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着额头,似要被这些缠缠绕绕的线头勒死,我转头朝下头看,瞧见那头一棵新生的树枝枝桠快要被折断。我从树上下来,又走到那棵树边,瞧见新枝上擦掉好大一块皮,那是被人大力弯折过的。
    短刀飞过来的时候又准又狠,我手覆上树枝,终于明白是有人拿这新发的枝桠当弹弓,将淬毒的尖刀弹过来,才快得让人无处躲避。
    天香在马车里沉睡,叶少兰看着我,我说:“她向来爱美,你替她找个好点的地方睡觉,最好有山有水,有花有草。”他点头,说:“好。”
    我说:“我知道她给你惹了很多麻烦,她不是故意的,你别怪她。”叶少兰点头,“好。”
    “嗯,我走了。”我转身要走,叶少兰唤我一声,“蓬蓬,宋家的事......”
    “其实宋家和宋韵昀是一回事,我爹被宋璧害死,我又被宋韵昀盯上了,如果你还想我活着,就不要来找我了。”
    我转身就走,秀儿跟着我,“小姐......”
    叶少兰站在我身后,直到他的马车向那头而去,我才带着秀儿往林子里面走。秀儿说:“小姐,天香的事情是意外,你不能怪叶先生的,他......”
    树林里有很轻的树叶声,我拿起从天香身上取下的尖刀朝一颗树顶上的密叶里扔过去。半刻之后,砰的一声,有人从树上掉下来,发出一声巨响。
    一个着灰色短打的男人匍在林中,激起一地尘土。刀子捅在他后背,我弯下腰来,手握在刀柄上,“杀人者被人杀,你躲着做甚么,嗯?”
    我掌心用力,刀刃没过他脊背,我听见咯嘣一声,男人不动了。
    第55章
    我在屋子里头坐着,灵芝在外头侍弄花草,陆青羽的宅子里有很多盆栽,我时时都能见到灵芝在修剪花草,我问过她是不是叶姑娘衷于养花,她说不是,叶姑娘最烦这些花花草草,每日里都要将这些花草祸害一通,然后嚷着丢出去。
    我说:“陆相是个风雅人,那她岂不是和陆相完全不一样?”
    灵芝笑,“是啊,完全不一样。”
    我过去没有想过,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怎么生活,我起身去帮灵芝侍弄花草,她连忙来拦我,“崔姑娘还是去那头坐着喝茶。”
    秀儿端着茶点过来,看见我拿剪刀,直笑,“小姐当心把这树剪秃了。”
    灵芝放下水瓢,接过秀儿手里的剪刀,一把向墙外飞出去,剪刀成十字状打了几个旋,外头噗通一声,有东西掉落在地。秀儿连忙打开小门跑出去看,将剪刀拿回来,道:“外头没人。”
    我拿起那把剪刀,看着尖头,上头分明有血迹,我问灵芝,“方才怎么不杀了他?”
    灵芝看我,“杀一个有什么用,明天又来一个。”
    我有些愧疚,说:“不如我搬出去,也好省些麻烦。”
    灵芝舀出一瓢水,将剪刀上的血迹慢慢冲洗干净,“世界上甚么都不多,就是人多,你要是搬出去,无非是一拨人更换成两拨人,他们劳累些罢了。”
    地上青石板上有点泛红,灵芝舀水又将地上冲洗了一遍,“血浓于水,宋韵昀是宋家的姑娘不假,但宋璧还有个亲妹,两厢一较,你说谁比较重要一点?”
    秀儿听见,回一句,“那自然是自己的亲妹子重要。”
    我侧目过去,“听说宋贵妃入主后宫多年,多年无所出,宋国舅一直想扶持宋贵妃做皇后,眼见贵妃娘娘一直在妃位上不动,所以着急了?”
    灵芝发笑,“现在宋家的小姐盯着你,你其实想摆脱也很简单,你仔细想想?”
