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太妃还没进屋,就听到太后的声音传了出来,她脚下一顿,然后加快脚步,跟在顾如玖的身后走了进去。
    “妾钱氏见过太后。”她走到屋子里,朝周太后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大礼。
    周太后拉着顾如玖坐下,神情复杂的看了眼钱太妃,抬手让她坐下:“你一路上辛苦了。”
    “不辛苦。”钱太妃对周太后的感情一直很复杂,她曾瞧不起周太后以二嫁女的身份进宫,后来又嫉妒周太后靠着生下龙凤胎坐上皇后之位。
    再后来周太后的一对儿女皆亡,虽然有皇后的名分,但是却并不受皇上的宠爱,她心里的嫉妒之情便慢慢消散,甚至有了些同情。
    她不曾生育过子女,所以至少不用去感受离别之痛。可是周太后却是拥有了又失去,除了一个皇后之位,什么都没有。
    所以说在这个后宫里,不仅她们这些妃嫔可怜,连周氏这个正宫皇后都好不到哪去。
    在钱太妃进门后,周太后就看到了她这一身与往日不同的打扮:“逝者已矣,你日后便在宫里好好过日子。”这话的意思就是说,不要钱太妃去临安别宫了。
    钱太妃没有料到太后会这样说话,她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太后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老了,哀家也老了,”周太后叹息一声,“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太后……”钱太妃嘴唇动了动,半晌才道,“谢太后恩典。”
    周太后摆了摆手,然后转头对顾如玖道:“久久,你对此事可有异议?”
    “钱太妃回来也好,平日里也能多一个人陪母后您说话,”顾如玖笑着道,“我看听月楼离这里进,日后钱太妃就住那里吧。”
    听月楼不仅离康泉宫进,并且进出都很不方便,若是里面的人想要传递什么消息,必然会被人发现。
    “这样也好,”周太后笑着对钱太妃道,“你觉得这样如何?”
    钱太妃自然不会反对,屈膝行礼道:“多谢皇后娘娘替我安排了这么个舒适的居处。”
    “嗯,”周太后点头道,“她办事我向来是最放心的。”
    三人坐在一起又说了一会话,然后周太后留了顾如玖与钱太妃用午膳。钱太妃自然不会拒绝,她刚回宫太后就留她用膳,宫里其他的下人也不敢对她不敬。
    顾如玖本就觉得近来陪太后的时间少了些 ,所以也没有拒绝。
    因为顾如玖有孕,呈上来的菜品还特意避开了孕妇不能食用的。所以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就连太后也比平日多用了小半碗饭。
    “也不知怎的,总觉得太后您这里的饭菜格外的好吃,”钱太妃笑道,“日后我住在听月楼里还有个好处,就是能常来您这里蹭饭吃了。”
    “你说你什么不惦记,竟惦记着哀家这里的饭菜,”周太后失笑,然后转头对顾如玖道,“你往日午膳后,都要小憩一会,侧殿房间是准备好的,你……”
    “启禀太后,陛下求见。”
    “快请他进来,”周太后对顾如玖摇头笑道,“看来我这侧殿是白准备了。”
    顾如玖用手绢捂着嘴笑。
    钱太妃心里想,太后对皇后真是没得说,还有陛下对皇后也是……
    正想着,就见身着玄袍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她站起身朝对方福了福。
    “钱太妃不必多礼,”晋鞅朝钱太妃微微颔首,然后上前几步朝天后作揖道,“儿子家见过母后。”
    “我看你不是来见我的,”周太后笑道,“你是来接久久的才对。”
    晋鞅笑着道:“儿子来见母后不假,等会陪久久一道回寝殿也不假。”
    “罢罢罢,”太后笑着指了指顾如玖,“你快些跟你家陛下回去吧,免得让我成了那打鸳鸯的老棍讨人嫌。”说完,又对晋鞅道,“你们两个走了,我正好与钱太妃说说话,这儿话你们年轻人就别听了。”
    知道太后是说玩笑话,顾如玖也不害怕,笑嘻嘻的就要起身,站在她旁边的晋鞅忙伸手扶着她站起来。
    “母后与太妃娘娘说话,晚辈也不好打扰,这便告辞。”顾如玖笑眯眯的朝太后行礼。
    见久久已经站稳,晋鞅才松开手,朝太后作揖:“儿子告退。”行完礼后,就又把顾如玖的手给牵住了。
    见两人这般情态,周太后乐呵呵的让两人退下了。
    钱太妃心下想,外面还有人猜测太后与皇上面和心不合,若是瞧见今天这一幕,只怕再无人说这种话了。
    太后与陛下的相处方式很随意,言谈举止也并无猜忌,便是皇室的亲生母子,也不过如此了。
    “他们两人平日私下里就是这番模样,你别介意。”周太后朝钱太妃淡淡一笑。
    “帝后和睦,是我们大丰之幸,妾见了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会介意。”钱太妃暗惊,太后这是在警告她?
