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桂颔首,伸出手,轻轻扶着宁樱往回走,她跟着伺候宁樱有些时日了,太太和吴妈妈她们的心思她心里或多或少清楚,是想宁樱嫁给薛墨,往后日子清闲自在呢,状元楼里的那些人以后可能有大好的前程,然而,始终不及长姐是皇妃的薛墨,毕竟,再大的前程都不及和皇家是亲戚体面。
    落日院精致略微萧条,起初,老夫人命下人修葺不过威胁宁静芸,并不是真为修葺园子,下人们得到风声,每日来落日院,并未真尽心尽力修葺院子,宁静芸搬得急,院子只简单的拾掇一番,内里的景致和以前差不多,并无多大的变动,好在冬日到处都是萧瑟落寞,落日院的萧条不算太过,否则,被外人见着这一幕,又该打探宁府后宅发生了什么事儿了。
    宁樱踏入主屋,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木牙雕梅花凌寒的插屏,和之前的金丝屏风不同,这扇插屏素净得有些朴素了。宁樱伸出手,白皙的手顺着梅花的纹路摸了摸,朗声道,“姐姐怎么换了这座插屏,冬日凉意重,梅花虽说应景,瞧着又平添了几分冷意呢,祖母见着了,怕是要难受一阵子。”
    宁静芸坐在玲珑雕花窗下,手里翻阅着一本杂书,她眯了眯眼,何尝听不出宁樱话里的讥讽,道,“换了地儿,换种心境,六妹妹等这一日不是等许久了吗?”宁静芸继续翻阅着手里的书,并未因宁樱的挖苦而停下动作,靠在椅子上,手微抬高以方便看书,说完这句,便不再理会宁樱了。
    绕过屏风,宁樱打量起屋子的摆设来,窗下安置了两根携梅花出手圈椅,一张梨木镌花茶桌,宁静芸靠在椅背上,抬着头,冬日的光洒在她脸颊,黑密的睫毛罩上了层浅色,秀美的脸如纤尘不染的仙子,不食人间烟火,静静坐着,美得叫人心动,难怪她对黄氏挑的那门亲事存着怨怼,她的姿色,入宫都是不差的,结果却嫁给白手起家的寒门,日子清苦。
    “的确等了许久,只是没想到姐姐乃坚韧之人,竟真的如我所愿和过去划开了界限,茶桌上的苦寒香,真叫人喜欢。”府里喜欢摆弄花草的除了宁伯瑾没有其他,她院子也有一盆,不过,比不得宁静芸,折断梅花的枝丫插在青色瓷瓶里欣赏。
    不敢和老夫人较劲,暗中拿花儿撒气?
    宁静芸握着书的手一紧,面色一皱,半晌,又缓缓舒开,“妹妹可听过一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
    “姐姐有今日,可不就是风水轮流转吗?”宁樱走上前,推开桌前的椅子,手碰着扶手,轻轻缩了缩,视线从宁静芸的手里移开,“你竟然看这种书?”
    宁静芸不置一词,又轻轻翻了一页,“既是看书,看什么不是看?听妹妹的意思,未免太过大惊小怪了些,你喜欢,待会我让柔兰送两本去梧桐院,别说我当姐姐的不照顾你。”
    宁樱自诩经历过大风大浪,多少懂得控制自己的表情,然而,听了宁静芸的话,略显稚嫩的脸如桃花一般染上了绯色,一时说不出话来,闺阁女子端庄清纯,对男女之事常支支吾吾半遮半掩没有脸面打听,而宁静芸,光天化日看□□,面上不动声色,如何不叫宁樱吃惊。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什么事儿。”说话的时候,宁静芸又翻了一页,显然那页没有她想看的内容,因为宁樱见她又连着翻了几页才停下,微眯着眼,继续绘声绘色看着,宁樱张了张嘴,一时想不起来她的话,坐下后,给自己倒了杯茶才反应过来,道,“薛府下了帖子,娘问你去还是不去,若去的话,明早记得,别起晚了。”
    宁静芸搬来落日院,性情变了许多,好像自暴自弃似的,人懒散不说,常常睡到日晒三竿才起,也不去梧桐院,整日在屋里,宁樱只当宁静芸受了打击一蹶不振,这会来看,才知她有“其他事”,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罢了。
    抿了一口茶,宁樱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若被外人知晓你看这种书,娘的一番心思估计白费了。”
    “是吗?我从荣溪园搬出来,你们的目的达成了,哪会算是白费。”
    正事说完,宁樱懒得再和宁静芸费唇舌,“我走了,明日去不去,你看着办吧。”以宁静芸高傲的心思,明日该是不会去的,黄氏与她说的时候,她就猜到了。
    翌日清晨,被屋里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宁樱直起身子趴在床边,张嘴剧烈咳嗽,闻妈妈皱眉,问金桂,“小姐仍然夜夜如此?”
