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靖荷看了杨氏许久,只点点头,二哥如今有妻有子,也算和美,五弟虽年轻,有她这个做姐姐的庇佑,也该会很好......
    不再多留,只客气朝何姑点了头,便离开了。
    听说小姨在慧言大师处下棋,苏靖荷也跟着过去,慧言大师与靖国公府一直往来甚密,当年母亲带她来大觉寺,总要去拜访慧言大师,她差些忘了,小姨与大师也是有些情谊的。
    榕树下,二人端坐着下棋,苏靖荷刻意放缓了步子,轻声走近,在一旁静静观了会儿,没有意外,小姨很快落败。
    “大师棋艺精湛,我哪是对手,便是大哥也不能在大师手里讨得便宜。”
    慧言大师听罢,刚展露笑颜,待看见何倩身后的苏靖荷,却是垮下了脸:“少磕碜我,我可是连你这外甥女都赢不了。”
    何倩诧异,看了眼苏靖荷,又看了眼大师,见不是玩笑,才道:“我怎么不记得靖荷棋艺精湛?”
    “人家有高人指点。”慧言大师冷冷说了句,心中颇不服气。
    苏靖荷只得勉力笑笑:“不过侥幸,是大师让我的。”
    这话让慧言大师更是不悦,手中棋子往棋盒里一扔:“我说过我不会让棋,活了半辈子,还不至于输不起!”
    气氛一时冷了下来,何倩赶忙打圆场道:“哪里的高人,我也想拜师学艺呢。”
    苏靖荷扯扯唇角,不知该怎么说,何倩却是故意道:“怎么,和小姨还藏着掖着呢?”
    “不是。”苏靖荷解释着:“他不肯收徒的,再说,他矮小姨一个辈分呢。”
    “嗯?”何倩挑眉:“矮我一个辈分?莫不是你二哥?”
    “苏家可出不起这样的人才。”慧言大师将棋子全部收起,摆了摆手赶人:“走走走,别扰我研究棋谱。”
    慧言大师脾气本就不好,二人也不吵他,待出了大师的院子,何倩扔不忘问着:“能赢慧言大师,本事大得很,我资质不敢称好,比你还是绰绰有余。”
    苏靖荷皱了皱鼻头:“他说我下棋资质挺好的。”
    “他?”这般缠眷的语气,何倩很快恍悟:“是庆王吧。”
    苏靖荷老老实实点头,顺便一并说起了她与庆王在大觉寺的那一段过往,惹得何倩讶异连连:“我说庆王怎么就瞧上你了,原是有救命之恩。”
    苏靖荷却是蹙眉,抱怨着:“我哪里配不得庆王了!”
    何倩上下打量了苏靖荷,道:“论长相,你差了些,论才智,也是不如,论脾性,更差的远,你倒是说说,哪里配得上了。”
    “我......我!”苏靖荷细想了想,还真想不出自己哪儿胜过周辰景,很是挫败地垂下双肩,只呐呐道:“他脾气才不好呢,小姨只是没瞧见。”
    “我只瞧着他待你耐心,对其他人怎样与我何干。”何倩说完,突想到一点,说着:“你还是有一点强的,至少,你眼光好不是。”
    苏靖荷一个跺脚,气闷:“小姨到底向着谁呢!”
    两人说笑间来到后山,苏靖荷在山脚停了步子,仰头看着一节节石阶,当年他曾带她走过这些石阶,林中为她烤鱼,陪她赏星,为她亲刻木簪,那些都是她不曾体验过的,当时不觉得,如今再回想,那时的自己多少也是心动的,只是刻意忽略罢了,依着周辰景的性子,能那般好脾气,应也是喜欢她?
