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妈妈把这事儿告知宁樱的时候,感慨道,“太太变了许多,年轻时,一定会到荣溪园问老夫人要个说法,捕风捉影的事儿太太就会大张旗鼓的宣扬开,这次握着老夫人的把柄,太太竟没动静了,太太内敛了,忍心吞声了许多。”
    宁樱皱了皱眉,这可不是黄氏的性子,黄氏和老夫人明面上还算和睦,实则已水火不相容,没理由黄氏会纵容偏袒老夫人,难道是宁国忠不在府里,没人敢对老夫人怎样的关系?
    她想想,觉得哪儿不对劲,细细回想回京后黄氏的所作所为,的确太过隐忍了些,黄氏病重的时候尚且不忌惮老夫人,怎性子变了这么多?
    “我娘不追究这事儿了?”
    闻妈妈没听出宁樱声音不同,实则,她心里也困惑,老夫人做的事情传扬出去,一辈子抬不起头做人,黄氏怎么就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不追究了呢?
    宁樱也想不明白,傍晚时,让金桂去前边把吴琅叫来,黄氏做的事儿透着诡异,她不信黄氏能压制住对老夫人的恨,反常即为妖,黄氏一定是在谋划什么,看金桂快到门口了,她顿了顿,改口道,“算了,你去梧桐院,让吴妈妈没事儿的时候过来陪我说说话。”
    让吴琅查,不如开口问吴妈妈,吴妈妈伺候黄氏多年,一定知道黄氏的打算。
    她的口吻云淡风轻,似乎不着急和吴妈妈说话,金桂转达话的时候没有添油加醋,吴妈妈只当是宁樱无聊了,没有深想,这些日子,她帮忙黄氏整理铺子的事儿累得不轻,去桃园和宁樱说话的次数少了许多。
    初夏的天渐渐热了,不到用冰的时候,树梢的蝉鸣聒噪得人心烦意乱,宁樱夜里睡眠不好,白天真是好睡觉的时候,闻妈妈叫了两个婆子,搭着梯子驱赶树上的蝉,树干挥打着树枝的的声音传来,宁樱来了兴致,穿了身月白的的纱裳,站在走廊上,和闻妈妈道,“奶娘,让我上去试试。”
    院子里栽种了两株桂花树,几株矮松柏,又有宁伯瑾寻来的花儿,点缀得院子极为好看,宁樱擦了擦手,跃跃欲试的想爬上梯子。
    闻妈妈失笑,“小姐快回屋里歇着,这等事交给她们来做就是了,小心摔着您了。”
    “奶娘小瞧我了,在庄子里的时候,我与秋水吴妈妈爬树摘过果子呢。”夏天,樱桃红灿灿的挂在枝头,最顶上的樱桃最红,口味最好,宁樱到了能爬树的年纪,年年都会爬到最顶上,而且她认树,每年都爬去年爬过的。
    算着日子,再过些日子樱桃就能成熟了,京城种樱花树的人少,宁樱记得有一处有,可有些偏了,黄氏不会答应她去的,宁樱脸上不自主的露出了遗憾,闻妈妈以为她歇了心思,扶着梯子的手轻轻松开,解释道,“树上除了蝉还有些小虫子,小姐细皮嫩肉的,进屋去,否则被咬一口,浑身上下会长起疹子。”
    闻妈妈不是危言耸听,树上的虫子多,一时不察被咬上一口浑身发痒疼痛,宁樱哪受得住?
    宁樱也想起有这桩事了,身子不自主的颤抖了下,转身小跑进了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宁樱没少被叮咬,浑身上下起疹子就算了,痒得她控制不住的伸手挠,破皮了都忍不住。
    吴妈妈走进院子,瞧见的便是宁樱跑进屋的背影,笑道,“小姐回屋好,太阳晒,晒黑就不好看了。”夏天是宁樱被看得最紧的时候,黄氏不注重保养,可对宁樱黄氏比什么都在乎,生怕宁樱晒黑了,没了小姑娘的肤白貌美,宁樱夏天几乎都在屋里度过的,太阳下山,黄氏才让她出门。
    宁樱回眸,晶亮的眸子星光熠熠,“吴妈妈来了?”
