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樱心里明了,谭慎衍是安慰她呢,胡氏来宁府做客就能公然发难于她,何况是在侯府,待会敬茶,胡氏无论如何是不会让她好过的,谭富堂什么性子她多少清楚些,心有抱负,仗着老侯爷宠爱,做下了许多错事,上辈子,谭富堂是被谭慎衍害死的,这辈子老侯爷亲自清理门户,谭富堂保住了命,一辈子却只能是个闲散侯爷,且没了自由。
    到了青山院的正屋,里边已坐着人了,宁樱低头打量了眼身上的装扮,强忍着双腿的不适,缓缓的朝屋里走。
    老侯爷坐在上首,气色好了许多,面上也有了精神,见着宁樱,笑着朝她招手,张了张嘴,声音小,屋内的人却都听到了,“慎衍媳妇来了。”
    谭富堂和胡氏坐在老侯爷下首,前者抬眉,不冷不热的看了宁樱一眼,后者双手紧了紧,皮笑肉不笑的看向缓缓而来的宁樱,宁樱生得漂亮,身上穿的是大红色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下系着暗红色四喜如意云纹拖地长裙,略施粉黛,清丽明媚,但步伐不疾不徐,面色从容,举手投足间竟不觉得轻浮,尽显娴静端庄。
    胡氏几不可闻的哼了声,暗道果真是个懂得装模作样的,表面上端庄大气,骨子里却是登不上台面的。
    宁樱和谭慎衍上前向老侯爷施礼,跪坐在莲花色的蒲团上,重重朝老侯爷磕了三个响头,随后才抬起头,脆声喊了声祖父,老侯爷听得连连点头,招呼罗平送上见面礼,待罗平呈上个镶嵌了绿宝石的沉香木盒子,胡氏脸上极力维持的平静有些挂不住了,朝外瞥了眼,出声打断道,“怎么还不见媛媛和慎平来,莫不是身子不舒服,忘记今早要来给新进门的嫂子请安了?”
    胡氏嘴角下抿,侧着脸,嘴角透着极大的不满,那个盒子是谭富堂成亲老侯爷赠与新媳妇的见面礼,谭慎衍死后,老侯爷就把盒子收了回去,她嫁给谭富堂,旁敲侧击打听过,府里的下人说没见过盒子,她拉不下脸问老侯爷,只当老侯爷忘记了,十几年前的事儿了,若不是今日老侯爷拿出来,她都想不起还有这茬,老侯爷真不认可她这个儿媳妇,为何又让她管了这么多年家?
    双手探入袖中,握紧了拳头,心里涌上不好的感觉,尤其,她的话,竟没人接话,她不安的看了眼谭富堂,示意他开口说话。
    谭富堂没帮她就算了,还倪睇了她一眼,眼里警告意味甚重,另胡氏愈发坐立不安,站起身,想先离去,谁知,却听老侯爷一字一字顿道,“慎衍媳妇进门了,往后府里的庶务就交给她,年纪大了,该放手的时候还是要放手,富堂媳妇管家多年也累了,往后就在青竹院好好享福吧。”
    胡氏脑子哄的声炸开,脸色灰白,此时老侯爷已经喝了宁樱的茶递给宁樱盒子,白皙细腻的手托着盒子,在胡氏看来极为醒目,她动了动唇,哆嗦道,“父亲怎么说起这事儿了,慎衍媳妇能主持中馈我乐得轻松自在高兴还来不及呢,可慎衍媳妇刚进门,又是新妇,立马管家,不知情的还以为侯府苛待她呢,这事儿媳怎敢连累慎衍媳妇的名声,父亲瞧着这样可好?等慎衍媳妇熟悉府里情形了,儿媳再把管家的权利交出来,慎平和媛媛年纪大了,儿媳空下来,正好为他们挑选亲事,如何?”
    老侯爷脸色肃然,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没有重复第二遍,而是朝宁樱招手,让她给谭富堂和胡氏行礼。
    胡氏的目光紧紧盯着宁樱怀里的盒子,老侯爷一语惊醒梦中人,她好似明白盒子的用途了,莫不是传给子孙后代,象征着管家的意思?若真是这样,老侯爷不是明晃晃打她的脸吗?
