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两刻钟左右,莲花爹领着镇上最好的刘郎中来了。裴景寒见这个郎中胡子快全白了,脸色好看了点,莲花爹张管事还想跟进来,被裴景寒一记眼刀撵了出去。凝香的脚岂是随便哪个男人都可以看的?
    屋里刘郎中仔细询问凝香受伤时的情形,再轻轻按了按凝香的脚,很快就站了起来,同裴景寒道:“世子,凝姑娘伤势处理的及时,依老夫看,应该不会起泡,无需用药,养上五六日即可痊愈。”
    “你手里没有治烫伤的药?”裴景寒皱眉问。
    刘郎中尴尬地赔笑,“有有有,清凉膏专治烫伤,凝姑娘每晚睡前涂一遍,以她的伤势,三日便能行动自如。”不愧是世子,就是有钱,明明不必用药的伤他还非要花钱治,这小丫鬟真是遇到了体恤下人的好主子。
    说完将自己过来时就预备好的一盒清凉膏拿了出来。
    裴景寒朝素月使了个眼色,“你替凝香上药。”
    素月点点头,从刘郎中手里接过药膏。
    裴景寒领着刘郎中出去了。
    凝香望着他走出屋门,小声同素月道:“世子会不会处罚莲花?”
    “罚也是她自找的。”素月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凝香一眼,“有那闲功夫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这次是你命大,你有没有想过留疤了甚至无法走路了怎么办?竟然还替外人操心,抬脚,我先帮你擦干。”
    上药要紧,凝香乖乖抬起脚。
    能做的她都做了,裴景寒真要罚莲花,她也无可奈何。
    “给我吧,我自己擦。”双脚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疼了,又是脚丫子,凝香不想劳烦素月。
    “给我老老实实坐着。”素月拍了她小腿一下,拍得凝香闭嘴了,她坐到板凳上,小心翼翼地帮凝香擦脚,擦到脚心,她歪着脑袋瞧了瞧,“这里疼不疼?”
    凝香摇摇头,“脚背疼得厉害,那里还好。”
    还好也是疼,素月帮她涂完脚背后,示意她抬起脚,要往她脚板心抹药膏。凝香不好意思,素月就攥住她脚踝不许她乱动,手指沾了清凉的药膏往她脚心抹。凝香有点疼还有点痒,开始能忍,到了脚心中间,她痒得不行,笑着往回缩,“素月……”
    素月抬头,想要让她老实点,却见裴景寒不知何时回来了,正站在门口,微微笑着看她们。
    凝香顺着素月的目光看过去,当即收起笑,迅速将脚从素月手里挣了出来,放下裤腿遮掩。
    “以后再有人欺负你,不准替他们隐瞒。”裴景寒不以为杵,瞅瞅屋里另一把光秃秃的木板凳,决定还是站着与两个丫鬟说话,凤眼看着凝香,“你们都是我的人,谁欺负你们,就是不将我放在眼里。”
    他一语双关,凝香只当没听明白,低下了脑袋。
    素月也没言语,擦擦手指上的药膏,默默将药膏盒子盖好。
    天色已晚,裴景寒看看窗外,再看看两个显然有了心事的丫鬟,遗憾道:“本想带你们去山里逛逛,现在凝香走不了路,肯定不行了。素月,这两天你照顾凝香,晚上也陪着她,别让她下地乱走,我自己进山。”
    “那世子小心点。”见他往外走了,素月起身送道。
    裴景寒嗯了声,出门时随口嘱咐她:“明日牙婆会带人过来,你挑几个老实的,买了看宅子。”
    素月愣住,回头看凝香。
    凝香也吃了一惊,望着裴景寒道:“世子……”
    裴景寒抬手打住她话,“我说过,我会替你们做主。”
    莲花心大,她父母不会教女儿,这样的人本就不配伺候他。
    叮嘱两个丫鬟早点睡,裴景寒独自回了上房。
    凝香素月面面相觑,翌日果然听说莲花一家被人牙子带走的消息。凝香得知后,心情复杂地养伤,素月没有多想,新挑了几个看着老实本分的奴仆分派到别院各处。
    别院里平静如常,外面却传开了。
    之前莲花一家仗着自己主子是镇远侯府世子,常常在左右街坊面前耀武扬威,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架势,如今他们被卖了,曾被张家看低的那些街坊们纷纷幸灾乐祸,逢人便说,津津乐道。
    留仙镇还是挺大的,这消息经过不知多少人传到陆成耳中时,已经是三天后了。
    此时凝香已经随裴景寒回了府城。
    陆成站在裴家别院门外,想到传言里莲花是因为暗算裴景寒一个大丫鬟才被卖的,他心里七上八下,不好跟裴家下人打听,去了刘郎中的医馆。
    “你问这个做什么?”刘郎中人老脑子不老,狐疑地打量了陆成一番。
    陆成发愁道:“不瞒您老,我与张家有些交情,想替他们去侯府求求情。听说他们得罪的是世子身边长了一双狐狸眼的那个丫鬟,特来跟您老对一下,免得我过去后找错人。”
    刘郎中摸摸胡子,眯着眼睛看面前的年轻人,点点头道:“患难见真情,你小子倒挺厚道,不过你记错了,张家欺负的是另一个叫什么香的丫鬟,把小姑娘好好一双脚烫红了,可怜巴巴的,我是世子我也生气,所以这事你还是别搀和了,张家自作自受,只能怪他们自己。”
    真是她出了事!
