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郑嘉言要去见一个老客户,因为是很相熟的人,就把恰恰一并带去了。
    约的地方是一家私房菜馆,位置靠近城郊,是木质结构的房子,独门独院的,院子里种了不少树木花草,看得出老板是个很有闲情逸致的人。
    这边虽然地方偏,消费可不便宜,每晚最多只接待六桌客人,来这里的人图的也是个清静。今天定了雅间的两位也是很有品位的客人,不过其中一位带的小孩子是个例外。
    恰恰跟着郑嘉言穿过院子,两颗梧桐树的果球正巧掉在他脚边上。
    天色比较昏暗,恰恰没看清是什么,只觉得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朝自己滚过来了,登时吓了一跳,小手抓着郑嘉言的袖子躲了两步。
    郑嘉言扶住他:“怎么了?”
    恰恰指指地上:“老鼠!”
    “不是老鼠。”
    “是老鼠。”
    “不是,是梧桐树的果子,不信你过去看看,它不会动的。”
    “……”恰恰将信将疑。
    郑嘉言把他往前推推:“你自己去看。”
    恰恰松开他的袖子,走了两步,抬脚飞快踢了一下又跑回来,转头看看,确实没有动,他稍稍放心了:“果子。”
    郑嘉言道:“对,是果子。”
    于是恰恰又走过去踩了两脚,把果子踩扁了,自己乐得呵呵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打赢了一场胜仗。
    郑嘉言看着他,笑意沉在眼底。
    “郑先生,哪里来的小宝宝,真可爱。”门口进来一位颇有气度的中年男人。
    “姚先生见笑了,朋友托我照顾的孩子,调皮得很。”
    席间很轻松,说是谈生意,其实更接近朋友间的小聚。恰恰也没什么拘束,坐在旁边自己吃自己的,姚唯专门给他点了一碗鸡蛋羹,看他肉嘟嘟的嘴巴动个不停,也觉得有趣。
    两人小酌了几杯,姚唯打趣道:“郑先生有想过什么时候结束单身吗?”
    郑嘉言道:“最近有这个想法。”
    “哦?这么说有心仪的对象了?”
    “是的,还在追求中。”
    姚唯没有深问,只道:“这是好事,那我敬你一杯,祝你早日赢得佳人芳心。”
    郑嘉言举杯:“多谢。”
    姚唯年近五旬,是信佛的,虽不是那种戒酒食素的信徒,但听闻也是拜过师父的。商界多有这样的人,生意做大了,心里就想找个信仰寄托。
    聊着聊着聊到缘法上,姚唯看到郑嘉言喂孩子吃虾,不知怎么冒出来一句:“我看郑先生跟这孩子倒像是有父子缘分的。”
    郑嘉言只当是酒后笑言:“怎么说?姚先生不会也觉得这是我私生子吧。”总不至于这就看出来他跟孩子的爸爸有一腿了,继父子缘分吗?
    姚唯摇了摇头,大概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没来由:“哈哈,随便说说罢了。”
    近来天气忽冷忽热,公司有几个人感冒请假了,郑嘉言提前给恰恰喝了些儿童预防感冒的药,但到底是没防住,恰恰也中了招。
    恰恰上午有点鼻塞咳嗽,下午就发起了烧,郑嘉言也不上班了,把恰恰带去儿童医院,挂号看病,他都一手办了。医生说没什么,不需要挂消炎药,就开了些儿童感冒药给他带回去,一盒冲剂,一盒口服药片,多喝水,叫家长多照顾着点就行了。
    郑嘉言带恰恰回了家,犹豫了下,还是通知了尚哲。
    尚哲听了很着急,但那边正在赶进度,实在是抽不出空回来,郑嘉言宽慰了他几句,让他专心拍戏,恰恰感冒发烧的不是什么大毛病,他赶回来也帮不上什么忙。
    尚哲听是听了,可哪有父母不挂心自己孩子的,之后他跟樊导商量了几次,这两天他加紧拍完自己的戏份,然后把郝野外景出战的戏份提到前面来拍,这样他大概能请到三天左右的假。总归不是什么太为难的事,他的态度又很诚恳,郝野说没问题,樊导跟剧务确认之后也同意了。尚哲承诺了他们一顿感谢大餐,终于在两天后赶回了a城。
    恰恰发了两天的烧,尚哲过去的时候刚刚才退掉,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就觉得孩子看起来瘦了点。
    郑嘉言知道他要回来,这天没去上班,在家里陪着恰恰等他,见尚哲风尘仆仆的,他给他倒了杯水:“你这么赶回来,不影响拍戏么?”