    “您惦记老奴,老奴能不来吗?”吴妈妈抬头瞅了眼挥着竹竿驱赶蝉的婆子,和闻妈妈颔首打招呼,慢慢往屋里走。
    宁樱拉着吴妈妈在桌前坐下,吴妈妈无所适从的望着宁樱,心里发毛,开门见山道,“从小到大,但凡您献殷勤必是做错了事儿或者求老奴帮忙,小姐遇着什么事儿了?”
    黄氏准备挑选宁静芸的陪嫁,意思让她送宁静芸去昆州,不把宁静芸安稳的送去昆州,黄氏放心不下,吴妈妈不喜欢宁静芸,却也不想黄氏为难,只得应下,她随着宁静芸离开京城,除非苟志在昆州做出业绩得到上边赏识,否则,一辈子没有回京的机会了,她年纪比黄氏大五岁,等宁静芸和苟志回京,她只怕已行动不便了。
    望着宁樱,吴妈妈有一瞬的失神,打小看着长大的情分自然要深些,她叮嘱宁樱道,“小姐往后好生照顾自己,吴妈妈去了昆州也放心些,有生之年,不知还能不能再见了。”
    心里不舍自然是有的,她以为能伺候黄氏一辈子,甘之如饴,让她去服侍宁静芸,她心里百般不愿,然而,没法子,黄氏不信任其他人,秋水和秋茹性子软弱没有成亲当不起事儿,她不出面,黄氏身边就没人了。
    宁樱一怔,“吴妈妈要去昆州,什么时候的事儿?”话完,转而一想就明白了,黄氏该是让吴妈妈追随宁静芸,给宁静芸管家去了,她心里不舒服,“娘怎么想到挑你去昆州?”
    吴妈妈叹了口气,“太太身边没人了,老奴能为太太分忧也算一份体面,说吧,小姐遇着什么事儿了,趁着老奴在京城,该办的都替您办了。”
    宁樱压下心中的不舍,起身瞅了眼门外,唤金桂银桂进屋把窗户拉上,吴妈妈看她慎重,不由得蹙起了眉头,“什么事儿需要这般小心谨慎?”
    看金桂银桂出了门,宁樱才不疾不徐道,“吴妈妈,我娘什么性子我知道,你们常常说我性子随了我娘是个睚眦必报,不肯吃亏的,你老实告诉我,我娘和老夫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又或者,我娘是不是在谋划什么?”
    抓到老夫人的错处,黄氏皆隐忍不发,一点不符合黄氏的作风,黄氏的手段宁樱是清楚的,宁府上下,除了柳氏是她的对手,老夫人和秦氏赢不了她,而柳氏能和黄氏对峙依仗的背后的柳家还有她长嫂的身份,柳氏站在黄氏的角度,不见得有黄氏厉害。
    吴妈妈面色一僵,宁樱的眼神好似能看穿人的心思似的,吴妈妈目光闪烁了两下,掩面笑道,“小姐说什么呢,太太和老夫人能有什么事儿,您别想多了,过几日太太说带您和五小姐去南山寺礼佛,您……”
    “吴妈妈,我问你便是我察觉到什么了,你不肯和我说实话吗,我娘到底在做什么?我放心不下。”宁樱说的实话,老夫人占着长字,不孝的帽子扣下来黄氏翻身的余地都没有,她不想当年的事儿再发生了。
    黄氏在庄子受了十年的苦,够了。
    吴妈妈脸上的笑有些僵了,她没想到宁樱如此敏锐,可黄氏谋划的事儿哪是宁樱能参与的,黄氏明面上息事宁人就是不想把宁静芸和宁樱牵扯进去,她心里也是这般打算的,沉思许久,才抬起头来,“小姐别多问了,太太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和五小姐好,您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起初,她也不知黄氏在谋划什么,后来,黄氏让她给铺子的掌柜递信她才发现了些事儿,黄氏忍着老夫人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提了,而是积攒着往后一起发作了,她伸手拉着宁樱,双手轻轻颤抖着,“小姐,都说傻人有傻福,万事看得太明白反而过得不快乐,您明年要嫁去青岩侯府了,太太没有儿子,往后的日子还得靠您和谭侍郎帮衬,您记着这点就是了。”
    宁樱皱眉,黄氏果真有事瞒着她,“吴妈妈和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你知道的性子,不刨根问底不会善罢甘休的,你不说,我让其他人也能打听出来,那样子费些功夫,却不是什么都不知。”
