裴景寒可以对任何他喜欢的女人都同样的好。
    “死心塌地,你就不怕得罪表姑娘?”素月讽刺地道。
    这回轮到长顺愣住了,想到沈悠悠那些层出不穷的新鲜手段,短短一两个月就将世子迷住了,明明不喜姑太太与沈家,却依然愿意娶沈悠悠为妻,一旦将来嫁过来,会善待世子身边得宠的丫鬟姨娘?
    世子身在局中看不清楚,长顺心里可明镜似的。
    这样一想,长顺突然替凝香松了口气,随即又捏了把汗。
    出府容易,想彻底摆脱世子,就没那么简单了。
    “话说回来,世子还有女暗卫?”素月熟悉裴景寒的内宅,对他外面的事情却一无所知。
    “世子身边什么样的人都有。”长顺也是公私分明,能说的会告诉素月,不该素月知道的,他也会闭紧嘴巴,起身道:“我先去挑人了,明早就得派过去。”
    “等等,你,你挑好了,能不能让我看看?”素月担忧地拦住长顺,推心置腹地道:“凝香什么脾气,我最清楚,也最清楚她能接受什么样的人。你想,世子如此费心,最终还是想哄好凝香,让她心甘情愿地回来,你若是挑错了,那人过去后惹凝香反感,她岂不是更抗拒世子?而且女人更了解女人,狡猾的也会装老实,我怕你看不出来。”
    长顺想了想,点点头,边往外走边道:“你等着,我先挑好三个,再喊你过去。”
    素月轻轻嗯了声。
    这一等就等了半个时辰,天都黑了,长顺才派小丫鬟过来请她去前院书房。
    素月紧张地往前院走,替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姐妹紧张。
    到了书房,素月最先注意到长顺对面立着的三个黑衣人,全是男装打扮,模样中等偏上,肤色白皙,不知是本来人就白净还是被那身黑衣裳衬托的。三人侧影背影相似,就连冷漠的神情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对素月的到来恍若未见。
    “这,这就是你挑的,老实的?”素月难以置信地问,眼睛还盯着三个女暗卫,就这模样,哪是去当丫鬟的,分明是去当门神的啊。
    “少废话,你觉得哪个合适?”长顺赶时间,虽然他印象里的凝香很本分,但万一凝香就在今晚下半夜跟旁人跑了,世子回来还不杀了他。至于暗卫,长顺在专门派出去盯梢的一队人里选的,个个沉默寡言,不该问的绝不多问。
    素月盯着三女,实在无法根据她们的神情判断什么,有些忐忑地道:“你们,都叫什么?”
    没人理她,三女眼皮都没抬。
    长顺忍笑,揶揄地看了素月一眼才道:“说吧。”
    三女这才依次报了姓名,个子最高的叫管平,稍微胖点的叫管宁,最好看的叫管竹。
    长顺再次看向素月。
    素月咬咬牙,点了管平。这个最高,名字也不像姑娘,凝香应该最容易怀疑。
    谁料她才说完,长顺就打发落选的二女下去了,然后当着素月的面将一纸契书递给管平,冷声道:“这是你的卖身契,明早你假装逃荒之女昏倒在凝香家门口,见到她后暗中禀明身份,再将卖身契给她,就说世子送你去伺候她,她不留你也得留,但不能让徐家其他人怀疑你的来历。此外,你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如果凝香与外姓男子来往,你不必阻拦,事后尽数报给世子知道便可。”
    “属下遵命。”管平单膝跪下,伸手接过自己的卖身契。
    长顺最后嘱咐道:“明日起,凝香便是你的主子,除了世子要你办的,其他事事都要听凝香的吩咐,不得对凝香不敬。”
    管平目不斜视,声音朗朗,“属下明白。”
    长顺嗯了声,这就让她走了,素月急了,快跑几步挡在管平身前,朝面无表情的女暗卫露出自己最真诚的笑,“管姑娘,凝香心思简单,有时候她都不知道自己犯了世子的禁忌,万一她办错了事,你先提醒她,别着急禀报世子行吗?”
    “主子犯错,我本该提醒。”管平冷声道,言罢绕过素月,连夜离去。
    素月转身目送她,直到看不见了,她才烦躁地抱怨长顺,“就她这样,徐家人不怀疑才怪!”
    长顺倒不担心,笑道:“如果管平连几个乡下人都糊弄不了,那她早就死了。”
    死了?
    素月不受控制地打了个激灵。
    ~
    漆黑的夜里,有人连夜赶路,有人沉浸在旖旎的梦境,时间一点点流逝,天再次将明。
    柳溪村东北角,嘹亮的鸡鸣里,徐槐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打开了灶房门。跨出门槛痛痛快快地伸了一个懒腰,往茅房那边走时,他随意瞥了一眼西院,见那边的门紧关着,就知道堂妹堂弟还没醒。
    解了手,徐槐先去开自家大门。
    开了,免不了出去转一圈,结果一扭头,就见堂妹家门口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蓬头垢面地低着脑袋,俨然睡着了。
    徐槐皱皱眉,一大早碰上乞丐堵在家门口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折回灶房,从厨子里拿一个昨晚剩的糙面馒头,再捡起两个巧果,徐槐大步走了出来,到了堂妹家门口,用脚轻轻踢了乞丐小腿两下,“醒醒,给你饭吃。”
    乞丐毫无反应。
    徐槐加大了力气,乞丐依然没动静。
    该不会死了吧?