    尚哲听到他的声音一愣:“你也感冒了?”
    郑嘉言的鼻音很重:“嗯,流行性感冒,你儿子过给我的。”
    尚哲心里有点内疚,面上却不肯表现出来:“活该,谁让你没把我儿子照顾好。”
    郑嘉言也不辩解,就这么看着他。
    尚哲抿了抿唇,还是伸手在他额头上碰碰:“好像还好,没有发烧。”
    郑嘉言笑道:“多谢关心了,我正在吃药。”
    恰恰原本昏昏沉沉地在睡着,听到他爸爸的声音就醒了过来,在床上哼哼着:“爸爸……爸爸……”
    尚哲过去抱起他,在他额头上亲了两口:“爸爸回来了,恰恰真勇敢,生病都不怕。”
    恰恰开心地抱着他脖子,立刻精神多了。
    郑嘉言提醒:“你也当心点,传染的。”
    尚哲道:“不怕,我年纪轻,我抵抗力比你强。”
    郑嘉言随他嘚瑟,径自给他冲了杯板蓝根,逼着他喝。
    尚哲拧不过他,边喝边抱怨:“你看看恰恰这样,在家里你就让他穿成这样啊,这小睡衣上是奶渍吧,还有这袜子,能不能给他穿好,头发也乱糟糟的。我给你的时候是个帅气的小潮男,怎么在你手里待几天就成非主流邋遢鬼了,难怪你平时不让我视频呢。”
    郑嘉言看他絮絮叨叨,一边责怪他,一边给他准备需要吃的药片。这人仔仔细细地对照着用量说明,三颗两颗地数好,又给他试了水温,递到他手上,不知是触动了哪根神经,忽然觉得这样生活真是再美好不过了。
    三年前,这人在离开之前,也曾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他,等他病好了,这人却不见了。
    自己对一个包养的人动了真心,最后居然还被单方面甩了,这个事实令郑嘉言的自尊严重受挫,他愤怒至极,心里一直堵着这口气,以至于那三年再没去找过尚哲。
    一开始他想看尚哲后悔,后悔离开他,后悔放弃他所给予的一切。后来,尚哲给他寄了那张黑胶碟,他以为是挑衅,是对他捧新人的讽刺。直到这人回来,他们再度想见,他才终于明白,当初他执意要走,只是想要有一天能与他互不相欠,平等以待。
    “你看我做什么?”尚哲被他盯得不自在了。
    “没什么。”郑嘉言乖乖吃了药,“给我说说你那三年在美国的事吧。”
    “有什么好说的,就是求学啊,我跟你说过吧,我找了山姆·安德森做老师。”
    “除了这些呢?生活上是怎样的?你跟你姐姐、跟恰恰的事?”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想多了解了解你。”
    “有什么好了解的……”尚哲别扭道,“行了行了,看在你尽心尽力照顾恰恰的份上,就给你说说我和恰恰的光辉史。”
    “嗯,说吧。”
    “我去美国的时候,我姐已经怀孕三个月了。她告诉我,她和她的伴侣商量了很久,最后决定人工受孕一个孩子,所以就去了n州bb生殖研究所。”
    他说到这里,没注意到郑嘉言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脸色有点不自然。
    第30章 剖白
    尚哲知道孩子问题一直是他姐的心病,早两年尚心就托他在国内联系领养,后来趁着回国,她自己也去过好几次萤火虫福利院。那时候她就想领养一个叫阿虎的孩子,可惜天不遂人愿,最后仍然是错过了。
    尚心怀孕的事,之前没有跟家里人说,一来是刚怀上不到三个月,还存在很多不确定的因素,担心说早了还是空欢喜一场,二来她怀这个孩子是通过精子银行人工受孕的,怕家里的长辈情感上不能接受,想等到一切都稳定下来再说。
    所以尚哲是她的亲人中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
    刚到美国就被这么个重磅消息砸中,尚哲原先有些郁结的心情也好了很多,他跟尚心的关系向来亲近,是衷心为她感到高兴。
    关于精子的来历,尚哲出于好奇问过,但尚心没有给他详细解释,只说她和朱莉把自己的要求告诉了那家研究所,然后由研究所提供符合条件的精子。他们运气不错,很快选定了一个精子源,中间没什么波折,就是那位接待员似乎是个实习生,操作筛选系统时有些生疏,好在最终还是顺利完成了确认工作。
    尚心成功受孕,宝宝是华人血统,很健康。