    黄氏想和老夫人撕破脸?宁樱觉得肯定是这样的,所以整个人格外平静,平静得不同寻常,府里的人只当黄氏受了十年的苦,心里知道怕了,宁樱心里清楚,在庄子上,粗茶淡饭,为银子的事儿发愁,可心情舒朗,民风朴实,不用整日尔虞我诈,虚与委蛇,身体上累,心里却是轻松的,在宁府,生活舒坦,心里承受的压力却大得很。
    二选其一,肯定庄子上的日子更自在,所以,哪怕有十年,黄氏心里仍然是那个黄氏,没了她和宁静芸,黄氏铁定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想到这,宁樱陡然睁大了眼,吴妈妈见她恍然大悟,连着叹了好几口气,“小姐就是太过聪慧了,太太的事儿您就别管了,不会有事的。”
    老夫人对宁樱用毒之事黄氏是忍受不了的,养歪了宁静芸,下毒毒害宁樱,老夫人动的两个人是黄氏在世上最亲近的人了,黄氏怎么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之所以忍着,是碍于宁静芸和宁樱的名声,尤其是宁樱,往后的夫家是个厉害的,黄氏不敢冒着损害宁樱名声的危险和老夫人摊牌,鱼死网破,黄氏不在乎自己,可不能不在乎宁樱,“小姐若要妈妈说这事儿,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您别担心,太太不会出事的。”
    黄氏运筹帷幄,只有等宁樱成亲后,她才没有后顾之忧,老夫人的好日子,没两年好活了。
    宁樱一脸怔忡,黄氏对老夫人下手会背上谋害婆母的罪名,死罪难免活罪难逃,为了那种人,不值得黄氏付出这么多,久久,她才从震惊中回过神,轻言道,“娘何须和她见识,被其反噬,娘不是跟着遭殃?”
    她只以为黄氏是恨宁静芸的事儿,宁静芸小时候粉雕玉琢,跟着黄氏哪儿也不去,她生下来后,宁静芸便喜欢围着她,一岁时她蹒跚学步,宁静芸牵着她,生怕她摔着了,那会儿的宁静芸不过是个孩子,却懂得照顾她了,那些回忆,在黄氏心里陪着她过了十年,她眼中的宁静芸,该比小时候更体贴孝顺善解人意,即使心里有怨气,懂得体谅,不是骄纵成性,黑白不分,恬不知耻的小姐。
    吴妈妈看宁樱的神色,清楚她可能想岔了,没有多做解释,黄氏希望宁樱不喜欢老夫人,可也不记恨,所有的仇恨,黄氏一个人承担就是了。
    清楚黄氏的算计后,宁樱没有当面问过黄氏,去南山寺的那天,宁静芸终于从落日院出来了,敛去了锋芒,整个人随和了许多,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南山寺没什么变化,守门的仍然是圆成,见着她,圆成笑得极为意味深长,“圆成没想到还能见到六小姐。”早前,他本来想送几株樱花树给宁樱,被谭慎衍知道后,全部移栽到青岩侯府了,为了讨宁樱欢心,谭慎衍费了不少心思,好在终于得偿所愿,说亲后的谭慎衍,再没折腾他和薛墨,也算是宁樱解救了他们。
    宁樱脸上漾着澄澈干净的笑,“圆成师傅想岔了而已,南山寺一日接纳香客,圆成师傅一日在南山寺,樱娘来南山寺总能相见的。”上辈子,她的遭遇太过清苦她不信佛,却又不得不寄托在佛祖身上,希望佛祖保佑黄氏的病早日好起来,黄氏死了,她嫁去侯府,又保佑佛祖早日让她有个孩子,心诚则灵,或许佛祖也看出她的敷衍才让她所求之事一件都没灵验。
    宁樱依然住在第一次和黄氏来住的屋子,宁静芸和她一间屋子不曾说什么,山里树木葱翠,不觉炎热,相反夜里风大,不盖被子稍显凉意,宁樱觉得,南山寺也是个避暑的好地方,只是,南山寺的住宿有限,接纳不了太多人。
    清晨,宁樱和金桂出门采集露水泡茶,下午,和黄氏去寺里听主持诵经,日子恣意,宁静芸则跟着黄氏,早上在屋里做针线,下午去寺里,脸上没有一丝不耐,而且,宁静芸和黄氏关系明显好了许多,宁樱和金桂采集露水回来时会听到屋里传出的笑声,有时候是黄氏,有时候是宁静芸,宁樱对宁静芸的转变保持怀疑,但是,能让黄氏高兴,比什么都值得。