    徐槐心头一惊,揣着馒头巧果蹲了下去,伸手摇了摇乞丐肩膀,“醒醒!”
    大概力气用大了,乞丐直接朝地上倒了下去,徐槐以为这人真死了,没有扶,眼睁睁看着对方歪倒在地,看着那遮掩了乞丐脸庞的脏污发丝落到两侧,露出一张有点脏的姑娘家的脸庞,细长的眉毛秀挺的鼻梁,虽然狼狈,却也能看出这姑娘长得不错。
    徐槐没想到这是姑娘,不由呆住了,好一会儿才回神,压下心中慌乱,俯身去探她鼻息。
    就在他手指快要碰到她白皙未染灰尘的人中时,地上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平静的犀利的目光,如早就瞄准靶子的羽箭,直接撞上了他。
    徐槐冷不丁打了个哆嗦,就像大冬天开窗遇到迎面吹来的冷风,完全不受控制。
    等他开始觉得丢人,等他抱着一丝侥幸希望地上的姑娘没发现他的失态看过去时,却见对方又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俨然昏迷了过去。
    救人要紧,徐槐暂且将吃食放到一旁的石头上,弯腰,稳稳地将人抱了起来。
    男人急着往家里走,没发觉怀里姑娘眉尖微微蹙了起来。
    ☆、第82章
    十四岁的小姑娘连续被心上人欺负了好几次,凝香这晚真的累到了,早上免不得睡了会儿懒觉,还是听到弟弟往夜壶里嘘嘘的动静,凝香才醒。
    她背对弟弟躺着,小家伙嘘嘘完了钻回被窝,凝香再转过身,捏了弟弟鼻子一下,“下次不许在屋里嘘嘘。”
    晚上天黑没办法,哪能大白天在屋里弄?
    阿木嘿嘿地笑,往被窝里缩了缩脖子。
    “起来吧,今早你去倒夜壶。”听到东院大伯母等人好像都起来了,凝香马上起身穿衣裳。
    出门前又喊了赖在被窝里的弟弟一次。
    这边她打开灶房门,刚走出去,旁边徐秋儿就小步跑了过来,低声道:“姐姐,有个姑娘昏倒在咱们家门口了,我大哥将她抱进了屋,刚醒不久,说是辽东那边逃荒过来的。”
    凝香震惊地看着堂妹。
    她怎么不记得上辈子有这样一回事?
    还是说那位逃荒的姑娘醒了就走了,大伯母一家没放在心上,月底她回家就没跟她提?
    “她人在哪儿?”凝香看向东院三间房,同样小声地问。
    徐秋儿牵着她往东边走,“在我屋里躺着呢,还没力气走动,长得倒是挺好看的。”
    肯定没有姐姐美,其实也没她好看,但跟其他村里姑娘比,这位姑娘脸特别白净,所谓一白遮百丑,更何况人家本就眉清目秀,瞧着冷漠不愿与人交谈,反而更衬得她的好看与众不同。
    “等等,我还没洗脸呢。”凝香确实好奇堂兄抱回家的姑娘,但她得先收拾好自己啊。
    “那你先去洗吧。”徐秋儿只好松开了堂姐。
    屋子里面,管平默默地躺着,将屋檐下姐妹俩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等那位凝香姑娘的脚步声远了,管平再次打量这间农家小屋。
    南面三扇大窗户,此时都高高吊了起来,躺在炕上,一眼就能望见窗外湛蓝的天空,还是挺拔的杨树树梢。墙壁都是黄泥墙,大部分都很平整,有的地方有细细的裂纹,显然屋子有了些年头。地上陈设更是简单,西面靠墙摆着三个齐高开始掉漆的红漆矮柜,柜面上整整齐齐摆着各种日常东西,剪刀梳子镜子之类的,还有茶壶茶叶干果袋子等等。
    北面空着,墙壁上开了扇窗户,东北角摆着一个同样有了年头的衣柜。
    剩下就是几个木板凳。
    陌生又熟悉。
    陌生是因为七岁后就再没住过这样的农家屋子,熟悉是因为七岁前她也是个农家孩子,然后父亲赌钱输了,卖了她这个家里的次女。大姐已经会帮忙干活了,得留着,弟弟是传宗接代的,所以只能卖她。
    闭上眼睛,管平收起了这些触景生情。
    灶房里妇人在烧火,她丈夫在商量要不要去镇上请个郎中,妇人不太愿意,抱她进来的男人坚持要去,好像马上就要走似的。
    管平睁开眼睛,开口道:“伯母,我没受伤,你们不用请郎中了,我,我只是有点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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