    秀儿在一旁道:“灵芝姐姐的意思是说,让那位宋姑娘没空寻我家小姐的麻烦就行了。”
    如今不止是我的麻烦,还有叶少兰的麻烦,宋韵昀和叶少兰的婚事,怎么才能破了。我喉腔的呼吸都有些干涩,我想到一个斩草除根的法子,但我需要帮手。我看了秀儿一眼,又看了灵芝一眼,她们心有余,但力不足啊。
    我沉沉叹了一口气,灵芝道:“我帮不了你的,你去听竹轩找陶掌柜,他的办法总归比我多多了。”
    午间的时候,我独身去了一趟听竹轩,那处我曾经也是去过的,同李绛还有李纶一起,也是那一次,我见到了宋韵昀。那一年的宋韵昀白衣白靴,发丝如墨,美丽得很,李纶曾说,见了她再见我,会生发出造物弄人的感慨。
    三年过去,当年的宋韵昀果真成了今天的样子,李纶真是会相看,看中的姑娘如此不平凡。
    陶掌柜穿鸦青色的锦袍,锦袍上还绣着竹叶暗纹,他瞧见我,笑道:“崔姑娘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啊。”
    生意人就是会讲客气话,特别是听竹轩掌柜这样的生意人,听竹轩里有最烈的酒,最美的人,还有最善丝竹鼓乐的歌姬,若是进来,一夜使千金也是使得的。我看着陶掌柜,他眉眼清俊,皮肤很白,弯眉同我笑,“崔姑娘要不要来一壶酒,我们店里最新酿制的,桃花醉。”
    “桃花醉?”
    “是的,桃花醉,看崔姑娘眉间郁郁,像是遇见了甚么难解的事,若是饮一壶桃花醉,且忘了今日烦恼也好。”
    陶掌柜与我坐在一间雅室里,外头的阳光都被遮挡在竹帘外,屋里摆着冰盆,外头的人影子影影倬倬,他问我,“崔姑娘要不要寻人进来弹奏一曲?”
    这样的生意人将每个人都当财主接待,我低头笑,“陶掌柜,我今日来不是听曲子喝酒的,我是来......”
    外头伙计已经端上了酒水和点心,莹白的酒壶在竹帘挡住的光影里生出一段一段的阴影来,陶掌柜执起酒壶,在掌中转了一圈,说:“崔姑娘有烦心事,不知陶某有什么能为姑娘效劳的?”
    他的手生的好看,手指细长,骨节分明,我想着斟酌用词,这双手已经替我斟了一杯酒,说:“崔姑娘年纪轻轻,心事甚重,这人生多姿,姑娘还是要想开些为好。来,桃花谋一醉,陶某与姑娘饮一杯。”
    我捏着杯子,一口倒进喉咙,这酒很淡,进了喉间,只余一股子淡淡的桃花香。
    我拿起酒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我没有说话,陶掌柜也没有说话,屋子里就这样静静的。等我饮到第七八杯的时候,陶掌柜方道:“桃花寒凉,姑娘饮多了恐伤身体。”
    “掌柜的是不是怕蓬蓬没钱结账?”我从腰间摸出一片金叶子,“有劳掌柜的再来一壶。”我嘴里啰嗦,“不,是再来两壶。”
    午间的酒肆静谧,昨晚宿醉的客人还没醒,今晚买醉的客人还没来,我在竹塌上坐着,一杯接一杯的喝,这酒真好喝啊,难怪人家说酒是个好东西,忘愁解忧。小几上已经摆了三四五个空壶,白瓷的酒壶,我手摸上去,就似不久之前,我还与天香用这种杯子招呼过我那几个老花眼的先生。
    我大抵做了一个梦,梦见叶少兰骑在高头大马上,他穿着一身红去迎亲,那新娘子在高墙大院里等他,新娘子出来了,叶少兰下马,我跟在人群里,抬头一望,那新娘子竟然住在我崔府。
    不错,就是我崔府,看门扫地的老头子爱偷懒,厨房的张嫂手艺不赖,还有那个修剪花木的婆子爱占小便宜,这些人我都是认识的。
    不过新娘子我不认识,她穿大红喜袍,她身边的丫头既不是天香也不是秀儿,我挤到前头去看,她身边的丫头是宋云衣。
    宋云衣一个已经嫁人的妇人,怎么能做新娘子的陪嫁丫头?我站在新娘子跟前,瞧不清她的脸,我伸手想去把她的盖头扯下来,她是谁,凭什么从我崔府出嫁?
    我手刚要伸出去,一人捏住我臂腕,“这位姑娘请让开,今日是在下的大喜之日,姑娘若有什么事,能否改日再说。”
    我扭过头,叶少兰抓住我手臂,我盯着他,他似完全不认识我一般,我想开口争辩几句,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捏着喉咙,想说点甚么,最终只有宋云衣冲我摇头,好像在说,事已至此,你不要挣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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