    金桂略有迟疑的点头,快速的拨亮床前的灯,蹲下身子,轻轻顺着宁樱后背,刚开始,宁樱夜夜会咳嗽,偶有一觉能睡到天亮,她以为是膳食的缘故,吩咐厨房按着之前的来,谁知,宁樱照样咳嗽,且每一回咳嗽得肝肠寸断,金桂在边上听着都跟着难受,但是,等宁樱醒了就没事,这病着实怪异,宁樱不想闻妈妈担忧,不让闻妈妈夜里守着,故而,闻妈妈不知道,以为宁樱好了。
    “今日去薛府,你记得抽空问问小太医,这到底是什么病,白天好好的,夜里就跟变了个人似的,长此以往,小姐嗓子哪受得住。”说着话,奶娘去桌前倒茶,宁樱渐渐清醒过来,“金桂。”
    “小姐,奴婢在。”
    “没事了。”宁樱紧紧拽着金桂的衣衫,脑子渐渐恢复了清明,昏昏沉沉的时候,她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如玉石之声,一下两下敲在她身上,熟悉的感觉席卷全身,她控制不住的,想要咳嗽,咳出来,就好了。
    闻妈妈递过来一盏茶,皱眉道,“小姐记得找小太医瞧瞧,长此以往可怎么好?”
    宁樱手顺着枕头往里,掏出一面镜子,铜镜中,稚嫩的脸略显苍白,眼角一圈黑色,清澈的眸子隐含着历经沧桑的疲惫,她才十二岁,含苞待放的年纪,眼里竟带着人情冷暖后的倦色来,她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咧着嘴,对着铜镜笑出一朵花儿来,她不是那个被疾病缠身的人,日日等死的人,她才十二岁,活得好好的。
    闻妈妈摇头叹气,出门时,将宁樱的病情和黄氏说了,黄氏听完,眉头紧皱,宁樱夜里咳嗽的事儿她清楚,只是没想到这般严重,“我知道了,今日会借此让小太医替宁樱把把脉。”
    一行人走到二门,遇着宁静芸从里边出来,黄氏脸上有了笑,牵着小女儿,朝宁静芸挥手,“静芸来了。”
    宁静芸在装扮上着实费了些功夫,一身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裉袄,下系着曳地飞鸟描花长裙,身形曼妙,冷冷寒冬,竟有春风袭来,百花齐放之感,她本就身材匀称,肌肤莹白胜雪,如此一穿,奢华又美颜,眼里有她,再难看其他。
    黄氏笑得欣慰,待宁静芸走近了,一只手牵着她道,“就该出来走走,整日在屋里别闷坏了。”大女儿生得好看,黄氏心里高兴,眼角瞥过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宁樱,心下摇头,不过,小女儿年纪小,不注重打扮没什么不好,大女儿开始选亲,多花些心思在装扮上好。
    想着,黄氏左手牵着宁樱,右手牵着宁静芸,一脸是笑的出了门。
    马车备好,大房二房的人等在门前,宁静芳今日挑选的是件桃红色梅花簇暗纹的襦裙,俏皮而可爱,可与宁静芸相比,顿时变得黯淡无光,宁樱瞅着宁静芳撇嘴,眼露嫉妒,心下冷笑,面上却不显。
    薛府府邸在临天街,天子脚下,这一带住的都是皇亲贵族达官贵人,马车入了街道,黄氏面上凝重许多,掀开帘子,向宁樱道,“今日薛府该是还宴请了其他人,你不熟悉京中人情世故,跟着静芸,叫她与你介绍,别闹了笑话。”
    “娘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而另一辆马车上,柳氏同样叮嘱自己女儿,“薛府另给你五姐姐六姐姐下了帖子,其中有什么含义,你心里明白,之前的事儿揭过不提,今日不可闹了笑话,薛府啊,说不准往后和宁府……”
    “娘。”宁静芳皱着眉,对着铜镜描了描自己入柳叶儿纤细的眉,“娘等着,我会让小太医对我刮目相看的。”
    她伸出手,吩咐丫鬟将丹红给她,对着铜镜,粉红的唇娇艳欲滴,她抿了抿,“她有的我都有,我还有外家,她有吗?”
