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樱嘴角微抽,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会不会给小太医惹麻烦?”
    “不怕,再过几日他便要出京游历,六皇子大婚才赶回来,宁府能奈他如何?”谭慎衍的话说得意味深长,宁樱抬手触了触脸上的伤,心下过意不去,她被宁静芳害了,自会找机会还回来,薛墨插手的话,传出去,会拖累她,更重要的会累及他的名声。
    和宁静彤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的薛墨丝毫不知自己被好友卖了,且卖了个彻底。
    天色暗下,华灯初上,街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晕黄的光照亮整条街道,交错而过的人皆笼罩了层柔光,宁樱心绪柔和不少,对谭慎衍,语气缓和许多。
    谭慎衍认真听着她说,哪怕她话短,语速慢,他没有丝毫不耐烦,仿若很久前,时不时附和两句,一问一答,两人还算相谈甚欢。
    宁樱顾着往前走,没细细留意,回过神才知,身后的宁静芸与薛墨不见踪影,宁静彤也不知哪儿去了,看向身侧俊颜稍冷的谭慎衍,宁樱抿了抿唇,约莫光影影影绰绰,拉出她不少回忆,都说谭慎衍不解风情,然而,夫妻十年,过年时他都会带她出来转转,街上拥挤,他担心人挤着她,总是将她护在一侧,眼神阴狠的盯着从她身边经过的男子,一位酒意微醺的少爷经过她身边时,脚步虚浮往她身侧靠了下,手臂碰着她胸脯,不待她反应过来,谭慎衍抬脚踹去,摩肩接踵的街道上,那人摔出去,压着好些行人,他却紧紧搂着自己,深邃的眼里满是煞气。
    那会儿,她满心都是他,虽觉得他下脚重了,却也欣喜他是喜欢自己的,搂着他眉开眼笑,笑得开怀。
    谭慎衍盯着她若有所思的脸颊,也想起那时候来,只是,他不懂讨她欢心,觉得在街上卿卿我我乃丢人现眼,拉开她的身子,呵斥了她两句,彼时,她欢喜的眸子立即氤氲起水光,委屈的点了点头,耷拉着耳朵,低下头,继续往前走,夜空中烟火绚烂纷呈,她却再未抬过头,身形落寞。
    “六小姐想什么?”摩挲着腰间玉坠,谭慎衍清冷的脸上蒙上了层朦胧的柔意,眼里漾起了温和。
    宁樱摇头,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两人都有各自的生活,互不相识,再抬头,脸上已恢复了从容,笑不露齿道,“京城烟火漂亮,我还没见过呢,估摸着时辰,快了吧。”
    说完,抬头看向夜空,月朗星疏,清浅的光被街上的灯笼盖住了风华,这时,不远处传来嘶的巨响,于热闹,紧接着,一缕细长的火花升上高空,于夜色中啪的声绽放,声音绵长,伴随着五彩缤纷的星火崩裂开来,如火树银花,惊心动魄。
    紧接着,一声声嘶鸣由低至高,争先恐后在夜空中绽放,宁樱仰着头,清浅的笑缓缓在嘴角蔓开,她拉住身侧的谭慎衍,心花怒放道,“瞧见了没?真好看。”
    这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烟花,上辈子她见过许多次,都没今晚的好看,缤纷绚烂,好看至极,看了会儿,她收回目光,好想问问黄氏见着了没,这会儿,她有些想黄氏了,上辈子,黄氏忙忙碌碌,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赏烟火了,好在,一切都不同了。
    她扭过头,看自己的手搭在谭慎衍手臂上,不着痕迹缩了回来,找话说道,“谭侍郎年年在京城都能见着这盛景,会不会觉得我见识浅薄?”