    她手里的钱财所剩无几,偏偏公中银钱紧缺,她想塞些前进自己腰包都不行,如果再没了管家的权利,她的日子指不定怎么捉襟见肘呢,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宁樱管家的。
    想清楚这点,她的目光略有狰狞。
    可能想着事儿的缘故,倒是没为难宁樱,喝过茶,给了宁樱礼物,谭慎衍扶着宁樱起身,老侯爷精神不济,谭慎衍松开宁樱的手,夫妻两配合默契,一左一右的扶着老侯爷进了屋,将谭富堂和胡氏晒在一边,谭富堂面上倒是没觉得不妥,胡氏的脸则转成了青色,见三人进了屋,她才凑到谭富堂身边抱怨道,“慎平和媛媛没来,怎不见她关心两句?侯爷,莫不是她不把慎平和媛媛当兄妹?”
    这话明显有挑拨离间的情分在里边了,她如果说谭慎衍,谭富堂可能心里不喜,谭富堂眼中,谭慎衍近日这些差事办得好,侯府如今是一等,再往上就是公府了,前程都系在谭慎衍身上,谭富堂不会招惹谭慎衍,而宁樱不同,宁樱不过是外来的儿媳妇,在谭富堂眼中比不过谭慎衍不说,地位肯定不如谭慎平和谭媛媛,宁樱身为长嫂,不见弟弟妹妹的影子理应问候声,而宁樱只字不提,不是薄情是什么?
    胡氏料定谭富堂会生气,依着谭富堂目下无尘的性子,待会宁樱出来就该挨批评了。
    却不想,这次她想岔了,谭富堂听了这话只是蹙了蹙眉,脸上未有丝毫不悦,胡氏心里正纳闷,就看谭富堂抬起头,目光森然的瞪着她,胡氏不明就里,讪讪道,“侯爷,怎么了?”
    “这门亲事是父亲的意思,是我和长公主上门求来的,你心里得有数,家和万事兴,往后慎平和媛媛少不得要慎衍。你得罪慎衍媳妇能有什么好处?无知。”谭富堂语气直白,毫不给胡氏面子,他的一生是毁了,谭慎衍是他的儿子,谭慎衍出息,他能感觉到那份光荣,宁樱是谭慎衍自己向老侯爷求来的,谭慎衍护短,胡氏真敢给宁樱难堪,谭慎衍不会放过她。
    胡氏的本事,哪有谭慎衍的对手?
    何况,又有老侯爷护着,胡氏该收敛低调处事,硬碰硬不是明智之举,好好和宁樱相处,将来谭慎平入仕,有谭慎衍帮衬顺遂些,谭媛媛嫁人,有个谭慎衍这样子的大哥,没人敢欺负了她去。
    胡氏这时候得罪宁樱,害了自己不说,还连累了一双儿女。
    谭富堂又提醒了胡氏两句,胡氏气得嘴角都歪了,面上却笑盈盈道,“侯爷,你放心好了,慎衍媳妇生得花容月貌,我喜欢还来不及,怎会为难她,你杞人忧天了,不见慎平和媛媛,我心里担忧罢了。”
    其实不只是谭慎平和谭媛媛不见人影,侯府的几个庶子庶女都没来,谭富堂除了胡氏还有三房姨娘,为他生个三个女儿,一个儿子,青岩侯府人丁单薄,总共也才三个儿子,四个女儿,谭慎衍是老大,平日甚少在府里,和下边弟弟妹妹不亲近,胡氏不喜欢几个庶子庶女,不爱接见他们,没见着他们,胡氏倒是没多大的感触。
    屋里传来说话声,胡氏嘴角抽搐了两下,没过多久,帘子被掀开,宁樱在前谭慎衍在后走了出来,胡氏脸上挂着得体的笑,“辛亏慎衍媳妇了,你弟弟妹妹有事儿耽搁了,待会我好好说说他们,你们也累了一天,慎衍带着你媳妇回屋歇息吧。”
    本该在青山院用膳的,老侯爷病了,他们留下用膳不妥,不如各回各的院子。
    谭慎衍正有此意,淡淡嗯了声,旁若无人扶着宁樱出了门,期间看都没看胡氏一眼,胡氏气噎,却不敢表现出来,真惹急了谭慎衍,吃亏是还是她,眼下她要做的是想法子握着管家的权利,不让宁樱插手侯府的事儿,看老侯爷的面色,怕是没多少日子好活了,她只要拖着不让,老侯爷一死,她就是谭慎衍和宁樱名义上的婆婆,想拿捏他们还是有法子的。
