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我以前养的一只小兔子,最喜欢在地上打滚,我隔三差五得给他剪毛。”说完,还真拿起梳妆台上的小剪子。
    周辰景轻咳一声,道:“僧帽呢。”
    知道不能再戏弄,苏靖荷撇了撇嘴,收起剪刀,亦把藏着的僧帽丢给他:“戴上吧。”
    穿戴周正,却见原本嬉笑的苏靖荷突地垮下了脸,有气无力地走回桌案前,闷闷地蜷缩着躺靠在椅子上。
    “怎么了,有不顺心的事情。”
    他瞧见她微红的眼睛,之前眉眼弯弯还不曾注意到,如今一看,显然是刚刚哭过。
    苏靖荷摇了摇头,低垂的眼睑遮住所有情绪,长长地睫毛却细微地颤动着,她低喃道:“没有,再没有能更不顺心的事情了!”
    想起苏家大夫人和四小姐才半年多前过世,周辰景噤声,只一瞬不瞬地看着将自己笼在悲伤中的苏靖荷,有些孤独的无助,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但他知道,她倔强地顽强,也如同现在的自己。
    许久,周辰景转身往回走,却突地被苏靖荷叫住,回身,只见她眨巴着大眼睛望向他,带着些期冀,问道:“你,会下棋吗?”
    ☆、第21章 烤鱼
    “丫头,你赢不了我的,多少次都没用。”看着黑子溃不成军,慧灯大师摸着胡须笑说着,接连三日,苏靖荷并没有什么进展。
    苏靖荷却不服气:“今日我比昨日多下了俩子,也是进步了,假以时日,总能赢大师!”
    三日里,苏靖荷倒是每日都会比前日多撑几个子,但并没什么作用,慧灯大师摇着头:“你棋艺差距我太远,就算每日苦练,也不能如我,或许几十年后能胜,那时,我也入土了。”
    苏靖荷眨了眨眼睛,“就算几十年过去,我也会赢大师的。”
    慧灯大师呵呵笑着:“这股子倔强倒是和你妹妹如出一辙。行了,看在你陪我下了三天棋的份上,我教你几招。”
    重新摆了棋盘,正好小师傅进来送饭,慧灯大师也觉肚子饿了,便拉过苏靖荷:“陪我一起吃饭,等会我再教你。”
    苏靖荷看了眼饭菜,想起家里正饿着肚子的某人,只摇了摇头:“不了,我回去自己研究,学大师的棋路,更是一辈子赢不了大师,大师也不喜欢左手和右手下棋的感觉吧。”
    慧灯大师一愣,更觉苏靖荷有趣,便也随了她。
    回到小院,已觉有些饥肠辘辘,正好沉香把饭菜端来。
    犹豫再三,沉香还是忍不住说出:“小姐最近吃得太多,当心不消化。”
    苏靖荷抿唇一笑,点头应下,才是打发了沉香出去。待屋子门关上,苏靖荷再三确认扣好门,才是喊着:“出来吃饭了。”
    休养了三日,人精神了许多,苏靖荷有些得意自己的医术,看来她配的药方恰到好处,日后若没了出路,开个药铺子也能过活。
    想想,这人平日里安静得很,两人之间隔着远,他又不会多言,渐渐便也不觉得不自在了。唯一不好的,就是吃饭太多,也难怪沉香担心,每顿都要三碗饭,可不是得撑破肚皮。
    不知道苏靖荷为何痴痴笑开,周辰景看了眼自己衣着,虽是僧衣,也穿了几日了,不至于奇怪才是,而后又摸了摸脸上,也没有哪里不对。遂咳了咳,道:“姑娘笑什么?”
    苏靖荷挑眉:“吃饭时有人在一旁赏心悦目,也挺好。”
    不过一句玩笑,两人相处这几日,倒是越来越能说些玩笑,尤其看他被戏弄后呆愣的神情,更觉有趣。
    这人行事聪明有余,但在相处时,却腼腆得很。
    看了眼菜色,又是青菜豆腐,霎时没有食欲,周辰景拿过箸,静默了好一会儿,直到苏靖荷诧异抬头询问:“怎么不吃?”
    寺院不喜浪费,他要不吃,她可真要撑破肚皮了!