    “不会。”谭慎衍目光一软,继续道,“年前礼部尚书上奏皇上说研发了“满天星”的烟花雨炮竹,绽放时如形状如星星,这会儿瞧着,果然不假。”
    宁樱回头看了眼人群,不见薛墨和宁静芸的影子,宁静芸温婉矜持,可为了目的誓不罢休,她怕薛墨着了宁静芸的道,要成全一对亲事,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外,还有许多法子。
    谭慎衍嘴角浮现的笑便在宁樱回头时渐渐隐了去,“墨之约莫是被什么事儿绊住了,烟火会持续两刻钟,我们再往前转,稍后便回了吧。”
    他何尝看不出,宁樱是在寻找薛墨的身影,想到上辈子薛墨的为人,谭慎衍目光渐深。
    宁樱看谭慎衍情绪不对,识趣的没有多问,他本就是阴晴不定之人,她习惯了,继续往前走,两人一路沉默,福昌跟在身后,对着自己主子的背影连连摇头,自家主子在刑部大牢对待犯人可谓无所不用其极,怎到了宁樱跟前就跟木愣子似的,夜黑风高,男女同行,多好的机会讨对方喜欢,自家主子竟憋不出一句话来,礼部的“满天星”,福昌抬头望了望夜空中的烟火,哀叹不已。
    要宁樱看见他家主子的好,难!
    回去时,宁静芸和薛墨已经回了,烟花燃尽,依稀能见着夜空着萦绕的烟雾,宁静彤意犹未尽的望着外边,小脸红扑扑的,拉着宁樱滔滔不绝说着,小嘴一张一翕,可见有多激动。
    与她同样激动的还有边上端着茶杯,眼珠子快落到薛墨身上去的宁静兰,生于后宅,谁都不是简单的,宁静兰小小年纪,竟然知晓为自己打算了,和平日竹姨娘的教导不无关系。
    宁静芸则坐着,姿势优雅,慢悠悠喝着茶,只是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带着探究的意味,宁樱故作看不见,收拾好东西,准备回了,宁静兰舍不得却也知道惹宁樱不喜,薛墨也会跟着厌弃她,撇着嘴,慢条斯理的站起身,见宁樱手里提着只梅花状的灯笼,心下羡慕,“六姐姐哪儿来的?”
    宁樱不欲多说,淡淡道,“买的。”
    谭慎衍不吭声,眉眼明显染上了不明的愉悦,不过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除了了解他的宁樱,薛墨都没发现。他望着外边的天色,街上热闹,怕要后半夜才会安静下来,宁樱她们是女儿家,自然要早些时候回府的,看向宁樱,“我让马车送你们回去。”
    宁静兰转向薛墨,眼珠子转了转,道,“今日多谢薛哥哥了,静兰玩得很开心呢。”娇滴滴的语气叫薛墨身子一震,不悦的蹙了蹙眉,瞥了眼宁樱,没吭声,他和宁静彤也刚回来,一天下来,没和宁静兰说一句话,谢从何来?
    宁静兰自不会说下午遇着群姐妹,跟着来屋里说了许久的话,言语间尽是羡慕她与薛墨攀上了关系,连往回对瞧不起的那几人都说话巴结她,宁静兰知晓,一切都是薛墨的缘故,打定主意,往后要好好跟着薛墨,叫那些人不敢轻视了她去,再说她是庶女。
    然而,薛墨一句话将打破了她的欢喜,语气冷酷无情道,“不用谢,本就是和樱娘说好的,没想着你会来。”这点,薛墨和谭慎衍差不多,都不太爱主动攀关系的人,尤其是女子,最毒妇人心,薛墨深以为然,故而毫不给宁静兰脸色。
    宁静兰脸色一白,不可置信的看着薛墨,然而他已站起身,出了门,听着耳边传来声轻哼,宁静兰回眸瞪着嘲笑她的宁静芸,咬着唇,气愤不已。
    下楼时遇着宁成昭身边的小厮牵着马车候在外边,宁樱上前喊了声,转头与谭慎衍道,“大哥他们过来接我们了,如此就不劳烦谭侍郎和小太医了,今天,多谢两位了。”
    她的目光神色莫测的转向薛墨,宁府的事儿,她理应说声谢谢,不管如何,谢谢他能护着自己,可人多,找不着机会,只能等改日有机会了再说。
    谭慎衍目光一沉,和宁成昭说了两句,宁成昭受宠若惊,好在他不是目光短浅之辈,不会拉低身份过分谄媚,不卑不亢寒暄两句,待宁樱她们上了马车,吩咐车夫赶路,一行人才准备回了。
    人影重重,薛墨与谭慎衍并肩而立,循着谭慎衍的目光,叹息道,“宁府几个小姐可不是省油的灯,就那登不上台面的庶女还妄图……”
    “墨之……”望着街道上渐行渐远的马车,谭慎衍还有些许怔忡,打断薛墨的话道,“你觉得六小姐如何?”
