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征心头蓦地一阵柔软,悬在半空的心放了下来。他笑一笑:“没有。”他看看别处,又道:“我很久没过来吗?”
    “是啊,都有二十天了吧?”
    “不是,是十七天。”路征纠正道,心说,她心里比实际上多三天,她是不是觉得没有他的日子,过得比平常更加慢些?这个想法让他隐约有点开心。
    他轻轻摇头,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告诫自己:打住!不准再想,她还未成年!
    从年前开始,她的身形抽长了许多,脸上的婴儿肥褪去,少女的风姿渐渐显现,让他心中的罪恶感减少了些。
    周暄也不清楚具体的日子,随口说道:“好吧,十七天就十七天。你是来找爹爹的?还是来找舅公的?爹爹在书房,舅公,舅公好像在自己房里。我今天困得很,想先回房休息。”
    ——她看路征今晚神色凝重,猜想着他可能是有正事,她不能多耽搁他的时间。
    “我……”路征本来想说自己只是信步走来,并没有想见谁。他还想跟她多说会儿话呢。可是,她说她困了,他也不能留她,他点一点头,温声道:“嗯,那你回去早些休息,做个好梦。”
    周暄福一福,从他身边走过。
    路征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凉风拂面,他怔了片刻,才清醒过来。他从怀中取出那只“玉兔”,看了一眼,又放进了怀里。
    也许,他今晚不该过来,他需要再对自己做一番思想工作。上一回强度不够大,他知道,他应该扔掉这只“玉兔”,但到底还是舍不得。
    他对自己说,这是因为他亲手雕刻的,不想扔掉,是的,肯定是这样。
    路征去寻舟山先生,舟山先生正看书,也没想到他会此刻过来。
    舟山先生看见他,兴致颇高,说起前几日带着周暄去红叶寺的事情,说到周暄不大信神佛云云。
    路征“嗯”了一声,心里想着他也不信神佛,其实他们三观相差不是很远的。他们相处起来也很舒服的。过了一会儿,他才忽的回神,他手心冒出了冷汗:怎么又想到这层了?不行不行,打住打住……真不能这么禽兽!然而,他转念又想到,如果再过三四年,周暄未嫁,也许他可以……
    不,不,不,这里的女子不可能到十七八岁还不定亲的。
    舟山先生还在说着,路征却已经想到:怕什么?就当是他早恋,他这个身体还不满十八岁吧?未成年对未成年动心,也不稀奇啊。
    他默默给自己做心理暗示:物质决定意识,存在决定思维,我还不满十八岁,我也未成年,我这只是早恋而已。
    这么一想,他心里自在多了,罪恶感也越来越少。周暄未及笄,他未加冠,在旁人眼中,他们是年龄相当的。记忆中的那个世界,对于现在的他而言,恐怕也只是一场梦了。那么,在一个普遍早婚的世界,十八岁的他,真的对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动心,不算太过禽兽吧?
    舟山先生说着与红叶寺的方丈下棋的事情,也不见路征回应,他定睛看去,却见路征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比刚进来时看着要随意许多。他好奇地问:“怎么了?你是想通了什么难题?”
    路征笑一笑:“算是吧。”他并不是个喜欢逃避的人,遇到问题,迎难而上才是他的作风。只是之前,他不敢正视自己的心思,总觉得那样的他,是不道德的,也是他无法面对的。
    也许他该换个想法,他只要在这个世界娶妻生子,那么他的另一半在与他缔结婚约时肯定是未成年。——当然,这个“未成年”是对他最初的世界而言。他曾想着他终身不娶,可是那时候是没有遇见心动的人。现在他既然有了心动的人,就该倍加珍惜。更何况,她本就是他捧在手心里的人儿。——等等,他是真的把她当做了心动的人吗?
    舟山先生点了点头:“果然如此。”顿了一顿,他又道:“你这次来见到暄儿没有?”
