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一恒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略一犹豫之后点了点头:“谈过几句。”
    “他怎么说?”管竹追问,“有没有说过他们去偷睚眦的时候看见了什么?”
    管一恒有些不解:“看见了什么?二叔你指的是——”
    管竹胡乱摆了摆手:“也不是说什么,就是十年前的事——我其实也不怎么清楚,就想搞搞清楚……”
    管一恒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他说,他们当时是误放了睚眦。本来只是想把睚眦从禁锢的令牌里偷出来放到烛龙鳞里,以免惊动人,可是手法失误,才把睚眦放了出来。”
    “手法失误……”管竹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又追问,“怎么个手法失误法?”
    “这——他没说。”管一恒有些疑惑,“二叔,你怎么问这个?”以前一提起叶关辰,二叔就怒气冲冲的,今天怎么有心思细问起来了?
    “就是想弄清楚——你不是说他们不是故意杀人吗?我就想确认一下这个事。”
    管一恒沉默了一下,轻声说:“二叔,我明白你的意思。虽然他的父亲不是故意操纵或者放出睚眦杀人,但总归爸爸是因为他们而死的,我不会忘记……”所以他和叶关辰之间永远有一条横沟,无法逾越。
    管竹似乎欲言又止,半天才拍了拍管一恒的肩膀:“二叔知道。你那个——唉,你长大了,也有自己的主意了,二叔只能说,你自己小心些,有什么事就给二叔打电话。协会的处理归协会的处理,家里总是你家,跟他们不一样。”
    管一恒感激地看着管竹,重重点了点头。管竹却有些没精打采,帮着他收拾了一下行李,最后还是说:“一恒,如果你再见到那个养妖族,不如问一下十年前那件事的详情吧。”看见管一恒的目光,他连忙补了一句,“我是想,如果有证据能证明他们是失手放出了睚眦,将来你私自放人的事也就有个辩解的理由不是?”
    “行,我知道了。”管一恒有些勉强地点了点头。他不想问这件事,问了又能怎么样呢?正如他刚才跟管竹说的,即使是失手,也一样是杀人,问了,只能是再一次提醒他——叶关辰是他的杀父仇人的儿子!
    送了管竹回自己的房间,管一恒站在窗前发呆。窗外灯光如同繁星一般,他出神地看着,只觉得其中仿佛渐渐幻化出两颗特别明亮的,看起来像一双眼睛一般。他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按在玻璃上,只觉得手下不是玻璃,而是叶关辰光滑的肌肤。
    那天在山洞里,他曾经把叶关辰抱得那么紧,他的身体烧得滚烫,肌肤上还沾着雨水,像一层光滑的水膜,几乎把两个人胶着在一起……
    管一恒猛地收回手,迅速关上灯,一头栽倒在床上,把头埋在枕头底下。他想马上睡着,可一阵阵发热的身体完全拒绝入睡。越是睡不着,他就越忍不住要回想,最终,黑暗中响起了急促的喘息声,伴随着一股淡淡的麝香似的气味,轻轻弥漫开来……
    第65章 重逢
    对于管一恒这么快就又回滨海,小成很是欢迎。马衔案结束之后,他最近也没什么事,来车站接了管一恒,一见面就开玩笑:“又来散心了?”
    管一恒也报以一笑:“没错,不过这次散心时间说不定更久。”
    “怎么了?”小成一边开车一边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马衔案子都结了,这是又出了什么事?”
    管一恒略一犹豫,还是说了实话:“我被协会开除了。”小成是个难得的朋友,他也实在需要多说几句,不然自己也要憋死了。
    “啥?”小成险些手抖,连忙把车开到路边停下来,瞪着眼问,“又出了什么事?”
    管一恒简单地把河南旱灾以及放走叶关辰的事说了一遍,当然隐去了一点儿内容。小成听得直拍方向盘:“怎么会这样?我就说姓董的不是好东西,这绝对是有私心的!唉,我一直都觉得叶先生不是个坏人,怎么偏偏就是养妖族呢?”
    管一恒苦笑一下:“造化弄人吧……”除此之外,他真的找不出别的话可以解释。
    小成同情地点点头,瞅了管一恒一眼,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只问:“那你现在想怎么办?我看你不是真来散心的吧?”