    “是啊,哀家看到他们两个这样,心里也甚是安慰,”周太后笑着摇头叹息,“比我们那会儿可好多了。”
    钱太妃不知道太后是什么用意,但是至少从对方的话里,她没有感受到恶意,所以便点头道:“陛下是个好皇上,也是个好男人。”
    两人都没有提及先帝,因为实在没什么好提的。那个男人在她们眼里,几乎算得上一无是处。
    他唯一所能依仗的,就是那皇帝的身份。
    “当初若不是你跟孙太妃闹出这些事,哀家也不会下定决心让你们离开,”周太后脸上的笑意散去,看着钱太妃道,“先帝在时,我们的日子都不好过,所以我不想让你们晚年也过得凄凉。”
    钱太妃愣住,她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她们这些先帝的女人在后宫里待了这么多年,太后与当今都不曾提过让她们离开的话。她原本以为当今是想借着她们博仁厚之名,可是仔细想一想,先帝都没了,谁会在乎她们这些太妃太嫔?她们住在哪,生活得怎么样,对当今的名声又有何妨碍?
    原来这一切竟是太后的仁慈之心,才会让她们在后宫里留了这么久……
    “是妾等辜负了太后您的一片好意,”钱太妃站起身,真心诚意的朝周太后行了一个大礼,“妾等让您为难了。”
    不用想也知道,当初皇后刚嫁进宫不久,就有宫女无视规矩,在皇后休息时进入内室。那时候陛下与皇后或许已经知道这事与她们太妃太嫔们有关,但是到了最后并没有发作,这其中恐怕有太后出力,才把事情拦了下来。
    “哀家刚开始不是说过往事不提吗?”周太后语气平淡道,“以后就安安分分过日子吧,再不济……也比先帝在时强。”
    钱太妃闻言笑着道:“您说得对。”
    再差,也差不过那个时候。
    “你去云芳宫了?”晋鞅撑着伞,替他与顾如玖遮住头顶的阳光,“那里几年没住过人,我怕里面不干净,日后别去了。”
    “没想到你还会信这些?”顾如玖歪着头对他笑道,“你往日不是不信这些吗?”
    “若是我遇上,自然是不信的,可只要与你有关的,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晋鞅挽着顾如玖的腰,缓缓的走在青石路上,心中十分的安宁。
    “傻气,”顾如玖靠着他的肩,小声道,“云芳宫破旧成那样,要不要修缮一下?”
    “又没有人住,现在修缮了有什么用?”晋鞅不甚在意道,“浪费银钱。”
    “现在没人,难道日后也没人吗?”顾如玖挑眉看他。
    “几十年后,那是我们儿子的事情,”晋鞅看着顾如玖的肚子,“我这个做老子的,才不会替他花这个钱。”
    顾如玖笑眯眯的看着他,从表情上看,说明对晋鞅这个回答还是很满意的。
    孙太妃遇刺一案,虽然闹得轰轰烈烈,瑞王也因此名声扫地,但是关于瑞王刺杀孙太妃的这个猜测,因为没有证据,所以根本站不住脚。
    历时近三个月,经过重重取证,各方筛查,最后刑部与大理寺得出的结论是,刺杀孙太妃的是一位太监。
    这位太监因被孙太妃责罚,心中愤恨难平,便找到一位擅箭术的好友,与这位好友里应外合,射杀了孙太妃。
    三个月的时间,已经足以让原本关心这件案子的百姓转移重心,不再关注这件事。所以尽管得出的结论不是那么令人信服,也没有引起多少轰动,于是这个案子就这样无声无息的结了。
    在有心人看来,这个案子看似皇上的妥协,实则暗藏玄机。
    “山雨欲来风满楼,”忠王翘着二郎腿,哧溜了一口茶,然后捧着茶杯走到了书案前。
    “儿子,给你老子我磨墨。”忠王叹气道,“既然我们要投诚,就要有投诚的态度。”
    晋宏上前替忠王磨墨,磨好以后,就见他父王在奏折上写下了这几句。
    臣恭请圣安。今已入京四月有余,京中繁华非容州所见,令臣流连忘返,不忍离别,臣恳求圣上允臣等一家久居京城……
    看到这个内容,他心里有些惆怅,又松了一口气,仿佛压在他头顶的荣耀与大山同时移走,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德隆五年十月,铁帽子王忠王上书,因心喜京城风土人情,民生教化,请求皇上允许他全家迁往京城久住。
    忠王这道奏折呈到御前,满朝皆惊。忠王之所以让无数人忌惮,就是因为他是铁帽子王,并且有容州这块封地,可以自己带兵,守护一方水土。现在他放弃容州,全家迁入京城,不等于是老虎拔了自己的牙,去做被人豢养的猫?