    陆成急出了一身汗,佯装震惊问道:“她脚莫非治不好了?”
    “那倒没有,一点小伤,差不多已经好了。”刘郎中随口道,见有人过来抓药,他朝陆成摆摆手,自去招呼客人。
    陆成的心就像在天上飞了一圈,至此才稳稳落了地。
    可想到她受的苦,陆成还是忍不住心疼。
    傍晚回家,陆成端了温水放到炕沿前的板凳上,打湿巾子帮阿南擦脸。小家伙正是学走路的时候,白天在院子里扶着墙四处乱走,走不稳还会摔跟头,小手触地摸一手的土,特别脏。
    阿南玩累了,乖乖躺在炕上,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爹爹给他收拾。
    擦完手,陆成继续帮儿子擦脚,举着那白白胖胖的小脚丫,脑海里忽然浮现她下马车时踩在木凳上的那双绣花鞋,看着那么小,好像还没他的手掌大。
    想着心上人的脚,手里的胖脚丫子似乎也变成了心上人的。
    盯着这白胖胖的小脚,想到她被人烫了,陆成鬼使神差地低头,亲了脚背一下,目光温柔。
    阿南一直盯着爹爹呢,见爹爹这么喜欢自己的脚丫子,小家伙特别孝顺地将另一只也抬了起来,咧着嘴往爹爹脸上凑。
    淡淡的味道飘过来,陆成回神,看看儿子还没擦过的那只小臭脚,眼里柔情荡然无存。
    ☆、第22章
    三月下旬军营里有一场演练,裴政命裴景寒在军营住几日,亲自盯着那些将士。
    凝香欢欢喜喜地送走了裴景寒,当然脸上没表现出来。
    需要伺候的主子出门了,她与素月顿时闲了起来,素月喜欢跟小丫鬟们玩闹,凝香就坐在梅树荫里看她们一边踢毽子一边闲聊。这日听到一个小丫鬟提及她要过生辰了,凝香心中忽的一动。
    这个月阿南庆周岁了啊。
    娃娃满月周岁可都是大日子。
    既然陆成在她面前提过,还约好月底搭她回家,她不送份周岁礼有点说不过去。
    况且她也是真心想送阿南一样礼物,小家伙那么可怜那么可爱,还那么喜欢她。
    太贵重的礼凝香是拿不出来的,回到耳房,凝香翻了翻自己这边攒下的布料,零零散散的,最后挑了一块儿大红色的绸缎边角,打算给阿南缝个荷包。小孩子挂在身上的,无需太大,正好还有两日闲暇,专心点应该能在裴景寒回来之前缝好。
    选好了料子,准备好针线,凝香就开始缝了起来。
    外面素月玩累了,进来看她在绣东西,一边倒茶一边好奇道:“在绣什么?”