    管一恒笑了:“是。我想来弄艘船去海上看看,找一找蚩吻的痕迹。另外,也想查查董涵联系的那家玉石公司。协会虽然已经在查,但我总是不放心。云姨会帮忙,但最近可能不太合适……”
    他刚被开除,正在风口浪尖上呢。上次云姨就力挺了他一回,当面给了周峻一个没脸,这次如果再做得这么明显,实在就不合适了,毕竟他放走叶关辰是证据确凿无可辩驳的,云姨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云姨,首先要对十三处负责。
    小成想了想:“弄艘船呢,我可以帮忙,在滨海这也不难。至于那家玉石公司——可以让队长托税务上的朋友去查查往来帐目,不过那都是明面上的,私底下怎么回事就不好查了,毕竟不是本地的公司,我们的手也伸不了那么长。”
    管一恒欣然道谢:“我现在也只想查查明面上的帐目,主要是看看他们所谓的发现矿脉是什么情况,大笔款项是怎么走账的。”
    “那这好办。”小成包拍胸脯,“都包在我身上。”
    小成说干就干,没几天就租了一艘渔船。船老大姓李,从小就在海上讨生活,现在年纪大了才不干了,家里以养殖鲍鱼为业。李老大并不差钱,只是就喜欢呆在海上,听小成说管一恒是想雇船在近海到处游玩,简直跟他一拍即合,马上就同意了,连钱都没怎么多要,只要个油钱加饭钱。
    于是每天一早,管一恒就跟李老大一起上船出海,在附近海区游荡,直到夕阳西下才归来。两人依次拜访周围的岛屿,时常还能钓回些鱼蟹来,看起来倒真是一副度假的模样,其乐融融。
    李老大本来颇为健谈,自觉跟管一恒投契之后,说的话就更多了。他年轻时在这一带海面上到处跑,滨海附近大大小小的岛子全部去过,介绍起风光来头头是道。
    两人今天上的是灵山岛,李老大先就把管一恒带到了海蚀崖壁那里:“怎么样?风景不错吧?你不是说你去长岛的九丈崖吗?看这儿怎么样?不比长岛差吧?”
    管一恒忍不住微微一笑:“是挺壮观的。”李老大颇有几分地域主意,在他看来,滨海简直没一点不好的。天是滨海的蓝,云是滨海的白,水是滨海的清,就连这些石头崖,也是滨海的最好看。
    不过灵山岛的海蚀崖壁确实不错。这里原是高山伸入海中的岩体,千百年来大海波涛冲击,将其断成两半,中间就出现了这道高数十米的陡峭崖壁,十分壮观。崖壁上有清楚的地质形成标记,千万层岩石边界清晰,每层都倾斜着指向高天,岩层间还有浆状物凝固而成的岩石,并有海蚀洞、五彩石和硅化木化石,论观赏价值绝不下于长岛的九丈崖。
    管一恒站在崖壁边上向下望去,只见波涛拍击崖壁,溅起雪白的碎浪。李老大在他旁边絮絮叨叨地讲着灵山岛的风光,管一恒心里想的却是——这边有没有蚩吻的藏身之地?
    蚩吻入海,假如已经进入深海,那就什么办法都没有了。但渤海湾一带海产丰富,连马衔都能在近海生活,蚩吻或许也可以。前几年的石油泄漏曾经把马衔逼到了海边,那么蚩吻有没有这个可能呢?
    管一恒也知道他这不啻于大海捞针,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又不能弄艘军舰到远海去巡逻,何况这些年,十三处也并没有接到有军舰发现大型海怪的消息。另外,他总觉得在这里,似乎离叶关辰更近一些。
    叶关辰的手机已经换了,管一恒自己来到滨海之后,也停用了原来的手机号,托小成给办了一个当地的新号码,两人其实已经等于失去了联系。但不知怎么的,管一恒总觉得只要来到了滨海,就总会再见到叶关辰,即使他并没有刻意去寻找。
    “这岛不小。”管一恒转回身,打量着面前的岛屿。许多山峰林立,形态各异,有些颇肖动物,不过更多的像是翠绿的笋子,其中最高的一株仿佛被人折歪了笋尖似的,那就是岛上最高的歪头峰了。
    “可不。这是滨海的第一高岛了,就是岛上人少,设备也不行,常住就不大好。不过来玩玩,钓个鱼啊看个景啊什么的,还是不错的。对了,这会儿正是吃海鲜的好时候,螃蟹啊,虾虎啊,扇贝啊,都很肥。要说螃蟹吧,外地人都说要吃梭子蟹,其实我觉得,石夹红才最好吃,别看个不大,那味特别鲜……”
    李老大滔滔不绝,吸引得从旁边走过的七八个年轻人也都停下脚步仔细听起来,有个女孩子甚至笑着问他:“大叔,石夹红长什么样子?”