    柳氏面色不愉,薛府和宁府并无往来,今年收到帖子是沾了谁的光府里众人心知肚明,宁樱心思重,宁静芳哪是她的对手,柳氏警告道,“不准和你六姐姐较劲,你祖母尚且吃了亏,你以为你比你祖母厉害?娘什么时候害过你?”
    比起宁樱,府里还有个令人忌惮的,柳氏记得清楚,南山寺的事情,黄氏没有表现出丝毫愤懑不满,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南山寺的事情估计还有后着,毕竟,程云润现在都还没找到。
    马车停在薛府,薛墨一身青色对襟袍子,腰间束着锦带,长身玉立,站在门口,正有人寒暄,宁樱掀开帘子,发现对方的身影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正欲细看,视线一晃,帘子被黄氏放下,宁樱故作不满的撇了撇嘴。
    宁伯瑾下马车和薛墨拱手,宁府来的人多,薛墨指着里边请进,入了大门是一块四方形硬壁,左右两侧一路栽种了绿竹,本该白雪皑皑的院落,入门后不见一滴雪,如风雨飘过,竹子东倒西歪,青石小路上,沿路零星散有落叶,仿若深秋的竹林,惬意而雅致。
    丫鬟看她们面露疑惑,解惑道,“前几日,侍郎爷心情不好,领着下人将府邸的雪全部清扫得干干净净,少爷担心侍郎爷苦心白费,趁着下雪前给各府下了帖子。”
    如此,算是解释为何帖子下得急,该是临时起意……
    第035章 再次相遇
    薛府内少以假山堆叠,多回廊水榭,松柏绿竹,每隔一段,便有竹屋竹亭清幽朴实的坐落于一侧,青石砖的路逶迤曲折,两侧绕着颜色深浅不一的矮竹栅栏,有规律的隔开一块两块药圃,入鼻处,似有淡淡的草药香,丫鬟八面玲珑,每到一处拐角,便会开口解释两句,语调轻,衬着萧瑟之意,平白叫人心底生出股闲适惬意来。
    薛府子孙世代行医,院里种有珍贵名药不足为奇,一路而来,偶尔能遇着三两小厮走往栅栏,蹲下身,刨开土,捏在手里反复查看,神色如为病人看病般,肃穆庄严,宁樱心中好奇,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丫鬟耳聪目明,细细解释道,“主子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淮北则为枳,药的种植与之相同,故而,常常吩咐人留意草种药的土壤……”
    “之前漫天雪花,堆积厚厚一层,你们岂不是要将雪全部清扫干净?”薛太医做人严谨,如此的话,薛府的下人一冬都在铲雪了。
    丫鬟神色一滞,低头,不好意思的摇摇头,“未然,主子熟知药性,冬日栽种的药材自是喜阴喜冷的,前几日,侍郎爷突然带人上门,二话不说叫人铲雪,主子回来唉声叹气,恐影响药性,吩咐这两日多留意着药圃的土壤……”
    说这话时,丫鬟面色微红的低下头,那日,侍郎爷不知哪儿不对劲,冷面肃杀的上门,抓着小主子一顿好打,下手毫不留情,侍郎爷在刑部当值,知晓怎么对付人不留下把柄,拳头不朝小主子脸上,可身上一块没落下,随后,院子就成这样了。
    主子听后没有半句斥责侍郎爷,反而将小主子训斥了通,说侍郎爷本就是个不好惹的,又刚送了几车药材来,小主子该多讨好才是,怎将人得罪了。
    柳氏从丫鬟嘴里第二次听侍郎爷这个称呼,心思一转,道,“你口中的侍郎爷可是……”话说到一半,只看丫鬟拽着衣角,快速的蹲下身,声音不同方才的镇定,有些许颤抖,“奴婢给侍郎爷请安。”
    众人循着游廊对面看去,迎面而来一男子,长身玉立,凤表龙姿,穿着身藏青色竹纹立领直缀,腰间,黑色暗纹的宽带上悬着块青色玉佩,身形单薄,于阴冷寒风中岿然不动,脊背笔直,一双眼无波无澜,如投入深井的石子,激不起一丝波澜,深邃的五官肃肃如松下风,望之俨然。
    众人不由得屏住呼吸,停在了这游廊间,宁樱走在后边,眼神打量着两侧错落有致的药圃,察觉周围的气息骤然转冷,她不解的扭头,视线从柳氏秦氏的手臂间朝前望去,呼吸一滞,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
    谭慎衍好似没想会遇着人,眼里有一瞬的诧异,转瞬即逝,喜怒于他,皆不显于形,他的目光并未在一群人身上多做停留,执起手,随手折断了延伸而出的腊梅,不薄不厚的唇微张,吐气如这刺骨的风,令人不寒而栗,“你家小主子不入朝为官真是可惜了。”
    丢下这句,转身,疾步而走。
    宁静芳慢慢垂下头,搅弄着手里的帕子,面色通红,她以为薛小太医便是难得一见的好看之人,却不想,眼前的这位有过之而无不及,肩宽腰窄,丰神如仪,她抿了抿唇,动作间尽是小女儿的娇羞,拉着柳氏,娇滴滴道,“娘,那是谁啊?”