    “可想要换个口味?”
    突然的一问,苏靖荷有些纳闷:“寺院里只有这些,或者,你想吃馒头?”
    周辰景摇头:“寺院里没有,后山却多得是吃食。”
    见他说得认真,苏靖荷眉头一蹙,“沉香还在院子里,你怎么出去?”
    周辰景起身几步,推开窗,道:“从这里出去,到后山特别近。”
    即便受伤,不过半人高的窗户,自然拦不住他,轻轻一跃便已出去,动作很是潇洒,倒是苏靖荷站立在窗前不动。
    想起苏靖荷大家闺秀,周辰景尴尬笑笑:“是我疏忽了,还是我去弄吃的,很快就回。”
    都已经转身了几步,突地听见身后砰的一声,他回头,只见苏靖荷双手撑地,勉强支撑住。
    她将长裙打了个结,就这么直接跳了下来,而后拍拍手,很是豁然冲他说着:“走吧。”
    这回反倒留下有些呆愣的周辰景,眼前这个爽快的姑娘,和苏牧口中温婉淑静的妹妹截然不同……
    后山是一片竹林,一条石阶通向远处。
    周辰景很是熟悉地将她带到一处小溪,泉水清澈见底,还能看见游鱼嬉戏。
    “你很熟悉这里?”苏靖荷诧异
    周辰景却是摇头,“不是,听着水声走的。”
    说完,用匕首从西边竹林里砍下下一竿长竹,削去枝叶,再把底头削尖,而后几步往前,淌着水走到小溪中间,寻了一块溪涧大石,站上。
    见他全神贯注盯着溪中,苏靖荷只在溪边寻了一处干净的草地,席地而坐。
    不过一瞬,便看他用竹竿戳中游鱼,惊得苏靖荷一个激灵将身子坐正,而后起身,疾步走过去,道:“怎么做到得,我之前有试过,却总不行。”
    看着周辰景犹疑的眼神,苏靖荷解释着:“我在老家长大,老宅后面便是一条河流,没有长辈约束,我时常偷跑过去嬉戏。”
    “你可以来试一试!”周辰景将长竿递给她。
    再次把长裙底下系了一个结,苏靖荷试着往踏过一块块石头,在他身边光洁的石头上站定,有些欣喜:“倒是很多鱼呢。”
    然而欣喜没过过久,便是挫败,屡次尝试,竹竿上却空无一物。周辰景只在一旁静默看着,直到她有些气馁,才是出声:“你动作太急,不是看着鱼下手,得看准它游的方向往前一点。”
    苏靖荷学着慢慢盯住远处游来的鱼,屏住呼吸,而后猛一下扎去,许是用力过猛,脚底一滑,而后整个人身子往前栽下。
    那一瞬太快,来不及反应,眼看脸颊触上礁石,她下意识闭上眼,却感觉腰间有一股力量拉扯,之后被人整个护在怀中,落入溪水。
    十月的山涧溪水很凉,苏靖荷打了个寒战,勉力站起,身上却是湿了大半。不过好在有个软软的肉垫,倒没有受伤。
    “啊嚏!”打过喷嚏,苏靖荷抹了抹脸,才意识到在水中不曾动弹的周辰景,有些担忧问着:“你,没事吧。”
    萦绕鼻翼的清香渐远,原本拧着的眉头松开,他只摇了摇头,而后撑着站起,道:“天寒,赶紧回去换了衣服。”
    “那,你刚才捉的鱼可不是浪费了!生个火堆取暖就没事了。”
    最后还是顺从苏靖荷,火堆旁,她坐了好一会儿,衣服已经半干,木架上的鱼也哧溜冒着声音,闻着香味便让人食欲大开。
    趁着闲暇,苏靖荷在旁边沙地上画了交纵的棋盘,烟味蔓延过来眯了眼,她抬手使劲抹了抹眼角,才说道:“今天我在这一步输了。”
    周辰景看了沙地的棋盘,蹙眉:“我们昨天下过了这一步,怎么还会输?”