    有听众捧场,李老大更起劲了,仔仔细细介绍了一番。这群年轻人看起来都是学生模样,有个男孩子听了半天忽然问:“大叔,那大公岛离这儿远吗?”
    “啊?”李老大一时没反应过来,“大公岛——大公岛可不在这儿,离着挺远呢。你们问这个干吗?”
    “听说那边建了个生态保护区,可以去探险的?”
    男孩子这么一问,几个女孩子就都激动起来:“对啊对啊,大叔,是真的吗?”
    李老大皱了皱眉头:“是有个生态保护区,不过那边风浪大,不怎么好去。”
    男孩子并没把他这句话听进去,而是追问:“那有船能过去吗?”
    李老大更不高兴了,敷衍地回答了一句:“有吧,花钱雇船就行。”说完就拉着管一恒走了。
    “大叔这是怎么了?”管一恒看出他不大痛快,笑着问。
    李老大啧了一声,示意了一下身后那群还在叽叽喳喳讨论的学生:“一群学生仔,不知道个天高地厚!”
    管一恒笑起来:“怎么了?大公岛很危险?”
    “倒也不是说怎么危险,”李老大又打开了话匣子,“其实那岛子很不错,四边上都是渔场,当初我就常往那边去打鱼。现在是建了个生态保护区,说是保护鸟的。从前没建的时候也不见有什么人去,自打建了这保护区,好多小年轻跑去搞什么野外探险——现在这些年轻人哪,就是好日子过太多了,就想自己找点苦头吃吃。那边风浪大,常听说有上了岛下不来的,还得叫人去救,真是……”
    他看了看还在讨论的学生们,有些不满:“现在这些学生仔,大家都去的地方他们偏不去,非得捡人家不去的地方才觉得有意思。你要去也行,先好好寻思寻思,做个准备也行。不!就背个包就以为是去探险了!到时候出了事,迷了路,就打电话叫人去救。我可是知道,就崂山那边,每年就好几拨困在山里的,警察三更半夜的就得进山去找。我有个亲戚家的孩子就是干这个的,那年为了找人,自己跌断了腿……”
    管一恒微微点了点头。这样的事有不少新闻,他也经常看见。年轻人总归是这样,过于冲动,做事不计后果,自己觉得很酷,却给别人带来许多麻烦。
    灵山岛面积不小,如果要一处处地游玩过去,一天时间或许还不大够用。不过管一恒只是要探查岛屿附近的海面,干脆也就不上山,直接让李老大开着船在海边走了一圈,又跟当地的一些居民聊了几句,却并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不知道是不是真有缘分,他们在岛的另一边,又遇上了这群学生,正在跟一条船的船主在说话。女孩子们声音尖尖细细的,好像一群小鸟儿,管一恒的船才靠过去就听见一个女孩子笑嘻嘻地在说:“大哥,不能再便宜一点吗?我们好几个人呢,你每人少收一点,一船拉过去也赚钱的吧?”
    船主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对女孩子的笑容攻势显然不怎么能抵挡,脸也微微有点红了,只是在海上风吹日晒得皮肤黝黑,不那么明显而已。他有点磕巴地说:“那,那也便宜不了多少——去一趟不光要油钱,那边风浪大,我还得找个人帮手呢。”
    女孩子眼珠转了转:“能便宜多少就便宜多少呗。大哥你只要送我们过去,然后第二天来接我们就行了嘛,其实也花不了多少时间的。”
    这女孩子长得十分漂亮,尤其一双眼睛水杏似的,看起人来好像会说话。小船主抵挡不住败下阵来,只得答应再便宜一点。
    李老大撇了撇嘴,小声对管一恒说:“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这些小年轻,真是没事找事!大公岛那边风浪说来就来,上了岛下不来是常有的事。你看这船不比我的大,风浪大点,到时候真走不了。”
    管一恒听见他屡次提起大公岛的风浪,心里却微微一动:“大叔,那边风浪很大?还说来就来?为什么啊?我看这附近海面上好像风浪都不大啊。”
    “那谁知道。”李老大抬手指了指天,“老天爷说了算的事呢。”
    管一恒失笑:“大叔,现在还兴说老天爷啊?”
    “嘿,怎么不兴说呢?”李老大很有道理地说,“那不是天气预报都有不准的吗?这科学再发达,总有解决不了的事,那不说老天爷还说谁呢?”
    “大公岛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叔能给我讲讲吗?”