    “笑里藏刀,不是省油的灯。”薛墨的话脱口而出,但看谭慎衍脸色不对劲,隐有发怒的趋势,急忙改口道,“性子洒脱随性,是个敢爱敢恨的,小可怜的,堂堂嫡女,为了上一辈的恩怨在庄子吃苦受累,你待人家好点。”想到宁樱的手段,薛墨突然期待起来,抵了抵好友的手臂,“其实,她进了青岩侯府的门也不错,你后母那类毒妇就该有人帮你收拾,樱娘绝对有这个本事。”
    看好友斜倪着自己,目光悠悠,薛墨头皮发麻,谁知,谭慎衍并未生气,语气十分的心平气和,“我与你说件事。”
    薛墨觉得奇怪,竖着耳朵道,“何事?”
    “我让福盛去宁府说你做了件事……”谭慎衍声音没有一丝波澜起伏,薛墨听完他的话,盛怒不止,想他薛墨在京城名声虽不说一顶一的好,却也是个温文儒雅的大夫,结果,竟跟后宅一小姑娘过不去,还拿剪刀剪了人的头发,划伤人的脸颊,这种事怎么都像纨绔子弟报复人的行径,顿时美目圆瞪,气急败坏道,“你可知我爹知道会怎样?宁府闹到皇上跟前,我怎么说?”
    “过几日我再拉一车药材去薛府算作赔罪,薛叔不会计较的。”薛庆平心宽,对朝堂之事不感兴趣,在太医院也是个老实本分的,因为这样,皇上才为六皇子挑了薛府做岳家,视线中,马车已转过街道看不见了,谭慎衍调转目光,盯着薛墨怒气冲冲的脸,宽慰道,“不用怕,闹到皇上跟前,也有我呢,宁国忠敢闹到皇上跟前,明年我便要宁府满门抄家……”
    听着这话,薛墨脸色好看了些,至少,谭慎衍对他还是不错的,“你说过的话你自己记着,上回,宁樱在宁府吃了亏,我将皇上送的玉佩给她,结果闹得满城皆知,皇上问我是不是看上她了,你中意的人我哪敢碰,假说她有些像我死去的母亲,皇上这才没多过问的。”
    谭慎衍垂下眼睑,语气阴测测道,“像姨母?这种话你都说得出来?”