    夏天来寺里礼佛的人相较过年那会少很多,宁樱和金桂去厨房拿糕点,经过外院时,竟然遇到了熟人,谭慎平和他的一帮朋友,看几人凑在亭子里低头议论着什么,宁樱不想惊动她们,拉着金桂,快速的朝厨房方向走。
    她眼力好,一眼就认出段瑞也在其中,段瑞被段尚书送去书院念书,听说甚少在城里作妖,谭慎平也被胡氏送去书院了,有意让谭慎平走科举之路,朝廷重文轻武,胡氏让儿子走科举,摆明了瞧不起谭慎衍,谭慎衍的刑部侍郎是靠军功换来的,带兵打仗的关系,朝廷都知谭慎衍是武将,胡氏认为谭慎衍的官职来得不雅?
    自命清高,也要看谭慎平是不是走科考的料,如果赌博能赌官职,谭慎平还有几分胜算,科考,谭慎平秀才都考不上。
    段瑞抬起头,不经意的扫到一抹浅黄色身影,他身边环绕的美人多,只凭背影就知对方是不是个尤物,目光上上下下锁住宁樱,托着下巴笑了起来,“没想到这个时节南山寺香客中还有此等绝色的美人,平哥儿,咱有乐子了。”
    谭慎平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宁樱已经越过拐角不见人影,他们瞒着书院的人来南山寺赌钱,传到书院,被夫子惩罚一通就算了,若是传回府里,少不得一通训斥,谭慎平不想再生事,不以为然道,“你不是刚得了个丫头吗?能美过她?”
    段瑞的那个丫头是花高价钱在扬州买回来的,容貌出挑就算了,那玲珑有致的身段,瞧着一眼,就让人血脉喷张,段瑞很是宠那个丫鬟,去书院都带着。
    “比不过,解解馋也好。”
    第71章 难以权衡
    谭慎平熟知段瑞好色的性子,朝厨房的方向瞅了两眼,南山寺之前出过事儿,往回后山的住宅只有圆成师傅一人守着,如今却是多了好些和尚,各个岔口都有巡逻,厨房更是人多之地,他忍不住提醒段瑞道,“今时不同往日,到处是人,传到你二叔耳朵里,没有你好果子吃。”
    段瑞森然抿了抿唇,他二叔耳提命面不准惹事,若听说他在南山寺闹事,把他送走是早晚的事儿,谭慎平倒是给他提了个醒,却也让他心下烦躁,不耐的拍了拍谭慎平肩头,“罢了罢了,我随口说说,继续来,赢个几百两银子,再买两个丫鬟回来伺候。”
    同坐着的还有几人,都是平日玩得好的,闻言,几人哈哈笑了起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书院管得严,在京城小馆赌钱天儿热不说还容易遇到熟人,南山寺则不同,树木成荫,天气凉爽,打着礼佛的名义,家里人支持,吃喝嫖赌些时日,回到家里,不仅不挨骂,还会得来称赞。
    段瑞提起这个地方,几人立即同意了,南山寺,再是个好地方不过,再过两日回京城去了避暑山庄,那儿到处是皇亲贵胄,再混都得忍着,趁着这两天,玩尽兴了才行。
    宁樱和金桂端着食盒出来时,那帮人还在,围着桌子,神色激动,联想谭慎平的性子,宁樱大概知晓他们在做什么,低着头,提醒金桂别说话,她不想招惹一群纨绔,谭慎平扶不起,谭慎衍少了威胁,倒是件好事,母强子弱,这话倒是不假,胡氏精于算计,奈何儿子不争气,抢了谭慎衍的世子之位又能如何,立不起来照样没用。
    情场失意赌场得意,段瑞运气好,一会儿的时间就赢了一百多两,谭慎平输得多,暴躁的拽了拽胸前的衣襟,不经意抬头,眼角瞥到抹淡黄色的身形,他记性不好,长这么多,记得最清楚的也就谭慎衍推他入池的那件事,再者就是韶颜胡同遇着的宁樱了。
    那个敢对段瑞动手的人,胆子着实大,被轻薄了脸上除了愤怒没有一丝羞愧,神色坦然镇定,望着他的目光极为复杂,好像两人认识许久似的,没想到,那竟然是自己未来的嫂子,谭慎衍的手段他是见识过的,段瑞哪是谭慎衍的对手,没几日就被送去书院,叫苦不迭,他却时刻关注着铺子的动静,铺子开张的时候谭慎衍去了,茶水生意甚好,平日乞讨的叫花子,挑事的地痞都不敢去那间铺子生事。
    那是他大哥的妻子,谁敢招惹她?