    苏靖荷笑笑:“不是你说的吗,棋艺难以速成,要赢慧灯大师,要么摸清他的棋路,每一步做好围堵,要么,让他轻敌,等时机成熟,再一击制胜。”
    周辰景眯眼看着眼前眉眼弯弯略显娇俏的苏靖荷,明明十四岁的年纪,却是冰雪聪明,与前几次见面不同,如今的她一颦一笑更是真切,周身透着灵气。
    到底是寺院养人气泽,还是,璞玉蒙尘?
    “咦,你眼角的痣不见了?”两人离得稍近,周辰景才是讶异问出。
    苏靖荷却很是迷惘抹了抹眼角,道:“我并没有痣,许是刚才沾上一点黑灰,倒是你盯着姑娘家看得很是仔细,原来之前的面皮薄都是骗人的。”
    周辰景有些尴尬红脸,刻意拉远了二人距离。
    “若我放弃这一片棋,倒是还有生路,但他若步步紧逼,我该如何?”没有再打趣他,苏靖荷用竹枝敲着头,嘟着嘴有些苦恼。
    周辰景看着她用竹子在沙地上不停划着,很快棋路转为凌厉,她领悟能力也是很强。
    尴尬的气氛霎时消失,周辰景思索了好一会儿,亦在沙地上比划,他不喜欢啰嗦,每走一步,只几个字做简单解释,苏靖荷却能很快明白,直到一盘棋下完。
    待下完棋,身上衣服几近全干,却是闻来一阵焦糊味,两人立刻反应过来,他赶紧地取下悬挂的烤鱼,背过身的那一瞬,苏靖荷却看见他背后已经干涸的血渍。
    “你受伤了!可是刚才救我?”有些内疚问着。
    “不碍事,许是伤口碰裂了,待吃过肉,伤便都好了。”
    随意说完,周辰景递过一只烤鱼给苏靖荷,她却是摇摇头:“我吃素。”
    周辰景一愣,本以为她跟过来也是觉着口中乏味,那,她出来是做什么?
    “母亲去世时,我在佛前允诺过,一年斋戒。”苏靖荷轻描淡写说完,却是低垂了头。
    周辰景没再说话,一个人闷头吃完鱼,两人各有心思,没有再说话。
    随手捡了地面一根竹节,周辰景很是熟练地用匕首开始削着,他神情专注,不一会儿,一只竹哨渐渐成型。
    “我母亲过世的那年,我学会做竹哨,每当想念母亲,便会对着天空吹着自己思念,你试试?”
    精致的小竹哨摆在面前,苏靖荷抬头看了眼周辰景,她与他若说不熟悉,却也三番四次救过性命,若说熟悉,她却对他一无所知。
    但此时两人意外的亲近,或许,因为都失去了母亲。
    “你会的东西倒是很多。”
    周辰景笑笑:“身边公...师傅教的,他手艺更好,所有竹子在他手中都能成各种形状。”
    并没有去细听他的话语,轻轻吹响竹哨,苏靖荷仰着头望天,湛蓝的天空里,却不知她的亲人可否看得见她,听得见她的思念。
    阿娘,小曼,我会替你们报仇的,等我!
    两人隔了许远,却是并排坐着,都没有说话。许久不曾如此惬意,不禁让苏靖荷有些慌神,不过半年,她却觉得过了很久很久,很久不能这般畅快了。
    然而她很快会回府,再回到那样压抑的生活中,他们再不会有交集。
    ☆、第22章 蛇胆
    日上三竿,苏靖荷仍旧静静躺在床榻,偶尔几声呓语。
    平日这个时辰,她必然在慧灯大师处下棋,今日却很是反常。犹豫许久,周辰景才是缓步走近,越过了她从不让他走入的地界。
    见她脸颊泛着不寻常的红晕,立刻抬手,手背触上她的额头,果真微微发烫。
    昨日溪水寒凉,又吹了风,终究是染了风寒。
    突地手背被她抓了过去,宽大却有些粗糙的手掌贴合在小巧的脸颊之上,柔嫩的肌肤带着温度,有些灼热他的手,更灼烫他的心。
    慢慢,一点湿润顺着他指尖缝隙滑过,不知是不是因为难受,苏靖荷眼角的泪水不断溢出,开始很是不安地呓语,声音含糊不清,周辰景并听不明白,然而她呓语不断,眉头紧蹙的模样,愈看着难受,叫人看着心生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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