    凝香早想好了借口,头也不抬地道:“给阿木绣个荷包,上次秋儿生辰我送了她一方帕子,阿木眼馋也想要,小孩子,就是喜欢跟人比。”
    怕素月跟堂妹一样误会她与陆成,凝香索性遮掩了过去,不愿素月知道有陆成这么个人。
    素月果然没有多想,坐在旁边看她缝。彼时凝香坐在窗前,明媚的春光斜照进来,她姣好的脸庞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光,低头认真做绣活的神情更是温柔极了,娴静美好地像幅画。
    “凝香以后嫁了人,肯定是贤妻良母。”素月端着茶碗,轻声感慨道。
    有些人生来就是温柔娴淑的模样,她这种,就是旁人口中的狐狸精。
    凝香没听出素月话里的淡淡羡慕,扭头斜了她一眼,“你大我一岁,要嫁也是你先嫁啊。”
    素月笑笑,取了瓜子剥着吃,不时喂凝香几个。
    凝香绣的时间长了,就与她去外面走一圈,免得眼睛累到。
    翌日姐妹俩自冷梅阁的小花园逛回来,震惊撞见裴景寒从两人的耳房走了出来,穿一身白色绣竹叶纹的圆领长袍,俊雅端方。看到她们,裴景寒负手而立,笑骂道:“又去哪里躲懒了?我不在家,你们享福了是不是?”
    因为想她们,特意提前一天回来,悄悄寻到耳房想给她们个惊喜,谁曾想扑了个空?
    “世子不是说明日回来吗?”素月没理会他的玩笑话,惊讶问。
    “事情忙完了,便提前回了。”裴景寒信步走了过来,到了跟前伸出藏在后面的手,提着一物递到素月面前,“路上捡到个小东西,送你了。”
    素月好奇地看过去,看清裴景寒拿着的是什么时,扑哧笑了,看一眼凝香道:“失主就在这儿呢,我可不敢要。”
    凝香脸都红了,急着求裴景寒,“世子,那是我送给弟弟的。”她刚刚绣好荷包,放到桌子上就与素月出去了,没想到被裴景寒瞧见了,还拿来打趣她。
    裴景寒让素月去端藤椅出来,他慢慢走到树荫下,举着荷包细细端详,低声夸道:“凝香绣活越来越好了,一会儿我让人送料子过来,你给我缝个香囊。”
    他是主子,吩咐她做事天经地义,凝香乖乖应了,盯着自己的荷包问他,“世子想要绣什么?”
    裴景寒将荷包还给她,凝香伸手来接时,他忽的攥住她小手,眼里柔情似水,“你看着绣,只要是你绣的,我都喜欢。”
    他手心温热清爽,凝香却有种被饿虎叼着的惊悚感,立即往回缩手。
    裴景寒笑着松开了她。
    凝香虽然低着头,却感受到了他狼一般看她的眼神。
    接下来的几日,凝香发觉裴景寒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嚣张了,就像她是被他养在笼子里的猎物,而他这个主人已经馋了,没有耐心再等,随时都有可能将她吞下肚。
    春末明朗的天空,对凝香来说,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凝香隐隐觉得,她绣好香囊那日,就是裴景寒动手之时。
    她不懂自己为何会这样想,这辈子事情有了很多变故,素月还没有被裴景寒收用,她也没有被裴景寒亲过,所以除了一些印象深刻的大事,其他日常记忆,譬如前世裴景寒哪天亲她了哪天摸她手了,对现在的凝香没有任何警醒的作用。
    她只能相信自己的感觉。
    所以裴景寒这个香囊,她绣的特别慢,还故意绣坏了一块儿布料。
    这晚又轮到凝香守夜。
    裴景寒看着替他宽衣解带的小丫鬟,闻着她发间淡淡的清香,突然问道:“给阿木的荷包,你绣了几日?”他重新为她准备了一份礼物,只等着她送了香囊就送她,顺便讨个香,可她迟迟没绣好,他等的急了。
    凝香心头一跳,紧张地看他一眼,垂眸道:“阿木的我随便绣的,两天就好了,世子的要戴在身上出门见客,我不敢大意,绣的就特别慢。世子急着用吗?”
    裴景寒最不懂凝香为何惧怕自己,也最受不了她的小心翼翼,好像在她眼里,他随时都会罚她。
    看着她紧张乱颤的眼睫,裴景寒无奈道:“不用太费心思,我看你给阿木绣的那个就挺好的。这样吧,未免你偷懒,我给你四天时间,二十九那日你若还交不上来,月底就别回家了,什么时候绣好什么时候再回。”
    凝香咬了咬唇。
    裴景寒无声笑了,知道她最惦记回家。
    绣不好就不能回家,有了这个威胁,凝香再也不敢拖延。
    眼看明日就到了必须上交香囊的日子,凝香正在耳房绣最后一点,李嬷嬷突然来了。
    凝香看她神情不对,连忙放下东西迎了上去,“嬷嬷脸色怎么这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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