    孩子是在凌晨出生的,中文名是尚哲自告奋勇给起的,叫尚晓恰,取拂晓时分恰好来到之意,算是给这对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女同伴侣送上祝福。尚心和朱莉都对这个名字很满意。
    尚心和朱莉平时都挺忙的,朱莉是一位建筑设计师,尚心是搞摄影的,经常要外出取材。刚开始几个月孩子离不了母亲,尚心就在家里休息了一段时间,后来恢复工作了,两个妈妈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照顾孩子的重任就落在了尚哲身上。
    那阵子尚哲也是焦头烂额,他还一度用宝宝背带把恰恰抱在身前去上课,安德森老师说了他好几次,最后看在恰恰十分可爱的份上,不跟他计较了。
    最出名的一次是他背着恰恰表演《哈姆雷特》的片段,在奥菲利亚的葬礼上,他愤怒地与雷欧提斯决斗,正演到慷慨激昂的时刻,恰恰哼哼起来,两条小短腿在他身后蹬啊蹬。跟他演对手戏的同学当场气笑了,最后哈姆雷特和雷欧提斯双双放下了剑,去给宝宝换尿布。
    想象到当时的场面,郑嘉言忍俊不禁,没再深究那家让他介意的研究所:“后来呢?”
    “后来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尚哲语气沉了下来,“我毕业之后,本来打算在国外痛痛快快旅游一趟再回来,但是尚心受邀去k国参加一个国际摄影展,朱莉陪他一同去的,我就留下来照顾恰恰了。谁也没想到,那架飞机居然会出事。”
    郑嘉言心里蓦地一疼,可以想见,噩耗传来的时候尚哲有多么无措,确认罹难者的痛苦,处理后事的忙乱,不得不背负起一个孩子的责任……然而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自己却毫不知情,没有帮到他哪怕一点点。
    他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所有的安慰似乎都已经迟到了。
    尚哲把情绪抽离出来,笑道:“都过去了,那时候我……一个律师朋友帮了我不少,很多事情都是他出面帮我处理的,保险赔偿都到位了,恰恰也顺利过继到了我的名下。”
    “嗯,会越来越好的。”郑嘉言不希望他过多地沉浸在那段不甚愉快的回忆里,踌躇了一下,确认道,“你姐姐找的是美国哪里的bb生殖研究所?n州吗?”
    尚哲打趣:“怎么?你也对这个感兴趣?”
    郑嘉言不置可否:“我有个同学是那里的教授。”
    尚哲懊恼:“卧槽,早知道找你走个关系,说不定还能给心姐打个折呢,那一趟流程走下来可不便宜。”
    郑嘉言别有深意地看着他:“要真有早知道,你会找我求助吗?”
    尚哲语塞,选择性忽略了这个问题:“唔,你问是哪里的研究所啊,我也不记得是哪个州的了,因为当时还有很多后续事宜要处理,那些材料都留在了我那个……律师朋友那边,我还没拿回来。”
    “这样,那就算了。”
    郑嘉言没有再纠结这个事,吃了药有些困,尚哲见他精神不济,就叫他先去睡会儿。
    郑嘉言这一觉睡了两个小时,醒来的时候听到厨房传来切菜的声响。
    他走过去,看到恰恰小尾巴一样在尚哲腿边绕来绕去,尚哲嫌他绊脚,赏了他一片熟牛肉让他自己抓着啃。
    感觉到有人热乎乎地贴在自己身后,尚哲僵了一下:“啧,你俩能不能别捣乱,我胳膊都抻不开了。”
    郑嘉言笑笑没动,呼吸抚在尚哲耳边:“饿了。”
    尚哲侧过头斜他一眼,切了块熟牛肉塞他嘴里:“一边儿去,别碍事。”
    郑嘉言可不像恰恰那么好打发,几口吃了肉,手上扶着那人的腰,作势要亲他:“这么点哪里够吃?”
    尚哲慌忙推拒:“哎哎哎,耍什么流氓!”
    两人闹完才想起来恰恰还在旁边。
    小家伙仰头看看他们,大方地把自己手上的半片牛肉递给郑嘉言:“吃。”
    郑嘉言黑着脸扫了眼他那片沾着口水、被咬得参差不齐的牛肉片,假装没看到,干咳一声,放开尚哲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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