    没了老侯爷护着,她的胜算大些。
    但是,她低估了老侯爷的手段,她和谭富堂刚回到青竹院,老侯爷身边的罗平就带着府里的两位管家来了,说是往后宁樱主持中馈,让她交出府里公中的账册,罗平是老侯爷的人,两位管家也是,胡氏一张脸青了白白了青,目光落到罗平波澜不惊的脸上,笑了笑,“以为父亲不急于一时呢,公中的账册账房不是有吗?你们先给世子夫人送过去,她核对好了账册,我再把手里的账册交出去,你们都是男子,不懂女子管家的难处,光是核对账册都要费好些日子,世子是个疼媳妇的,怕不会让她操劳。”
    后边的话是对着谭富堂说的。
    罗平四平八稳的再次躬身,声音掷地有声,“老侯爷说应允过皇上,待世子爷成亲,就会让世子爷袭侯爵,世子夫人管家实属应当,老侯爷的意思,还请夫人莫为难奴才。”
    谭富堂拧了拧眉,这事儿他是知道的,他野心勃勃,被老侯爷弹劾到皇上跟前,皇上之所以不计较,一则是看在老侯爷只有他一个儿子的份上,再者,就是老侯爷应允皇上,往后他一辈子都不会沾染权势,待谭慎衍成亲,立即让谭慎衍袭爵,管家的事情,自然是要交到谭慎衍媳妇手里的,催胡氏道,“你忤逆父亲做什么?还不赶紧回屋把账册拿出来?”
    胡氏面色微变,站着没动,谭富堂沉眉,斜了胡氏一眼,不悦的皱起了眉头,脸上已有愠怒之势,胡氏回过神,急忙转身回屋,又唤白鹭进屋,许久,白鹭从里边抱着一叠落灰的账册出来,低眉顺耳道,“夫人管家好些年了,账册有好几叠,有些次序打乱了,夫人说待她理清楚了径直送去青湖院,这是夫人进府头五年的,剩下的,再过两日吧。”
    管家上前接过账册,却不急着离去,侧目等罗平指示,胡氏管家,院子里安插了不少胡氏的人,前两年开始,世子开始清算院子里的人,真正忠心胡氏的人不多了,可能胡氏自己没发现罢了。
    管家们是人精,谭慎衍小时候遭过胡氏暗算差点死了的事儿,他们多少知道些,不过胡氏聪明,每次都选谭慎衍出府的时候,老侯爷忙,没放在心上,后来才惊觉太子差点死在夫人手里,谭慎衍不让老侯爷插手,自己从弱势中逐步变得强大,如今的胡氏,已不是世子爷的对手了。
    管家能知道这些秘辛多亏罗平告知他们,罗平话里的意思他们明白,自然不会倒戈相向胡氏,往后的侯府是世子爷的,该跟着谁走,不用老侯爷说,他们明白。
    但罗平说这些,他们心里隐隐明白原因,却不敢深想。
    罗平眉梢微动,“还请白鹭姑娘转达夫人,两日后,奴才再过来拿剩余的账册。”话完,朝谭富堂作揖,和管家退了下去。
    路上,管家抱着账册,狐疑的看着罗平,“真给世子夫人抱去?”听说世子夫人在庄子上长大,会看账册吗?而且这么厚,得看到猴年马月啊。
    罗平抬头看向园中开得正艳的菊花,若有所思道,“世子夫人和世子刚成亲,哪有功夫看账册,抱去青湖院,世子爷自有主张,两后日记得去青竹院把剩下的账册抱过来。”
    “是。”
    老侯爷要为世子爷和世子夫人铺路,夫人若能审时度势乖乖听话最好,若闹出点事儿,侯府怕会起其他波澜。
    宁樱回屋倒头就睡,醒来已是日落西山了,金桂替她穿衣说起院子里打听来的事情,一下午,来青湖院打听的下人络绎不绝,老侯爷让宁樱管家,往后,整个侯府就是宁樱说了算,下人们多是见风使舵的,此时不来巴结好宁樱更待何时?