    柳氏回神,低头瞅了眼小女儿英挺的小鼻,她心里正错愕着,青岩侯世子与薛墨从小一块长大,关系甚好,只是此地为薛府,看丫鬟低眉顺耳如对自家主子无异,明显,两人的关系比她想象的还要好。青岩侯受皇上器重,其子更甚,年纪轻轻上阵杀敌,军工显赫,回朝后收敛锋芒,安安生生任刑部侍郎,每年处置的贪官污吏不计其数,手腕了得。
    众所周知,待时日一到,刑部尚书之位乃谭慎衍囊中之物,而青岩侯府升一等侯爵乃迟早的事儿。
    如果说清宁侯明年有望加官进爵的话,则青岩侯百分百的会晋升,谭慎衍率兵平定边关,斩下对方将领头颅,这一桩事在京城传开,而皇上不着急封赏,该是想等明年一并给予封赏。
    遐思间,看小女儿又扯了下自己手臂,柳氏笑笑,望着地上被谭慎衍折断的枝丫,沉思道,“他是青岩侯世子,刑部侍郎,平素与小太医交好,他在薛府,并无稀奇古怪之处。”
    宁静芳不懂朝廷之事,青岩侯世子她还是听说过的,不过,不是关于世子的战功和职务,而是他的出身,青岩侯世子其母是江南巡抚之女,嫁于青岩侯风光无限,十里红妆从江南到京城,红了多少人的眼,本该伉俪情深相敬如宾的夫妻,在世子四岁时,侯夫人抱病而亡,同年,侯爷娶了另一名官宦小姐,有传说,侯爷早以与那人珠胎暗结,侯夫人是被活生生气死的,关于这件事,传出来的版本多,宁静芳自己听说过好些,然而,都没得到证实。
    “他就是谭世子啊……”宁静芳望着路侧断了一截枝丫的枯木,羞红了脸。
    丫鬟直起身子,躬身上前一步,继续领着大家往里边走,宁樱怔怔的站在原地,她身侧的宁静芸侧目,轻蔑的勾了勾嘴角,“六妹妹不走?”