    “嗯。”
    舟山先生有些得意:“我没说错吧?你有没有想过你每次来都能看见她?她对你……”
    路征打断了他的话:“先生,她是个姑娘家,这些话不必再提。”——莫说她对他并无特殊情意,即使她真的对他有意,女孩子的心事也不好明明白白说与人听。女孩子爱面子,周暄尤其脸皮薄。他们怎么能在背后这样说她?若她知道了,可该恼了。
    舟山先生道:“我自然知道,但是我还信不过你?这种事,你会拿出去说吗?”他眨了眨眼,笑道:“不说她了,你觉得她怎么样?我看你对她好得很。若你想……”
    路征摇头:“先生,这些话还是不要再提了,万一给谁听见了,传出去不好。”舟山先生话里想帮助他的意思,他听得出来。可是这种事情,他并不想别人帮忙。周暄若对她有意,那自然很好;若对他无情,那也就罢了。——至少此刻的他还是这么想的。
    舟山先生知他固执,遂不再提,心里隐约有些遗憾。看起来,阿征对暄儿没那方面的意思。他还想着,这俩人能在一起的话会很好呢。
    他却不知道,路征却想明白了一桩心事,心情轻松了许多。
    向舟山先生告辞离去后,路征仍是一个人步行离去。想明白了一件事后,他心情好转,步伐也轻快了许多。
    一夜好眠。
    路征自此又如从前一般,无事时常到周家去,与从前不同的是,他的目光有时不受控制地就落在了周暄身上,在周暄察觉后,他总又移开了去。这种并不算光明正大的行为竟让他有种暗暗的、隐秘的快感。
    他并不急着让周暄知道他的感情,他不想吓着她。他想,就这样暗暗喜欢一个人,其实还不错的样子。
    他有些想笑,最开始舟山先生误会后,告诉他周暄对他有意时,他还想着是小姑娘情窦初开,兴许把情丝绕在了他身上。现在看来,或许周暄还不懂情爱,反倒是他,竟然悄悄惦念上了这个姑娘。不过想通了的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他十五年前来到这个世界,成为一个孩童,茫然无措时,被路家领了回去,说他是路家之子。彼时父母双亡,又无近支的叔伯亲族帮扶。姐姐路随玉年小可欺。那时候他只想着先活下去,再对路随玉好一些。及至后来路随玉出嫁,他了却一桩心事,愈发挂念原本的那个世界。他跟着舟山先生读书游历,未尝没有思索过归去之法。但是终究是徒劳,那个世界仿佛只是一场遥远而美好的梦,他回不去。
    皇帝再次派人请舟山先生入朝时,舟山先生提议让他代为入朝。路征犹豫了一下,并没有拒绝。既然回不去,那就在这里真正做些什么吧,也不枉穿越一场。可是,有时夜深人静,从梦中醒来,看着陌生而熟悉的房间,想着自己一个人在这世上,内心深处不是不觉得冰冷疲倦。
    而现下,在有了牵挂的人后,他竟然觉得这个世界也不是那么冰冷,至少想到她的时候,还是有暖意的。
    她让他感到温暖。他回想着他们之前相处时的点滴场景,嘴角会不自觉地浮现笑意。他也不大明白,明明是很平常随意的事情,他怎么莫名的就觉得温暖,觉得充满甜意呢?
    路征跟周暄自幼相识,这两年来,更是时常见面,亲近得很。路征本就对周暄很好,察觉自己的心意后,待她比之前更甚。周暄虽然觉得路征对她也太好了,却也没往别的方面想。因为路征似乎习惯了待她好一般,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头一个就想到她。他前前后后送她的礼物更是数都数不完。
    甚至当路征思索了好久,才咬一咬牙,做漫不经心状,将那个“玉兔”递给周暄,并状似随意地说道:“给,你上次说的,玉雕的兔子,你瞧像不像你?”
    周暄明显一怔,那日她本是一时兴起,随口说的,后来也告诉了路征不必当真。没想到路征居然还是做出来给她了。她愣了愣,也没理会路征那句“像不像你”,只笑道:“你还真做了啊?”
    路征点头:“自然,我以为你想要。”顿了一顿,他又改口道:“不是,我是说,我有时没事做,就没事雕着玩儿。多一门手艺多一条路,正好,你也提过这个,就给你好了……”
    他很少有这样解释的时候。周暄不傻,猜得出来,他是特意给她雕的,就因为她那日随口的一句话。她接过“玉兔”,握在手心中,反复打量,轻声道:“我很喜欢的,谢谢你啊,路哥哥。”
    他一直待她很好很好的。
    当着路征的面,她打开自己的荷包,将那只绿色的小小的“玉兔”塞进了荷包里。她想了想,说道:“路哥哥,你有什么想要的没?只要我能做到,一定给你做出来。”
    路征含笑瞧着她,终是摇了摇头:“我没什么想要的啊。”他皱眉想了想,觉得不妥,又道:“要不,你给我做个笔袋吧?”
    “笔袋?”
    路征点头:“是啊,可以放笔和其他小东西。颜色不用太艳,黑色灰色蓝色都行。”他本想说做个荷包,可那样说未免太暧昧些。——也许之前的他可以毫无顾忌说出来,但现下竟有些羞于说出口。
    见周暄秀眉微皱,他连忙问道:“怎么了?做不出来?”他记得周暄很小就学刺绣,笔袋大概难不倒她吧?他又道:“不用太多花样,简简单单,缝个四方袋子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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