    忠王这么做,肯定不是因为他真的喜欢京城,全天下相信这个理由的恐怕没几个。
    这是忠王投诚的讯息,也透露着某种信号,那就是当今陛下恐怕不能容忍有封地的藩王了。
    如今忠王向陛下投诚,那么唯一还有封地的,便只有瑞王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最受忠王此举影响的就是瑞王,因为忠王这种行为,无疑是把他逼到了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
    “忠王是不是疯了?!”瑞王阴沉着脸,捏着茶杯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晋鞅不过是个黄口小儿,他竟吓得把容州都给送了出去,平时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竟是做出来唬人的么?”
    “请父王息怒,”瑞王世子见他气成这样,担心他伤了身子,忙上前劝慰了不少的话,见他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后,才道,“儿子怀疑忠王与当今早就搭上了线,故意演这出戏来逼您。”
    “他拿容州来演戏?”瑞王冷笑道,“今日他不管是演戏也好,真心实意还好,说出去的话就犹如泼出去的水,是再也收不回来了。到时候就算他说是演戏,晋鞅会认吗?”
    “与狐狸演戏,他的脑子呢?”瑞王不管忠王究竟想做什么,他恨的是忠王把他闭上了绝路。
    人家忠王是祖上封的铁帽子王,都主动交还封地了,他作为晋鞅的叔父,是交还还是不交还?
    不还,只怕后面的人都说他狼子野心。
    可是还了,他却又不甘心。
    怎么可能会甘心,他算计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培养出这么大一股势力,若真的就这样放弃,岂不是说他这半辈子的努力都是笑话。
    他,不甘心!
    忠王上书以后,当今并没有答应他的请求,只说容州在忠王祖辈的管辖下,一直都风调雨顺,若是换人来管理,只怕一时间难以适应。
    见当今不同意,忠王又几次三番的上书,当今才勉为其难的答应,并且表示忠王一家日后虽然住在京城,但是容州的赋税仍旧交给忠王,忠王对容州官员也有任免权。
    如此便皆大欢喜,大家都称赞忠王对皇室忠心,又称赞皇上为人仁厚。
    出了忠王上书这件事,朝中的氛围也跟着轻松了好多,甚至有人觉得,当今皇后真是福星,她刚怀孕不久,忠王就向朝廷主动献出容州,此乃吉兆。
    对于这种说法,顾如玖表示非常的无语。
    现在这些人拍马屁的手段越来越高端了,不仅把她跟宸君的马匹给拍了,就连她肚子里的孩子也被拍了。
    孩子在她肚子里已经有四五个月了,有时候她甚至能感受到这个小生命的胎动。或许正是因为这一次次的胎动,让她对腹中的胎儿越来越有感情,也渐渐让她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即将要做母亲了。
    近来的胃口越来越好,身上也涨了一点点不太明显的肉,她怀疑自己吃了这么多的东西,全都补到胎儿身上去了。
    这几个月来,按理说她与宸君不该同房,不过在这方面,宸君向来不怎么讲理,所以两人仍旧是同吃同睡,宸君还要负责给她肚子里的宝宝讲故事。
    经过这几个月的训练,宸君讲故事的本领越来越高强了,讲到兴起的时候,还能模仿故事里的人物动作与声音,十分的投入。
    “娘娘,”秋罗走进屋,把一盅适合孕妇喝的汤呈到顾如玖面前,伺候她吃完以后才道,“方才何明公公杖责了一位宫女。”
    顾如玖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何公公说,因为要为龙子积福,便饶了那宫女一命,”秋罗把空碗收拾好,递给身后的宫女,“不过人却赶到浣衣局去了。”
    “什么宫女?”顾如玖道,“不会又是见到本宫有孕,认为皇上不能与本宫同房,便起了其他心思的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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