    都是些眼高手低的,青岩侯世子岂是她们能攀上去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宁静芸心下鄙夷。
    她声音娇柔,前边的柳氏秦氏黄氏皆回过头来,不明所以的望着宁樱,宁静芳心思通透,如何不明白宁樱心里想什么,不适宜的轻哼了声,“六姐姐可是被谭侍郎神采英拔迷了眼,步子都迈不开了?要知,今日是来薛府做客,六姐姐恪守规矩,别做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儿叫宁府蒙羞。”
    语声一落,便得来柳氏一记冷眼,前边,薛府的丫鬟也稍显尴尬,不过她会看人眼色,及时岔开话道,“今日还请了两位尚书府的家眷以及翰林院学士,她们已经到了,诸位夫人小姐这边走。”
    宁樱垂手敛目,愣愣的抬脚跟在身后,她只是没想到,谭慎衍会在这府里,且猝不及防的出现在她面前,他不喜热闹,往谁家凑热闹便是那户人家快遭殃了,谭慎衍去瞧瞧他们最后欢喜的时光,他说,人在巨大兴奋中迎接愁云惨淡的牢狱之灾,脸上露出的神色是最好看的,因为意味着,他没有吃空饷,为朝廷除掉一祸害,在其位谋其政,刑部监牢关押的人越多,他越有满足感。
    谭慎衍,宁樱默默低下头去,心不在焉的走在最后,经过树下,她不知为何,蹲下身将谭慎衍折断的枝丫捡了起来,直起身子拿在手里把玩才惊觉不妥,如烫手山芋似的丢了出去。
    女儿不对劲,黄氏察觉到了,柳氏秦氏心思活络,用不着她作陪,宁静芸会做人,已和几位小姐相谈甚欢,她牵着宁樱到一侧角落里屋檐下说话,“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娘看你脸色不好,小太医在前边迎客,待会我让吴妈妈找找他,叫他给你瞧瞧。”
    男大女防,黄氏知晓有些不妥,然而,宁樱的身子重要,她不放心的探了探宁樱额头,并无异症,道,“不舒服的话,去屋里坐着,不认识那些人不要紧的。”樱娘的性子随她,不爱与人虚与委蛇,做不到面面俱到,这点,宁静芸做得很好,黄氏叫来屋檐下的丫鬟,不好意思道,“小女有些不舒服,这屋里可否歇人?”
    丫鬟穿了身蔷薇粉的袄子,闻言,点了点头,上前一步推开门,侧身道,“小姐屋里请,奴婢去前院请少爷过来。”
    宁樱扬手说不用,她没有不适,只是没想到还会见到那个人罢了,不见面的时候从未想过,遇着了才知恍如隔世,两人一起的日子历历在目就在昨日,转眼便已物是人非,两人身份天差地别,往后该是不会有交集了。
    念及此,宁樱心里好似松了口气,又仿佛压着一块石,闷闷的难受。
    薛庆平去了太医院,府里只有薛墨和薛怡,故而请了两位尚书府的大人,请他们代为照顾活络气氛,瞅着时辰差不多了,薛墨垂手整理了两下衣袖,问一侧的小厮道,“谭爷还在屋里?”
    小厮伸手扶着他,顿时,薛墨身子放松下来,浑身上下疼得难受,嗤嗤喘着气道,“他可真下得去手,多年情分,就被他揍一顿给没了。”
    小厮抿笑,“福昌说,谭爷念着情分,并未下狠手,前天,刑部抓了几个扰南山寺女眷的刺客,被谭爷打得没了半条命。”
    薛墨瞪他一眼,“你的意思是我得感谢他高抬贵手饶我一命了?”
    小厮惶恐,“奴才不敢。”
    “他如今的性子连我也琢磨不透了,瞧瞧咱院子,寒冬腊月不见一片雪花,尽是萧条颓废。”薛墨撑着腰,浑身上下酸痒疼痛,疼痛中又有种难言的舒爽,其感觉不足为外人道也。穿过垂花厅,看迎面跑来一小丫鬟,薛墨松开小厮,立即挺直了脊背,动作急了,拉扯到身上的痛处,龇牙咧嘴,略微狰狞。
    “少爷,宁三夫人说宁六小姐身子不太舒服,您用不用过去瞧瞧?”丫鬟福身行礼,视线未曾在薛墨脸上滞留,薛墨在小厮跟前好说话,对府里的丫鬟婢女极为严格,她心知这点,不敢触怒薛墨,故作没看见薛墨疼得扭曲的面庞。
    薛墨皱了皱眉,道,“谭爷在何处?”