    她还有一点,运气好!有的人穷极一生也等不到这样一份温情,譬如她的母亲,而她,在最好的年华,遇上他。
    “还记得这棵树吗,那年你偷偷带着铭儿爬树,还好是被我发现,给瞒了下来。”何倩走前几步,抚着树干,回身笑看着苏靖荷。
    苏靖荷亦点了点头,已经是很多年起的事情了,那时小姨还未出嫁,铭儿不过是跟着她和如意身后的小屁孩。想起三年前,她回京不久,也是在这棵树下,彤彤追着如意,就这么猝不及防出现在她眼前,那时的如意满脸惊恐,却模样鲜活,如今已物是人非……
    清风常在花常开,谁见亡人再归来。
    ☆、第105章 远行
    香炉里的烟,一丝又一缕,缠绕着熟睡人的发,窗外的日头也不毒辣,偶尔还有些许山风拂过。屋内,酒尚温,玉盏里也还剩了半口,素帕散落地上没人收拾,棋盘上也还未分出胜负,可,人已入梦。
    不一会儿,竟飘起了细雨,滴落进湖里,泛起一圈圈的涟漪,惊醒了酣眠的鸳鸯几对。床榻上的人儿慵懒呢喃一声,渐渐转醒,因为醉酒贪欢,头微微疼,晃了几晃才是坐起身。
    “辰景。”浅浅唤了句,苏靖荷神智还不太清明,抬手往身边摸去,在他结实的胸膛上一阵推攮:“已经午后,要被下人们笑话死了。”
    榻上周辰景扔闭着眼,却能伸手精准地将坐起的苏靖荷再次拉入怀中,在她耳畔轻喃:“咱们已离京了,这里就我们俩。”
    苏靖荷这才清醒过来,庆王代天子祭天,他们已经在前往泰山的途中,士兵安置在冀州城中休整,城郊的曲家别庄遣散了所有下人,如今只他们二人。
    突地,肚子里传来咕咕叫声,苏靖荷脸颊一红,低喃:“饿了。”
    周辰景闷声笑着,才松开怀中的人儿,穿衣起身:“你躺着,我给你下碗面条。”
    “我想吃肉。”
    苏靖荷抚了抚饥肠辘辘的小腹,瘪嘴说了句,一抬眼,周辰景已在跟前,吓了她一跳,而后他鼻头蹭了蹭她的鼻头,应了声:“好。”
    周辰景出去后,她一人待在屋子里有些无聊,索性爬起来,赤脚走到桌案边,棋盘上还有未完棋局,昨晚应是她输了,只是她不肯认,非不愿落子,赖着与他喝了好些酒,最后被他借着酒意反复折腾,至今还是腰酸,想想还不如当时认了输的好。
    推开窗,屋外已有秋意,小湖畔黄叶飘落,不远处林子里的鸟儿也默了,很是宁静,曲家别院依山而建,景致独有,不愧是冀州首富。
    自从回京,忙忙碌碌地,少有这份闲心,难得而今夫妻二人独居,心驰神怡。待周辰景推门进入时,便看见倚窗远眺的苏靖荷,她仅着单衣,赤着脚、披着发,仿若山间飘来的精灵,与窗外景致相融。
    放下食盘,周辰景往里间取了苏靖荷外衣的绣花鞋,行至窗边替她披过衣服后,更在她跟前蹲下,小心翼翼地将她的玉足托起,道:“入秋了,地上冰凉,你这般吹风,也不怕再染风寒。”
    “不怕,大不了过给你,一起受罪。”苏靖荷浅笑着,任由周辰景替她穿上鞋子,她只低着头,双瞳剪水看着她的夫君。
    穿好鞋,周辰景从身后抱着她,柔情问着:“刚才想什么出神,我进来了都没察觉。”
    苏靖荷转身回望窗外,道:“想起我上一次在曲家别院,已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周辰景也跟着回忆起来:“那时我才知道,救我危难的那位姑娘是安国公府的小姐。”
    不知想起什么,苏靖荷噗嗤一笑,惹得周辰景好奇:“怎么?”
    “当年我曾进过这间院子,可惜是夜里,错过这番美景。”
    周辰景知她忆起了什么,轻咳一声:“只是舅父的主意。”
    “我知道,你打青黛的那一掌可不轻,还好不是我进去的。”
    周辰景笑笑:“换你,我或许舍不得。”
    苏靖荷哪里会信他的甜言,只道:“那时你凶神恶煞的,曲老爷还一门心思想给你说个好媳妇,可惜,咱们都不配合。”
    “可好媳妇我还是娶着了。”周辰景眉眼弯弯,抱着苏靖荷的手紧了几分。
    苏靖荷也是感慨:“兜兜转转,竟然还是你,你说这可是缘分?”说完,想了想,继续道:“若那时我真进了屋,知道了你的身份,怕不会再有后面的事情,如今你抱着的就是你那好表妹呢。”
    “不会。”周辰景吻了吻她的耳郭:“舅父说你若是见了我,定会被我‘美色’迷惑,说不定当时就闹着要嫁我。”
    “呸!”苏靖荷用手肘顶了他的肋下,却想起青黛见过周辰景后神神叨叨的模样,好像也有些道理:“那时你受了重伤,便是在曲家休养。”
    周辰景点头:“你我初识,毕竟不能全信,不过恩情我记在心里的,打算拿一辈子来还。”
    这话苏靖荷喜欢听,满意地点了点头,两人寂静依偎了会儿,苏靖荷突地轻叹一声,缓缓说着:“有些想六六了。”
    莫说妻子念儿,便是庆王出京后,也总会想起儿子嬉笑的模样,小小的、软软的人儿,没有父母陪伴,也不知在王府里可过得欢快。
    “等六六大一些,我们再带他一起来。”
    苏靖荷才点头,便被周辰景牵着走回桌案,案上食盘里放着一碗面条,微微冒着热气,苏靖荷挑眉:“我要的肉呢?”
    “晚点上山给你捉只兔子。”周辰景将筷子交道苏靖荷手中,道:“不是饿了么,先垫垫肚子。”
    苏靖荷尝了一口,因放凉了会儿,并不烫口,却难得的好味道,不禁眯起眼睛,很是享受:“王府的厨娘可以遣散了。”
    “可我只会做面,娘子不嫌弃?”
    苏靖荷想了想,道:“那还是算了,我喜欢厨娘的东坡肉。”
    待一碗面条下肚,苏靖荷才说起:“可后悔出来这趟?”