    谭慎平从胡氏的嘴里听到些宁樱的事儿,不过都是不好的,胡氏去宁府做客被宁樱落了面子,回到府,胡氏将心爱的一套茶具都摔了,骂宁樱和谭慎衍私相授受,珠胎暗结,否则,怎么可能入得了老侯爷的眼。
    他赞同胡氏的说法,但不敢认同她所做的,如果谭慎衍珍视宁樱,胡氏该讨好巴结才是,宁樱是老侯爷挑中的孙媳妇,哪会由胡氏踩两脚。
    纵然这么久没见过宁樱,他不知为何一眼就认了出来,她身量拔高了些,身子发育开了,白皙的脸蛋精致动人,穿了身淡黄色的拖地长裙,如炎热夏季里的冰镇酸梅汁,冰凉清爽,他目光一滞,在段瑞抬头时下意识的挡住了他的目光,“继续来,我不信你运气会一直好。”
    段瑞看他输得脸都红了,心情大好,“看我赢得你身无分文怎么求我。”段瑞拉着他手臂,吆喝道,“爷赢了钱,请你们去怡红院快活几日。”
    谭慎平讪讪一笑,看淡黄色的长裙消失在不远处的小路上,树木斑驳,挡住了她的目光,谭慎平松了口气,谭慎衍去了边关,谁动了宁樱,谁都活不了,谭慎衍有多暴戾,他再清楚不过。
    绕过林荫小路,宁樱遇着宁静芸出门,宁静芸明面上安分了许多,哪怕是她也瞧不出宁静芸心底的真实想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不信宁静芸心甘情愿低头,她唤了声姐姐,听宁静芸道,“我有事儿想和你说,陪我走走吧。”
    宁静芸本就生得好看,如今添了份温婉贞静,气质如兰,这等气质,入伯爵公侯府都是配得上的,可惜,表里不一,说话行事就会露馅,宁樱把食盒交给金桂,“你先会吧,我陪五小姐转转。”
    炎热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丛在木板梯上投下点点斑驳,光影随风攒动,宁樱随手摘了朵不知名的花儿,径直问道,“姐姐想说什么?”
    宁静芸没吭声,身后的丫鬟不远不近的跟着,绕着木梯转到一处竹林,竹叶沙沙作响,她才开口道,“娘说让吴妈妈随我去昆州,可山高路远,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我看得出吴妈妈不喜欢我,不想强人所难,你劝娘把吴妈妈留下吧,听说昆州日子清苦,我不愿意连累他人。”
    宁樱挑了挑眉,手轻轻搓着花茎,轻声道,“你是不想连累人,还是不想被人管束,吴妈妈不喜欢你是事实,可娘的意思,吴妈妈不敢忤逆,她知道自己向娘开口,娘一定不会勉强她,但她没说,姐姐好好想想吧。”
    吴妈妈是心疼黄氏,宁静芸没有厉害的人管束着,怕又会起幺蛾子,离得远,黄氏想插手也鞭长莫及,吴妈妈是为了黄氏考虑,顿了顿,宁樱又道,“姐姐若是不想吴妈妈在昆州跟着,好好表现,娘认为你足够明事的时候,就不会过问你的事儿了。”
    竹林蚊虫多,耳边嗡嗡的声音,宁樱听得蹙起了眉头,但听宁静芸道,“你可知我为何不愿意继续在清宁侯府待下去吗?”