    丫鬟摇头,薛墨侧目挥手,让小厮找谭慎衍的去处,“说我在二门处等他。”说完,又朝丫鬟道,“内院我不便张扬的进出,你将六小姐带去连翘阁,我在那处等她。”
    连翘阁是薛府为数不多的阁楼之一,临湖而建,周围景色雅致,丫鬟领命而去,薛墨这才伸出手,发现身侧的小厮被他支走了,不由得又垂下,唉声叹气的朝前边走。
    丫鬟匆匆忙回到屋里,推开门,躬身施礼,看边上有人,顿了顿凑到宁樱耳边,小声说了薛墨的指示,“六小姐请跟我走吧。”
    宁樱面有迟疑,她身子健朗,并未半点不适,黄氏紧张才会如此,看丫鬟站在一侧,不疾不徐,眉目温婉,她想起一件事来,有点私事想问薛墨,故而,站起身,下意识的抬手理鬓角的碎发,手触着花钿猛地回过神,清晨,金桂替她梳妆时,特意找了花钿左右插入发髻间,稳着平日毛躁的碎发,她垂下手,微微轻笑,“走吧。”
    绕着青色鹅卵石铺成的小道走了约莫两刻钟,视野陡然明亮,两侧松柏绿竹萦绕,阁楼藏匿其间,寒风吹拂,阁楼的拱门若隐若现,有“犹抱琵琶半遮面”之感,大理石的拱门上,奇草仙藤引蔓,穿过镂空影壁,垂下一丝丝的藤条,藤蔓自然而然的萦绕更叫人觉得美不胜收。
    “千草藤是夫人在的时候种下的,易存活,春夏秋冬皆能点缀庭院,少爷喜欢,因而挪来此处,好些年了,颇费了许多功夫才让其长成如今的模样。”丫鬟看宁樱站在影壁前,不由得出声解释,指着内里道,“六小姐里边请。”
    院里景色较外边更显精致,左侧修葺了座亭子,亭子小,四面通风,顶以藤蔓缠绕为顶,其间插入了各式各样的腊梅,梅花绽放,亭子熠熠生辉,内里安置了张圆桌,桌面搭了张白绿相间的绸缎,顺着桌沿垂下,桌上摆着一个青色的瓷瓶,瓶里插着几只枯木枝,别有一番意境。
    丫鬟看她的目光落在亭子里,试探的问道,“六小姐可是想去亭子坐坐?”转而又介绍其亭子来,夏日炎热,傍晚薛墨喜欢在这乘凉,偶然起了拾掇出一小庭院的心思来,一日,大小姐来了心思,又吩咐人将亭子顺着她的意思修葺一新,冬日吩咐丫鬟折了腊梅点缀其间,红黄相间,如春日盛开的娇花。
    另一边路上,薛墨半边身子搭在谭慎衍身上,抱怨道,“你下手未免太狠了,亏得年关了,太医院轮值,我能让我爹替我,否则,我这副样子怎么给宫里的贵人看病?”
    谭慎衍嫌弃的将人往外推了推,薛墨似有察觉,黏得更紧了,“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到你这倒是反了,我瞧着樱娘容貌不差,隐隐有美人之雏形,可毕竟才十二岁,她若是个寻常百姓家的,你强取豪夺,对方不敢有半句怨言,但宁府毕竟是官宦人家,依着京中各式各样的规矩来,你两再快,她也得及?后才能嫁你,嫁给你之后才能行房,你憋了多年,美人在怀铁定是憋不住了,她身板弱,哪承受得住你狂风骤雨的索取?娇艳欲滴的一朵花儿,别被你摧残得不成人形才好,说吧,南山寺到底发生了何事……”
    谭慎衍半垂下眼睑,目光复杂的看了薛墨一眼,薛墨被他看得发毛,拍了拍自己脸颊,不解道,“怎么了?”
    “没,突然觉得你长得不差。”
    薛墨嗤鼻,没吭声,薛庆平剑眉星目,容貌昳丽,他娘肤若凝脂,貌美如花,他哪会是不好看之人。
    “我和你的事儿别与她说,她不认识我,我不想吓着她了。”
    薛墨瞠目结舌,“你不认识她也知她和她娘中毒,叫我给她们母女治病,还知她在南山寺会遇到危险?慎之,我虽比你小几个月,你也不至于找这种借口搪塞我。”
    谭慎衍心知他不会信,便是他,也不敢信,明明死掉的人,如何又回来了,他不解的同时又庆幸着,“送你的几车药材不是白送的,你若不听,改明日我与伯父说,叫他……”
    薛墨求饶,半边身子的重量全部压在谭慎衍身上,“我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我爹收了你的药材,你要星星要月亮他都会给你摘,别说是我这个儿子了,罢了罢了,你不说我便不问了,左右不过是儿女情长,风花雪月罢了。”
    二人沉默不言到了院子,看丫鬟站在门口,薛墨一把手推开谭慎衍,神色端正,“你不想她知晓你的身份也好,否则,你做下的那些事,估计会吓得她退避三舍,她可不是娇养在后宅大院的花儿,骨子里带着刺儿,别被她扎到了。”
    说话间,两人进了大门,谭慎衍已敛了心思,看宁樱的眼神透着陌生来。听着动静,宁樱望了过来,面色微诧,随即,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小太医和谭侍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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