    “奴婢问世子爷身边的福昌,福昌说来打听消息的多是往回夫人身边的人,让奴婢不必理会,小姐,管家真的好吗?”
    第84章  三朝回门
    在宁府的时候,大夫人和二夫人为了管家之事曾闹得面红耳赤,家宅不宁,老夫人舍不得放权,暗中算计二夫人和大夫人,若不是二夫人脑子转得快,二夫人和大夫人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呢,金桂不懂争权之人的心思,她觉得衣食无忧就够了,何须非要争个高低上下出来。
    宁樱垂着眼,还未睡醒的模样,声音有些哑,“管着家,手里有实权,阖府上下都要看你脸色,不敢对你阳奉阴违,出门外人也不敢轻视你,对有的人来说,管家的好处太多了。”
    金桂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想了想,还真是这样,正欲答话,听着身后的帘子传来晃动声,她回眸,见是谭慎衍,局促的躬身施礼,“世子爷好。”
    谭慎衍淡淡嗯了声,视线落在梳妆台前的宁樱身上,唇角上挑,“醒了?”宁樱面有倦色,乌黑柔亮的头发挽成了妇人髻,未施粉黛却,素净如出水芙蓉,自有番韵味,他阔步上前,拿了金桂手里的簪花,吩咐道,“你退下吧。”
    想起昨晚听到的声音,金桂脸红了透彻,急忙低头掩饰,福身退下。
    宁樱也不自在,微微别开脸,说起掌家的事情来,“祖父让我主持中馈,可我是新妇,刚进门就管家不太好,你怎么想的?”
    胡氏不是省油的灯,哪愿意让出管家的权利,在老侯爷跟前胡氏没有直接拒绝,私底下定会想法子拒绝。
    谭慎衍扶着她的发髻,簪花是镶嵌了紫色的宝石,宁樱皮肤好,戴着不显老气,反而愈发绚丽,他稳稳插入簪花,双手搭着宁樱肩头,仔细望着铜镜里的女子,眉梢染上了少许温和,语气却是不以为然,“祖父想你主持中馈你就应了,府里有四位管家,平日都交给他们,遇着他们拿不定主意的再来问你,平日你想做什么就做你的,不用特意抽出时间来过问府里的事儿。”
    胡氏的爪牙被他剔除得差不多了,掀不起波澜,上辈子宁樱为府里庶务所累,这辈子,她不说他也不会让她管这些杂事。
    宁樱点了点头,心里没有多想,侯府和她记忆里的完全不同,她想,是不是和老侯爷活着有关,老侯爷活着,府里所有的事情都越不过老侯爷去,胡氏不敢胡作非为,孝字当头,再多的不满也只能忍着,于是,她说道,“我知道了。”
    谭慎衍伸手圈着她,脸上有了笑,“还疼不疼?”昨晚他心情高兴,起初还能顾忌她的身子,到后边情难自抑,力道有些肿了,给她上药的时候,他看着她大腿内侧青一块红一块,伤得不轻。
    宁樱回味他话里的意思,羞赧的瞪他一眼,疼自然是疼的,她却说不出口,瞅着窗外的日子,只得岔开话,“我肚子饿了,是在屋里用膳还是去青山院?”