    周辰景展颜,他知道苏靖荷所问为何,陛下近日身体愈加不好,已不怎么过问朝事,朝堂事务交由成王监管,同样是代天子之职,一个远赴泰山祭天,一个把持朝政,怎么看都是庆王输了。
    “父皇的性子我最明白,虽说身体不佳,可还没有神志不清,此时无论谁监管朝政,必然有政见与父皇相左,父皇猜忌心重,尤不喜欢皇子独权,要不了多久便会对朝中着势力强盛的皇兄心生嫌隙,反而咱们这趟差事只有好没有坏,回去只等着领赏的。”
    苏靖荷听得明白,却故意嘟着嘴道:“还以为你是为陪我回菏泽呢。”
    周辰景握过苏靖荷的手:“江山愿与你共。”
    这句话听着苏靖荷心里尤为欢喜,当时谢玉问她,江山与她在庆王心中孰轻孰重,她答不上来,如今她明白,两者无需论轻重,她与天下在他心中并存,都不能弃。
    夜里,周辰景当真捉了只兔子,苏靖荷却不舍得吃,索性养了起来,她自小喜欢兔子,也养过好些,是以一路上也不觉着麻烦,反而赶路时马车里给她搭伴,也不觉路途颠簸。
    离开曲家别院,又绕了二人初识的山间小寺,住持已认不出他们,就做普通香客混入,寺院偏远又不大,倒没多少人,他们使了银子,随意在寺院走动也没人拦阻。
    夕照里,两人同吃素斋,就是最寻常的夫妻。
    之后又经琼州紫阳湖,湖间泛舟品茶,再登青禾山拜访了画圣周青子,又路胡兰山崖边祭拜母亲和姐姐,之后沿着淮江走,游虎跳峡赏仙鹤老松,一路上不紧不慢,两月后才到泰山脚下。
    庆王待天子祭天,祭祀事宜盛大,苏靖荷却是不能跟去的,只得在山脚的驿站里等着,却收着了京城送来的急信。庆王一时半会回不来,见送信侍从着急,便先拆了信笺,信中只说了两件事情,一是裕王在鹤州轻敌遇伏,退守延州城,被陛下书文斥责,责令裕王在延州听镇西将军调遣;一是陈贵妃多年在后宫迫害宫妃事发,贬为妃。
    与周辰景所料不错,成王把持朝政引得陛下忌惮,先是陈贵妃,再是裕王,最后便会是成王了,这一局他虽走了先,却终是要落了后。
    泰山离菏泽不远,祭天之后,借着着大军停留山脚之际,庆王单骑离队,带着苏靖荷赶往菏泽。
    苏家老宅临河而建,深秋,河面瑟瑟,夕照里,苏靖荷伴着周辰景,周辰景牵着马,二人一马走过河边,来到深深庭院前。
    开门的是老宅的管家何伯,看见院外的苏靖荷,好半响才反应过来,激动地将人迎了进去,三姑娘在京中成了亲,嫁的是当今皇上第五子庆王,这事早传回菏泽,老宅里下人都知道姑爷,喜盈盈围过来。
    “老奴一直命人打扫了姑娘的屋子和庭院,就想着姑娘肯定会回来住的。”
    苏靖荷朝何伯浅浅一笑:“几年不见,何伯身子还是硬朗。”
    “老了。”何伯摇了摇头:“如今看人都花眼了,不过眼神再不好,还是一眼能认出三姑娘。”
    一边领着二人进屋,一边询问:“姑娘这次和王爷一块回来,要住多久?老奴让人去买姑娘最喜欢的虾子,晚上蒸着吃,还有姑娘喜欢的辣花生。”
    “我们就回来看看,待不长的。”说完朝周辰景道:“不过菏泽的蒸虾子特别好吃,你等会尝尝。”
    见苏靖荷高兴,周辰景也点点头,朝苏靖荷耳边轻声道:“等会带我去看厨娘怎么做,我学了回去,解你嘴馋。”
    这话落在何伯耳里,却是欣慰,王爷竟如此疼惜自家姑娘,也是姑娘命好、福厚。
    “夏日里摘的莲子都晒好了,姑娘回京事带些去。”
    苏靖荷点头,她却不知道,每年何伯都会吩咐下人晒了莲子,就盼着姑娘能回来,年年如此年年落空,如今总算盼着了。
    “何伯去休息吧,我带着王爷四处走走。”
    沿着过往的足迹一处处走过,她在菏泽的时日并不算多,也就每年入春时过来陪姐姐住上一个来月,之后再替了姐姐一年,可她很喜欢菏泽,这里清静畅快,人和人没有那么些计较,都是最真心的。
    “我一直想,总有一天我要亲自来接了姐姐回京,可惜......”
    周辰景吻了吻苏靖荷额角:“你替姐姐将她的人生过完,她在天也是欣慰。或者,咱们再生个女儿,像你姐姐那样温婉的?”
    苏靖荷脸一红,嗔道:“一天到晚你脑子里想些什么呢。”
    周辰景却是无辜眨着眼:“我只是见你惦念姐姐,还是娘子你想道不该想的地方去了?”
    苏靖荷无言,索性不再理会他,周辰景却是厚脸皮紧跟在她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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