    宁樱心底冷笑,贪慕虚荣,阿谀奉承,程云润没了世子之位,且落下残疾,宁静芸是傻子才会继续留在清宁侯府,但是看宁静芸好似自己的说法,宁樱故作疑惑的摇了摇头,“不知,难道不是姐姐想明白了吗?无媒苟合,姐姐不会不懂其中利害。”
    宁静芸看宁樱面色波澜不惊,脸上没有一丝鄙夷,轻蹙了蹙眉,如实道,“他没了世子之位,落下残疾不是我离开的关键,还记得前年来南山寺,一帮黑衣人闯进房间的事儿欲掳人的事儿吧,背后始作俑者是他,他说是真心喜欢我,存了娶我的心思才会出此下策,只是没想到,他会遇到杀伐果决的谭侍郎,他被关在刑部,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随后被丢到京外荒山,残疾就是再刑部监牢落下的,你可知,在刑部监牢,他除了落下残疾,还遭遇了什么?”
    宁静芸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宁樱却心突突一跳,“还有什么?”
    “他的饭菜被人下了毒,一辈子都不会有子嗣,他一直不清楚,后来才知道的,重新回到清宁侯府,他性情变了许多,多温润如玉的人,遭遇了一些事情后,性子变得残暴乖张,起初,他待我好,慢慢,就变了,开始动手动脚。”明明是她自己的遭遇,宁静芸说起来像是旁观者,“你从贫穷到富裕,经历过最无助的生活,生活再惨都比不过你在庄子的时候,所以你无惧,而我不同,我锦衣玉食,娇养着长大,于我来说,没什么比身份地位更重要,而程公子,什么都没有,我还年轻,凭什么陪着他耗下去,连个正妻的名义都捞不到。”
    宁樱心下哼了声,她可没忘记是宁静芸自己跑去清宁侯府为妾的,她不会不知道程云润腿疾之事袭不了爵位,明知是火坑还往里边跳,是报复黄氏不成?
    “姐姐想说什么,直接开口吧。”宁静芸铺垫了这么多,不可能只为和她感慨而已。
    宁静芸轻抿着唇,继续道,“娘说我小时候乖巧懂事,最喜欢围着你转,小时候的事儿我记不得了,娘在我记忆中也是模糊的,我只是记得很小的时候,我追着娘,求她带我一起离开,娘不肯,你可能不知道,娘走后,我病了很久,那时候我还住在梧桐院,爹常常不在府里,奶娘请王大夫给我看病,大半年身子才调养好了……”
    不远处的大树后,穿着暗色富贵花开图案缎裳的妇人听着这话,步伐微顿,迟疑的停了下来。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常常梦到被人抛弃了,丢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这个梦,到搬去荣溪园才好了,祖母待我真的好,好吃好喝紧着我,请了夫子细心教导,若不是靠着祖母,我或许早就死了。”约莫触动心事儿,宁静芸眼眶一红,声音变得沙哑起来,“我想,有朝一日,我一定要站在更高处,让所有人都仰望我,听说你和娘回来的时候,我心里是窃喜的,我想,我会让她后悔当初,后悔把我留下……”
    “只是没想到,留给我的是嘲笑,六妹妹,我从小学四书五经,诗书礼仪,琴棋书画,你呢,平心而论,你真的配得上谭侍郎吗?我知道你对苟志存着希冀,在娘跟前说了苟志很多好话,我心里纳闷,你看好苟志,为何要嫁给谭侍郎,而我,拼了命的想找个自己配得上的人家,最后只有沦落到嫁给一个七品知府。”
    风起了,卷起了地上的落叶,宁静芸声音不高不低,却让黄氏身后的吴妈妈打了个激灵,伸手拉黄氏的衣袖,没想到宁静芸这时候还想着攀高枝,看黄氏神色怔忡,吴妈妈心知不好,宁静芸去昆州是早就商量好了的,苟志满心欢喜期待后,若生了变化,如何对得起人家?