    薛墨摊手,“我也没法,总不能说你看上了人家吧,你可都一大把年纪了。”话未说完,腰上一痛,疼得薛墨大叫出声,声音跌宕起伏,气息微喘,听着,总觉得有股耐人寻味之意,街上不少人望了过来,薛墨脸色一红,偏生那只手还掐在自己腰间,又疼又痒又麻,他是大夫,对穴位自然清楚,好汉不吃眼前亏,求饶道,“快松手,否则明日就有人传你有龙阳之好了。”
    谭慎衍松开手,让福昌备马准备回了,薛墨又想起一件事来,追上去,言辞恳切,“若宁府将事情闹到皇上跟前,你一定要出面为我作证。”
    “他不敢。”谭慎衍语气笃定。
    他说的不差,宁国忠的确不敢,宁静芳脸蛋伤了,头发被剪掉,起初他怀疑是黄氏,黄氏年轻时便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否则,不会和老夫人关系闹僵,宁静芳伤的可是宁樱脸蛋,留了疤,宁樱一辈子都毁了,他问过所有下人,婆子含糊其辞,细问才知玩忽职守,院外的丫鬟不清楚里边的情形,他看过屋子,门窗好好锁着,没有人进得去,料定是有人趁着两个婆子喝酒偷拿了钥匙,可惜怎么都抓不到人。
    后来,薛墨身边的小厮送来封信,看得他冷汗涔涔,宁伯庸三兄弟坐在下首,不明白宁国忠为何变了脸色。
    “父亲,何时小太医与府里书信往来了?”宁伯庸心思敏锐些,见宁国忠盯着信,目色沉着,细细一想,不可置信道,“难道是他……”
    今日太后身子不爽利,太医院的人全部进宫了,谭侍郎和薛墨关系好,见着宁樱在宁静芳手里吃了亏,转身告诉薛墨无可厚非,只是宁伯庸不敢相信,薛墨竟然堂而皇之的对宁静芳动手,若他们追究起来,薛墨名声坏了不说,告到皇上跟前,以皇上的行事作风,定会让薛墨娶宁静芳以作补偿,薛墨不怕?
    “罢了,事已至此,追究也没用,静芳年纪不小了,总没大没小成何体统,明日送去庄子里,待头发长好再回来,对外就说生病了,柳府那边也瞒好了。”最后一句就是敲打宁伯庸了,柳府这几年爬得快,柳氏几个嫂嫂心有龃龉,可柳东贤是个沉稳公允的,待柳氏这个嫡亲的女儿孙女好,如果知晓宁静芳出了事儿,怕会找他给他说法,闹到外边,被御史台的人揪到短处,又该起纷争了,宁国忠与柳东贤政务没什么交集,心里却有些膈应,彼时两家门户相当,这两年,柳家更显,他心里好强,不舒服罢了。
    宁伯庸蹙了蹙眉,看宁国忠捏着信,直觉信里还说了其他,宁国忠不说,他也不多问,宁国忠做事稳重,宁伯信宁伯瑾在,宁国忠不会多说一个字。
    “孩儿心里知道怎么做了。”
    宁静芳的事儿,下人们口径一致,宁静芳使性子不服惩罚,在祠堂大发怒火,拿剪刀威胁说要出嫁做姑子,婆子没放在心上,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宁静芳的头发被剪了,两个婆子上前抢剪刀,不小心划伤了宁静芳。
    最终,两个婆子以下犯上,被送去了庄子,宁静芳头发没了,脸也伤了。
    芳华园,柳氏含泪的吩咐丫鬟替宁静芳收拾行李,强撑着精神交代丫鬟们小点声,不时低头抹泪,秀妈妈看得难受,有心劝两句,张嘴又不知说什么,犹豫半晌,悄无声息忙其他去了。
    吩咐完,柳氏坐到床前,盯着床榻上目光空洞的女儿,叹息道,“事已至此,你好好去庄子上,娘让秀妈妈跟着去,过两年,待你头发长了,娘就将你接回来,你别怨娘,娘也没法子。”柳氏坐在床边,眼眶通红,伸手掖了掖被角,看着小女儿脸上鲜红的口子,只觉得触目惊心,她不忍再看,别开脸,盯着女儿的小手瞧。