    “行啊。”李老大对那边情况还真是颇为了解,“那地方真是好渔场,就是风浪大,而且说来就来,讲不准的。尤其这几年更厉害,都说是啥全球什么气温上升啊,大气压改变什么的。也就是现在的船比从前又好了,要是最早时候那种小舢板,放到现在根本没法出海……”
    管一恒越听越觉得有点意思,等李老大说完,他忽然说:“大叔,要不然咱们也去大公岛看看?”
    “啊?”李老大傻了眼,“小管啊,你,你也要去?”刚才批评了那群不知轻重的学生,怎么这会儿他也要去了?
    “我也挺想去看看的,正好两只船也能相互照顾一下。”
    “嘿,都是一样大小的船,谁能照顾谁哟。”李老大撇撇嘴,不过还是问,“你真想去?”毕竟管一恒是出钱的人,之前两人相处得又好,他也不好意思不同意。
    “是,我想去看看。”
    李老大叹了口气:“那让我准备准备。别看地方不远,咱们还是多准备点东西,万一给困在岛上两三天的也不怕。”
    两人在灵山岛绕了一圈,又住了一夜,第二天回了滨海市区,李老大就去准备东西了,说好第二天早晨再出发。管一恒没什么事要做,想想去了派出所。
    小成正在跟所里的女警说笑话,看见管一恒提着一兜海鲜过来,顿时笑眯了眼:“这是你钓的?”
    管一恒失笑:“你当我真是来钓鱼的了?行了,不管是钓的还是买的,你拿着就是了。”
    小成高高兴兴地接过去:“这虾虎够新鲜,哟,还挺肥的,晚上正好回家煮了它。李姐也拿点回去?”
    中年女警笑骂他:“你朋友送你的,你倒转手就送别人,挺慷慨啊!赶紧拿回去吧,我可不能要。”
    管一恒笑着又放下一兜水果:“这个大姐给大家分分吧,也是我一点小意思。”
    中年女警分水果去了,小成带着管一恒回了自己办公室,关起门来问:“有线索了吗?”
    管一恒摇摇头:“没有。我想明天去大公岛看看,听说那边风浪大,而且说起就起,可能有点意思。”
    “为什么?”小成有些不解。
    “蚩吻是龙之子,能吹波成雨,风浪这样无缘无故地起来,或许是有什么妖物作祟,所以我想去看看。”
    “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小成跃跃欲试,“枪有用吗?”
    管一恒笑起来:“应该有点用吧。海中这些精怪多属木,金可克木,子弹对它们应该是有伤害的。我说,要不你再帮我搞两杆鱼枪吧?”
    “这没问题。”小成马上包拍胸脯,“一会儿我给朋友打个电话,保证弄两杆好的,比上回那个还好!”
    他说着就要去打电话,自己的手机却先响了:“哎,队长?”
    李元的声音从手机里隐隐地透出来:“……到鑫钱柜这边来……”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小成放下电话,神色严肃起来,“k吧死人了,我得马上过去,这个电话给你,是我那个朋友的手机,你跟他说是我拜托他的,保证给你弄两杆好鱼枪。”
    “行。”管一恒也不耽搁他的时间,“那谢谢你啦。”
    小成匆匆跑了,连海鲜都只能送给了中年女警。管一恒给他的那个朋友打了电话,果然小伙子非常痛快,马上就让他去自己店里挑,并且连租金都不肯收。
    管一恒当然不能随便占人便宜,这可是用的小成的人情,执意按标价付了租金,然后把鱼枪送到了李老大船上。
    李老大的动作也很快,这会儿已经准备了不少东西,什么干粮罐头淡水打火机是不用说了,还有驱虫药止血药创可贴,甚至刀子斧头都备下了,一看管一恒扛了两杆鱼枪来,顿时乐了:“这东西好!一看小管你是有经验的。”
    管一恒跟他开玩笑:“您可别这么说,一说我就害怕了。”
    李老大哈哈大笑:“好了,这么一来东西就准备得差不多了,只等明天一早出发。今天晚上你早点休息,这几天咱们运气不错,走到哪都风平浪静的,我看你也没什么晕船的样子。不过要是遇上风浪就两说,虽然我备了药,你还是休息好了最管用。”
    此刻天色也已经黑了下来,管一恒跟他一起在附近的小饭店里吃了饭,就自己在夜色里走回旅馆去。
    这边从前就是渔村,不过现在建了个海鲜城,夏季的晚上就格外热闹,到处灯火通明,来吃饭的人的欢声笑语,不停地从窗户里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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