    老侯爷身子骨不好,她看出来了,想到老侯爷对她的疼爱,她心思转动,主动牵起谭慎衍的手,“我们去青山院用膳吧,多陪陪祖父。”子欲养而亲不在,她想起上辈子谭慎衍声清冷孤寂的性子,实在不愿意让他留下些许遗憾。
    “好。”夫妻两有说有笑的朝青山院走,下人们瞧见了皆远远避开,只是看谭慎衍满面春风,笑意盈盈,哪是平日不苟言笑的样子?都不由得好奇,宁樱凭着什么入了这位世子爷的眼,望向宁樱的目光中充满了好奇和探究。
    青竹院,胡氏气得摔了屋里的桌椅,桌椅横七竖八倒着,但细细一瞧,屋内却不显凌乱,换做往年,胡氏发火,桌上的花瓶茶具是最先遭殃的,这次,地上却没瓷器碎裂的痕迹。
    白鹭俯身站在拔步床前,待胡氏气出得差不多了才慢慢道,“老侯爷素来最是疼爱世子爷,夫人又不是不清楚?爱屋及乌,世子夫人进门,老侯爷偏心也在情理之中……”
    但看胡氏竖着眉,恶狠狠的瞪着她,平日宽容的脸上因着气愤,尽是怨毒之色,白鹭话锋一转,继续道,“但您主持中馈十多年,没出过任何乱子,俗话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侯爷的心眼偏得太厉害了。”
    胡氏哼了声,怀里抱着个牡丹花色的花瓶,咬牙切齿道,“她多偏心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那边慎平被推入池子差点死了,老侯爷竟没训斥慎衍半句,还勒令下人们封口不准乱说,又早早的让侯爷向皇上请封世子之位,都是孙子,慎平倒像庶子似的不讨喜了,每每想到这些,我只恨不能……”接下来的话太过大逆不道,胡氏没有气糊涂,府里上上下下都是老侯爷的人,传到老侯爷耳朵里,她日子只怕更是凄苦了。
    白鹭也想起那桩事了,蹲下身,轻轻揉捏着胡氏大腿,劝道,“老侯爷偏心了几十年您又不是不清楚,眼下该想想如何歇了老侯爷让世子夫人管家的心思,侯爷被皇上责罚不假,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皇上把侯爷名下的财产充公,但谭家祖上留下来的财产却是没动的,夫人想想法子才是。”
    胡氏蹙着眉头,思忖道,“过两日把账册全给世子夫人拿过去,我倒要她到底有多大的能耐。”胡氏面色已恢复的平静,抚摸着手里的花瓶,眼露沉思之色。
    宁樱不知胡氏的打算,三朝回门,黄氏和宁伯瑾等在门口,可能嫁女的缘故,宁伯瑾沉静稳重不少,扶着黄氏,待宁樱走近了,笑着道,“你娘说你们该回来了,硬要出来接你,快进屋吧。”
    宁樱扶着黄氏,瞅了眼边上的谭慎衍,他长身玉立,嘴角噙着淡淡的喜悦,朝宁伯瑾作揖,宁伯瑾吓了一大跳,伸手扶住了他,面色略有慌乱,说话却不显不疾不徐,“都是一家人,莫要太客气了,什么话,进屋再说吧。”
    谭慎衍不日即将升刑部侍郎,手握兵符,他哪敢受他的礼。
    宁樱收回视线,和黄氏走在前边,小声道,“我瞧着父亲稳重不少。”她嫁人那日,宁伯瑾哭红了鼻子,不知情的还以为她们是父女相依为命呢。
    黄氏侧目打量着宁樱,看她气色不错,心里放心不少,说道,“你父亲想一出是一出的,别管他,在侯府可还住得惯?”宁樱夜咳的事儿谭慎衍是知道的,她担心宁樱在侯府遭了嫌弃,虽说宁樱身子没什么毛病,但夜里咳嗽传出去不是什么光鲜事,有心人还以为是隐疾呢。
    宁樱笑着道,“娘别担心,好着呢,弟弟在肚子里可还乖巧?”