    六皇子与薛怡大婚,薛府跟着水涨船高,因着这个薛墨才有恃无恐,人生在世便是这样,哪怕吃了亏,受了委屈,不得不像恶人妥协,只因为,还有更珍贵的东西要守护,她揉着女儿微胖的手,哽咽道,“这件事,娘记着,他日会替你报仇的,明年你哥哥参加科考,若高中后,入了翰林……”
    “娘,天色已晚,您早点休息,我不生气了。”头发没了,脸受了伤,再认不清现实她可是真的无药可救了,宁樱为何处处压制她一头,不仅仅是薛墨,还有宁国忠的态度,宁国忠若态度强硬些,宁樱哪敢作威作福,宁静芳脑子里想了许多,想起柳氏每次回柳府在舅母们跟前的小心翼翼,在宁府的兢兢业业,她转过头,露出另一边没有受伤的脸颊,漆黑的眸子闪了闪,水光攒动,“娘,是我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秀妈妈做事沉稳,她跟着你,我有奶娘丫鬟,不会出事的。”
    听到小女儿这般说,柳氏自责不已,若她不急着出门而是陪着宁静芳,薛墨哪有机会动手,揉了揉女儿的脑袋,“娘放心你,明日你哥哥送你过去,你哥哥往回念叨是为了你好,心里关心你呢,你二哥得知你受了伤,在外一整天没有心情,说他当哥哥没有护好你。”
    “我知道。”宁静芳笑了笑,从小到大,两个哥哥会训斥她,却是实打实的对她好,她心里明白,只是有时候,止不住的想要使性子罢了,比较她们兄妹的关系,比柳氏兄妹不知强了多少,可能脑子开窍了,忽然就想通了许多事,舅舅们对母亲的态度,并不如看上去那般好,兄妹情分并没有多少,而她的哥哥们对她是爱之深责之切,她懂了。
    宁樱再压制她又如何?她有嫡亲的哥哥,往后有兄长做靠山,而宁樱,什么都没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这件事,让宁静芳懂了许多,一夜长大成人也不为过。
    宁樱并未过多关注大房的事儿,宁静芳离开的清晨,她捂着被子睡得正香,梦境中,梦到了许多人和事,难过欢喜,悲伤离别,前世的景象如走马观花闪过,睁开眼时,外边天大亮了,听外边丫鬟们的声儿,该是又飘起了雪,金桂进屋伺候她穿衣,淡淡说起宁静芳离开的事儿。
    宁樱一怔,窗外白雪纷飞,这种天赶路不好走吧,“七小姐没闹?”
    “没,还让丫鬟捎话给您,说来日方长。”挑衅之味甚重,宁樱想真是宁静芳会说的话,她置若罔闻,伸手拿出铜镜,细看脸颊的疤,绷得周围有些细纹,伤口犯痒,她拿手碰了碰,止不住的想要抠一抠,被金桂拦住了。
    “小姐,你别碰,慢慢的会好的,这会抠了,流血不说,指不准就真的留疤了。”金桂找出件枚红色衣衫替宁樱穿上,说起她小时候的事儿,宁樱不敢再乱碰,洗漱好,抹了药膏,去梧桐院给黄氏请安,不见宁伯瑾人影,宁樱心下奇怪,黄氏看出她眼里的询问之意,示意她坐下,吩咐吴妈妈传膳,解释道,“昨晚守岁完了,你父亲就出门了,该是酒楼有人等他,咱别管他,不会出事的。”
    宁伯瑾公务上碌碌无为,整日吟诗作对,黄氏已习惯了。正在这时,门口丫鬟说宁静芸来了,黄氏眼里闪过诧异,昨日在烟喜楼,她见着那人了,相貌平平,难得的是神采内朗,加以时日,会有出息的,过两日,宁静芸的亲事该有着落了。