    她张了张嘴,看黄氏泪眼婆娑的转过身擦拭着眼角,示意她别开口,吴妈妈心酸,忽然想起一个故事了,天寒地冻,一个乞丐快冻死了,经过的书生瞧见了,心生慈悲,道,“看你可怜,我替你画幅画吧。”
    书生擅长丹青,画的画栩栩如生,十里八乡慕名而来的人数不胜数,书生却是个不贪慕名利的,他的画价值千金,只给有缘人,等他画完一幅画,墙角的乞丐已经没了气息,而书生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袄,怀里温着手炉子。
    给的再珍贵,不是乞丐想要保暖的衣衫,都没用,雪中送炭才是救人所急,雪中赠梅,不过锦上添花,黄氏掏心掏肺的为宁静芸,或许都不是宁静芸想要的,宁静芸想要的是身份地位,而黄氏为她谋划的是举案齐眉的夫妻生活,追求不同,分歧才会这般大。
    她轻叹了口气,而前边,宁静芸和宁樱朝着湖泊的方向走了,看不清人影了,吴妈妈才叹气,“太太别想多了,一辈子那么长,身份地位可以自己挣,老奴瞧着苟少爷他日定能平步青云。”
    黄氏身子一歪,差点摔了下去,吴妈妈眼疾手快的扶住她。
    “妈妈没明白静芸的意思,这些年是我对不起她,当年那个绕着我活蹦乱跳的小姑娘长大了,是我的错。”黄氏身形一歪,跌坐在地上,宁静芸日日陪在她身边,她如何看不出宁静芸有自己的心事,她忽然想起她和宁伯瑾的亲事来,这门亲事是她爹为她求来的,她以为宁家不会答应,黄家只有她和她爹,人丁单薄,而且,她爹不过是军营的百户,那时候的宁国忠已经是正四品了,没想到,宁家同意这门亲事了,她担心宁家瞧不上她,起初不乐意,她爹告诉她,“澄儿啊,你年轻,有的事儿不懂,这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上了年纪,情爱都如过眼云烟,手中唯有权势才是保障,好比你爹,别看手底下有人,可上边人一句话就能要了你爹的命,不想被人害死,只有往上爬,爬到别人不敢轻易加害你的地步,宁家百年世家,根基深厚,正四品的官算不错了,在京城,嘲笑奚落你的人不敢太过。”
    黄氏清楚她爹话里的意思,她娘死后,周围邻里街坊对她没个好脸色,更甚至说她是克父母的,还有小孩明目张胆的朝她扔石子,她气不过,找上门理论,久而久之,名声不太好,也养成了她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自己不坚强,谁能护着你?
    宁静芸的一番话勾起了她诸多往事,或许,宁静芸的追求没错,求仁得仁,她能说什么?
    吴妈妈扶着她,劝道,“太太别想多了,老奴瞧着五小姐心境不够开阔,身份再高,整日闷闷不乐有什么用?高门主母哪是那么容易的?”
    许久,黄氏才慢慢站起身,回望了眼青葱的竹林,神色悲伤道,“走吧,我们回了。”宁静芸是想和宁樱换亲,宁樱不看重对方的家世,只注重对方的品行,而宁静芸却是只看对方的身份地位,黄氏步履缓慢,吴妈妈侧目望着她,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
    和宁静芸饶了圈,宁樱听得最多的就是宁静芸的自怨自艾,宁静芸说她记不住小时候的事情了,可形容黄氏离府后的那段凄惨日子可绘声绘色,孤女留在府里无人照看,宁静芸受人冷落,吃些苦头是在所难免的,宁樱不能说什么,但她认可宁静芸的做法。
    就吴妈妈和秋水说,黄氏也是想过带宁静芸离开的,只是两个女儿都走了,恐外人说三道四,黄氏逼不得已才带了她,换做她是宁静芸,哪怕遭所有人冷眼也不会妥协,黄氏留给宁静芸的人都是心腹,宁静芸看不明白,她们还看不出来?三房的主母和嫡小姐刚离开,若留下来的嫡小姐有个三长两短,光是外人的猜测就能把宁府推向风口浪尖,宁国忠是万万不会见死不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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