    母女两说着话朝荣溪园走,后边的宁伯瑾却不知和谭慎衍说什么,想来想去,只得道,“韩家牵扯出来的人多,你可说听说过余家?”余家早些年就落寞了,和韩家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若非他们来参加宁樱的喜宴,求到宁国忠跟前,宁伯瑾不知自家舅舅和韩家有所牵扯,闹到刑部,可是满门抄家的重罪,说不准宁府也会受牵连,宁伯瑾打小和余家的人不怎么往来,他入礼部后,余家的人送过他好些礼,不过被他送回去了,礼部的职务多是闲职,但官职品阶在,盯着的人多,他可不想被人弹劾贪污受贿,不只是余家的,好多人家送的东西他都给还回去了。
    钱财不多,别把他自己搭进去了才好。
    谭慎衍目光不冷不热的扫了谭慎衍一眼,“有人求到岳父跟前了?”
    对岳父二字,宁伯瑾提不起丝毫自豪,肩膀一松垮了下去,想起什么,又挺了起来,正了正脸上的神色,语调平平,“倒没有,随口问问罢了。”宁国忠不肯他拿宁府的事问谭慎衍,谭慎衍在他的位子,等着抓他错处的人更是数不胜数,行错一步,侯府败了,宁府也会跟着遭殃,他方才差点就犯了错,抿了抿唇,忽然笑着转移了话题,“樱娘认床,到了侯府还好吧?”
    宁樱的嫁妆丰厚,大多是当初侯府下的聘礼,他把这些年收藏的字画一半充入了宁樱的嫁妆,对这个女儿亏欠良多,他也不知如何补偿,想到身上的官职还是谭慎衍谋划来了,心里百感交集,又道,“樱娘性子倔,若有什么执拗的地方,还请世子多多包涵。”
    “岳父客气了,樱娘是我妻子,凡事我自然会多体谅她的。”谭慎衍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宁伯瑾倒也没觉得受了冷落心里不舒服,反而高兴起来,“世子说的是。”
    “岳父,我既娶了樱娘,您也不用世子相称,唤慎衍即可。”谭慎衍不是揪着错处不放的人,上辈子宁伯瑾是个浑的,这辈子却有所醒悟,从差事上,以及对周围的人和事儿,聪明许多,对他和宁樱来说是好事。
    宁伯瑾满意的点了点头,周围打听谭慎衍事情的人多,对这个女婿,他再满意不过,但是谭慎衍为人冷清,不近人情,宁伯瑾在他跟前不敢端着岳父的架子。
    荣溪园外边的兰花开了,落叶纷飞,兰花飘香,景致比春天还要好看些,荣溪园正厅,大房二房的人已经在了,今早出门,谭慎衍吩咐管家备的回门礼丰厚,这会儿老管家端着礼盒,凑到宁国忠耳边说着话,宁樱和谭慎衍上前给宁国忠和老夫人见礼,才惊觉老夫人瘦得厉害,面容枯槁,脸上的脂粉更衬得肤色苍白,了无生气,她暗暗蹙了蹙眉,没有多言。
    宁国忠问了两句,给谭慎衍介绍了大房二房的亲戚,随后领着一众人去了书房,宁樱和黄氏陪着老夫人说了会话,看老夫人精气神大不如从前,说几句话已经面露疲态,宁樱扶着黄氏会准备回桃园,她嫁人前,黄氏说把桃园留着,往后她回来有个住的地方,也是三房嫡女嫡子少,院子不住人没多大的影响。
    柳氏秦氏在荣溪园没追着出来,宁樱回门,和黄氏说说贴己话,她们跟着像什么样子?