    宁静芸穿了身月白色立领长裙,发髻上簪花清新明亮,雪色中,姿容秀美,神态悠然,黄氏笑道,“你姐姐长大了,若是你父亲争气些,你姐姐该有更好的前程。”
    宁樱望着盈盈而来的宁静芸,不发一言,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两者息息相关,母族显赫的,亲事高,亲事高了,夫婿自然是个厉害的,相反,若母族家世低,嫁给个门当户对的男子,成亲后,身份便矮了一大截。
    当然,这只是普遍现象,也有低嫁低娶,最后跟着夫家地位青云直上的,而高嫁高娶最后却渐渐没落的,只是黄氏来看,宁静芸知书达理,贞静贤淑,一般男儿配不上她罢了。
    “举手投足再无可挑剔,心思坏了便废了。”宁樱低低呢喃了句,依然不喜宁静芸,当着黄氏的面,不说罢了。
    宁静芳的事儿,宁国忠和老夫人心里不痛快,免了今日晨昏定省,黄氏乐得自在,早膳后,黄氏让宁樱先回,有话与宁静芸说,宁樱知晓是为了宁静芸的亲事,乖巧的没有多问,出了梧桐院的门,让金桂留个心眼打听落日院的事儿,黄氏身侧有吴妈妈,有件事吴妈妈瞒着她不说,其他事儿,吴妈妈不会藏着捂着,下午,宁樱就从吴妈妈嘴里知道了,黄氏将画册递给宁静芸看,宁静芸瞧不上,又和黄氏吵了起来。
    说到这里,吴妈妈叹息,宁静芸不如宁樱懂事,宁樱凡事想着黄氏,怕她操心累着,宁静芸反着来,生怕黄氏日子平顺似的,隔不久就会出事,望着宁樱黑白分明的眼眸,吴妈妈欣慰道,“还是小姐您懂事,三爷在太太跟前称赞过您好几回了,对了,昨晚听三爷说,老爷答应吴管事的事情了,说正月一过就派人去庄子将吴管事一家接进京城来,卖身契给太太了,今早太太忙,忘记与你说了。”
    从小看着长大的,情分不一样,吴妈妈守着宁樱又说了许久的话,说得多了,再提到宁静芸,言语间少不得抱怨,觉得宁静芸不懂体谅……
    “我倒是不清楚,六妹妹竟喜欢背后和人嚼舌根说人坏话。”
    吴妈妈说到兴头上,指责宁静芸的语气甚重,却不想被宁静芸当场听了去,转过身,看宁静芸神色不愉的站在门口,光洁的额头轻蹙着,她老脸挂不住,不自在的屈膝道,“老奴给五小姐请安。”
    “吴妈妈不喜欢我又何苦心不甘情不愿给我施礼?你是母亲跟前的红人,又自小看着六妹妹长大,看在她们的情分上,我能发作你不成?”宁静芸语气清冽,杏眼微微眯了起来,莲花移步进了屋。
    她话里有话,宁樱当然听得出来,意思是吴妈妈要是没有黄氏与自己护着,她就发落吴妈妈了,宁樱看着宁静芸,不客气道,“没办法,吴妈妈得娘器重,对我又是打小的情义,谁要是对她不好,我绝不会饶她。”
    气氛凝滞,吴妈妈尴尬的揉了下鼻子,缓缓道,“五小姐与六小姐说话,老奴先回了。”黄氏手里头还有事,如果不是金桂说宁樱找她有话说,她也不会过来,更不会说主子的坏话被抓了现行,出门后,拍了拍自己的嘴,想到,往后可不能乱说了。
    屋里,宁静芸瞧宁樱看她的眼神充满厌恶,心中不耐,突然了解宁静芳的做法,一朝得势,仗势欺人,宁樱刚回来那会对自己多巴结?再看现在,宁静芸袖下的手紧了紧,面上一派淡然道,“你有本事,背后又有靠山,谁敢说你半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娘给我定下的是谁?”
    昨日在烟喜楼,宁樱朝一楼看了好几眼,她心思虽然在薛墨身上,身边的事情没有错过,薛墨和宁樱的对话她听得清楚,宁樱以前见过苟志,可是看宁樱的神色,不只是见过,分明是认识。
    “你是不是在娘跟前说了什么?那人和你串通好的吧,我嫁过去了,你心里就舒坦了。”
    第040章 亲事成局
    宁静芸不认为是自己小肚鸡肠,宁樱骨子里透着对她的不喜,平日在黄氏跟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背过身,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对她说话也阴阳怪气,好似自己与她有深仇大恨似的,她不知宁樱对自己的仇恨从何而来,就像自己也不知为何,心里就是讨厌黄氏一样。
    苟志,说不准是宁樱为了报复她,故意塞给她的,念及此,宁静芸眼神冷了下来,目光淬毒的盯着宁樱,恨不得剜她一块肉下来。
    宁樱面不改色,墨黑的眼眸波澜不惊,她讨厌宁静芸不假,赠人姻缘的事儿她只怕有心无力,没想到宁静芸会怀疑她从中作梗,嘴角扬起轻蔑的笑,拉过桌上的花篮,声音沉静如水,“你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我要和人串通的话,这会你该在清宁侯府后宅而不是这。”她提着花篮,唤金桂进屋,眉梢含笑道,“摘几株腊梅插篮子里。”
    篮子是昨日淘来的,样式新颖,近日书阁的梅花开得正艳,摘来插篮子里更会叫人赏心悦目,想着,她心情好了不少。
    宁樱将篮子递给金桂,想起一件事来,小声叮嘱道,“别叫父亲身边的人瞧见了。”宁伯瑾是爱花之人,摘花的是事情传到他耳朵里,难免会不喜,重则责罚他身边的下人,轻则自己关在屋里闷闷不乐,不管何种结果,免不了在她耳朵边念叨,为了耳根子清净,让金桂小心些没错。
    金桂双手接过篮子,点头应下,眼角扫过眼桌前不太高兴的宁静芸,面有迟疑,她走了屋子里没人,宁静芸要是欺负宁樱的话,帮衬的人都没有,有昨天宁静芳动手的事情在前,金桂悬着心不敢让宁樱和宁静芸独处。
    “我与五小姐说说话,出去把门捎上。”宁静芸多疑,有的事不坦诚不公,宁樱心里不快,她忍她许久了。
    金桂看宁樱脸色又冷了,不敢再多说,宁樱待身边的人好,然而生气时却叫人胆战心惊,闻妈妈都劝不住,如花似玉的年纪,眼里常常流露出看尽世态炎凉的淡漠,金桂敬重这个主子,心里却也存着惧意,出门时,顺手关上了屋门,叮嘱说门侧的丫鬟别进屋的打扰宁樱她们说话。
    自家小姐与五小姐不对付,不是一两日的事情了,平日小姐压着情绪不外露,待会就不好说了,不打扰是对的。
    “你后边有薛府撑腰,摘花还怕父亲知晓?”宁静芸拉开椅子坐下,青绿色的裙子拂过扶手,动作优雅,容貌端庄,可红唇微启时,语气尽含嘲讽。
    宁樱抬手摩挲着平滑的桌面,眼底不带一丝情绪,“你犯不着冷嘲热讽,你和苟家的这门亲事,我与你一样不赞同,知道为什么吗?”讥诮的目光陡然严肃,潋滟的杏眼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同仇敌忾,宁静芸蹙了蹙眉,抬头望着她,只听宁樱不重不轻道,“他正直稳重,来日前途无限,娶了你,后宅不宁,你如何配得上?”
    听她语气夹杂着浓浓的厌恶,宁静芸眉头紧锁,抿了抿唇,脸色微白,“如此的话最好,婚姻向来讲究门当户对,哪怕来日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也不会多瞧他一眼。”对自己的亲事,她心里有了主意,薛墨是她翻身的机会,她自然不乐意嫁到那种人家,一辈子在京中贵圈中抬不起头来。
    将来富贵荣华她等不起,她迫切需要一门亲事,叫她从清宁侯府的退亲中扬眉吐气起来,再者说了,一个贫困潦倒的考生,纵然能高中状元,也无非去小地方做个芝麻大点的知县,平步青云也要好几年的光景,谁知晓几年后又会如何?
    宁樱轻哼声,嘀咕了句眼皮子浅的,抬起头,冷冷道,“话说完了就回吧,私底下别过来了,相看两厌的人,在外装装姐妹情深,回府就各过各的,互不相干,别给对方找膈应。”
    她语气冰冷,宁静芸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儿去,甩袖而去,怒不可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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