    黄氏问了些宁樱和胡氏相处的事儿,宁樱让黄氏放心,“祖父身子不太好,我没去青竹院晨昏定省,祖父有意让我主持中馈,她心里不舒坦就是了。”
    黄氏不知还有这事儿,宁樱是新妇,刚进门就掌家,传出去名声不太好,但想到是老侯爷的意思,她没有多说,沉默半晌,叮嘱宁樱道,“老侯爷宅心仁厚,心向着你和慎衍,他既然让你主持中馈,你就接过手吧,遇着不懂的事情多问向闻妈妈请教,闻妈妈都懂。”
    起初她让秋水跟着宁樱,秋水说什么都不肯要留下来伺候她,如果宁樱管家,身边没几个心腹怎么成,又问道,“青湖院可有得力的丫鬟婆子?”宁樱主持中馈,和胡氏利益冲撞,婆媳生了罅隙,跑腿的交给侯府丫鬟婆子才是,如果事事要闻妈妈和金桂出面,侯府的下人不会给宁樱脸面,下人阳奉阴违,出了事儿,丢脸的还是宁樱。
    “娘,您别担心,有祖父做主呢。”青湖院没有丫鬟,管事的婆子得谭慎衍信任,但这件事怎么做,没个章程,之后遇着了再说不迟。
    黄氏心里如何不担心,老侯爷看得起宁樱是宁樱的福气,宁樱的一言一行都被侯府的人盯着,稍有差池,宁樱在侯府闹了笑话,管家下人们不给她面子,张了张嘴,还欲再说点什么,被宁樱岔开了话,“娘,吴妈妈可来信了,她在昆州好吗?”
    黄氏想让吴妈妈回来,任由宁静芸自生自灭,不想吴妈妈不答应,说留在昆州伺候宁静芸了,颇有追随宁静芸的意思,黄氏去了好几封信吴妈妈都不肯回来,怀孕后,黄氏又给昆州去了信,吴妈妈得知黄氏怀孕,心有动摇,怕是会答应回京了。
    听宁樱问起这个,黄氏又是一声叹息,吴妈妈性子固执,心里认定的事儿谁都改变不了,摇头道,“吴妈妈说她在昆州好好的,昆州重建,和早先大不相同了,你姐夫常常去周围查看庄稼作物,和百姓们一起种地,昆州水源少,听吴妈妈的意思,你姐夫想法子扶持百姓栽种茶叶,你姐姐和你姐夫一道走访村落去了。”
    黄氏不是有意说起宁静芸,吴妈妈的信里说宁静芸变了许多,和苟志感情好,夫妻两为当日的百姓做了许多事儿,苟志在昆州受百姓敬重爱戴,宁静芸的名声也出去了。
    宁静芸有眼下,黄氏也知足了。
    宁樱却不太相信,地震时宁静芸舍不得自己的银钱和首饰,她和宁成昭把百姓挖出来的东西全部捐了,宁静芸不为所动,那样自私自利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改变?
    黄氏看宁樱不说话了,以为她心里对宁静芸仍然存着膈应,转而说起了其他,吴妈妈在信里的确还说了其他,宁静芸跟着苟志走访村落,花钱买茶叶苗不假,但宁静芸是个讲究的,每到一处村子,先吩咐丫鬟整理她的住处,吃饭时不像苟志不拘小节,百姓吃什么他就吃什么,宁静芸膳食需得精致,要吴妈妈亲自下厨,故而,称赞宁静芸的百姓多,但也会说宁静芸是个精细的,吃不得苦,百姓们喜欢往苟志跟前凑,但甚少求到宁静芸跟前。
    黄氏倒觉得没什么,宁静芸在京城长大,从小锦衣玉食,不爱市井生活没什么不妥。
    不过看宁樱的神色,想宁樱猜得到宁静芸的性子,不管宁静芸嫁到什么地方,心里认为自己高人一等是毋庸置疑的,尤其是昆州那样的地方,钦州换了新知府,知府夫人给宁静芸下过帖子,被宁静芸回绝了,言语上颇有挑衅,吴妈妈没说宁静芸的原话,委婉的说宁静芸喜欢和百姓亲近也不愿和那种粗鄙的官家夫人打交道。
    宁樱想想宁静芸的做派,宁静芸的性子,跟着苟志去村子,她多是一半抱着轻视鄙夷,一半享受着百姓的拥护,昆州百姓没见过什么世面,谁对她们好,她们就加倍还回去,靠着苟志为昆州百姓做的事儿,宁静芸可以在昆州横着走了,对宁静芸来说,去村子是为了感受众人众星拱月的捧着她,没有其他。
    桃园的摆设没变,不知为何,两三日的功夫,宁樱瞧着桃园竟有些陌生了,看看西窗下的书桌,又看看桌上花瓶里的花儿,竟生出陌生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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